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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二十五章(二)。 ...

  •   曾润秋回到房间,换下那身她刚才有意挑选的,让人看着想入非非的家居服。然后又返回厨房,打算给自己倒杯水喝。
      她按下了饮水机的制水键,正静待缓缓流出的温水装满水杯。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将她刚才没有关紧的窗户吹得洞开。
      瓢泼大雨洒进了窗台。曾润秋皱了皱眉,面露不悦地望了一眼窗外。这雨什么时候开始下得这么大了?
      就是这一眼,曾润秋竟惊讶地发现,原来曾牧还没有离开。而是停留在离小区大门稍远一些的地方,且刚好被一排矮树挡住了视线,所以她刚才并未注意到。
      曾润秋的第一反应是,他一定是疯了。
      外面风大雨急,温度又这么低,就是个健全人也未必承受得住。而他那副身体,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卫衣,居然就敢在雨里淋上这么大半个小时,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一避。
      难道他自己会不知道,像他这样的高位截瘫患者,随便一场感冒引发的并发症,都有可能随时要了他的命?
      不管他。不管他!要不要命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她无关!
      曾润秋狠了狠心,紧紧地关上窗。然后取了一块抹布,开始擦拭被雨水打湿的窗台。
      但也只是擦了那么两下。便又扔下抹布,随手抓起一把雨伞,匆匆地跑出了门。
      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对自己强调:我没有心软!我没有要原谅他!我只是不想闹出人命而已!

      大雨已经持续了有一段时间了。却仍旧没有丝毫要变小的趋势。仿佛是存了心要让曾牧淋个痛快。
      流淌的雨水不断地带走他身上的热量。他从一开始的冷到浑身颤抖,慢慢变得迟钝,变得麻木,知觉越来越模糊。
      以至于当他透过雨帘,看见润秋打着伞,踩过一个又一个的水坑朝他奔跑而来的时候,一度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曾牧!”曾润秋在曾牧面前停下来,举着伞的左臂前倾遮挡住他的头顶。声音里却有着几分明显的愠怒。
      她打量着眼前的人。
      他的眼睛是红的。眼眶也是。
      他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头发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那张清秀好看的脸上也挂满了水珠。
      她心疼了。尽管这个人曾给她带来长达三年的孤独与伤痛,但当她看到他独自坐在风雨中,狼狈得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的时候,她还是克制不住地心疼了。
      可她并不太情愿将这份不忍与怜惜在他面前表露得太过明显。仍是沉着脸,用尽量冰冷的语气问他:“曾牧,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小秋,我……”他的表情有过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就变得委屈又无助,“我,没想,做什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他的任性。
      他不知道该怎么让她明白,若是往后余生都没有了她,他便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拖着这副残破不堪的身体继续活下去。
      他甚至有过那么一瞬间,想着如果他的生命,可以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在这场风雨里,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好了,先跟我回家换身衣服再说。”曾润秋忍不住伸出右手,用自己衣服的袖口轻轻地在曾牧湿漉漉的脸上蹭了两下。虽是半命令的口吻,但声音已经温柔了不少。
      “可以,吗?会不会,不方便?小秋,家里,好像,有客人……”想起他们手挽着手,甜蜜对视的画面,曾牧低下头,悄悄用力地咬住了嘴唇。
      “他已经回去了……”话音未落,曾润秋就看到曾牧很应景地打了个寒战。
      便干脆也不再和他多说,将雨伞一收,脱下外套披在他的身上,推起他的轮椅就往前跑。

      待到进了润秋家的门,俩人都已经湿了个透,一时间竟也分不清到底谁比谁更狼狈。
      “小秋,对不起……”曾牧一脸歉意地望着润秋,“快去,换衣服,病,刚好,小心,又,着凉……”
      曾润秋没理他。直接推着轮椅进了卫生间,打开暖风机,然后取了条毛巾,在轮圈上擦了几下,防止打滑。
      这才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有空关心我,不如先担心一下你自己。”
      “我,没事……”曾牧一边说,一边又打了个寒战。自知嘴硬无用,便只好乖乖地噤了声。
      “呆这别动,我去给你找身衣服,手还行的话就自己先把湿衣服脱了。”曾润秋不敢多耽搁,转身合上卫生间的门,便快步朝卧室走去。

      一阵翻箱倒柜之后,曾润秋终于从一堆打包箱里找到了自己那套BF风的宽松版运动服。
      拿着衣服返回到卫生间,一开门,便看到曾牧正和自己的衣服较劲。
      瘫痪的右臂倒是已经脱离了衣袖,只不过是垂放在赘肉明显的小腹上的姿势有些扭曲怪异。另一只手却是怎么也脱不下来,和衣服绞在一起,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整个一副再不来人就能把自己活活憋死的模样。
      “做不到就算了,逞什么能。”心中莫名地生出几分愧疚。曾润秋只得用生硬的语气掩饰过去。
      她紧走几步来到曾牧面前,帮助他把左手从湿湿嗒嗒紧贴在皮肤上的衣袖里剥离出来,再用双手将领口撑大一些,顺利地将整件衣服脱下。
      然后扯下挂在毛巾架上的浴巾,包裹住他的身体,开始擦拭。一边擦,一边忍不住叹气道:“哎,你现在这状态,全身上下没一处好使,你哥怎么就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
      “我哥,不在家。偷偷,出来,叫的,残障,人士,专用车。”曾牧解释着,似乎自觉行为不当,脸上露出了略带心虚的表情。却也不忘补充道:“脱衣服,平时,自己,可以……”
      “行行,你可以。看来你这三年把本事全长胆子上了。”曾润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把干净的衣服往曾牧头上套,“你出来这么久,你哥他们就没找你?”
      “手机,淋了雨,自动,关机了。我,一般,不这样,今天,只是……”曾牧默默地低了头,声音也很没底气地弱了下去,“太想,见你……”

      正小心翼翼地托着曾牧不能动的右手往衣袖里塞的曾润秋动作突然一滞。
      所以,她应该觉得感动吗?感动他即使拖着这样一副不自由的身体也要偷偷溜出来见她一面。
      倘若他当真对她如此用情至深,她苦苦等待的这些年,他又到哪里去了?
      心里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又重新被提到了嗓子眼。以至于当她摸出他的右前臂皮肤覆盖下有一块明显异物的时候也什么都没问,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帮他把衣服穿好。
      然后淡淡说道:“想见我是吗?现在见也见完了,一会换好衣服赶紧给你哥打个电话,说你在我这里,让他等雨小点就来接你回去。”
      “小秋……”曾牧轻轻地唤了润秋一声。
      他不想走。他好不容易才见到她一面,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轻易离开。
      可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单身状态。若是他再继续无理纠缠,那便算得上是违背道德,有意破坏她的幸福了。
      于是他又默默地把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千言万语,只余下无奈又苦涩的一个“嗯”字。

      “不介意我帮你把裤子也换了吧?”考虑到和曾牧已经不再是男女朋友关系,曾润秋还是选择象征性地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曾润秋不过是这么随口一问。曾牧闻言却愣了一下。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立刻又肉眼可见地苍白了几分。
      心底像是被什么锐物迅速地扎了一下。看不见伤口,但是,很疼。
      会介意的人,其实不是他吧?曾经属于他的女孩,已经有别的男朋友了。再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可以毫无顾忌地与他有亲密接触了。
      思及此,他抬起头来,望向润秋,用尽量坚定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我,自,己,来。”
      “你……确定?”曾润秋没有想到,曾牧居然真的会拒绝她的帮助。
      她低头看了看曾牧蜷缩的右手,和不时抽颤几下的一双残腿。实在很难想象他在唯一能动的一只手都受着伤的情况下,要怎么独自在轮椅上完成换裤子的动作。
      曾牧当然不确定。而且是非常不确定。
      可他不想让她为难。
      于是他努力撑起一副看似胸有成竹的表情:“我,确定,小秋。你也去,换身,衣服,我很快,就好。”
      “那……好吧。有事喊我。”曾润秋仍是一脸的将信将疑,但架不住曾牧态度坚定,只好把干净的裤子交到他的手中,自己转身走了出去。

      卫生间的门被润秋随手带上了。曾牧独自坐在轮椅上,犯起了难。
      经过这三年不间断的刻苦训练,他的确是能够做到一些以前做不到的事,偶尔也能花上十几分钟的时间,慢慢吞吞地给自己换条裤子,包块纸尿布。
      但那必须是在床上,而且是状态好的时候。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轮椅中,身体完全施展不开,想要独立把裤子换好,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他已经向润秋夸下了海口,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坐着,什么都不做。
      他只好先尝试着将身体往相对好控制一些的左侧靠。
      但他很快发现,这样的姿势,他唯一能动的左手被压在身侧,可移动的范围十分有限,根本够不着右侧的裤腰。
      只好又重新撑起身体,转而将重心转移向瘫痪的右侧。
      这样一来,左手的活动范围倒是大了,但束带已经解开,仅靠完全没有控制能力的右半边身体难以维系平衡,稍一动作,整个身子就止不住地往下滑。这才勉勉强强将裤子往下褪了不到三分之一,整个上半身就已经歪倒在轮椅上,两条残腿也几乎完全滑出了坐垫外,垂悬在轮椅边缘。
      曾牧一咬牙,索性将自己摔到了地上。

      曾润秋没敢离开太久。匆匆回到房间去换了身衣服,便又一路小跑着返回卫生间外,贴着门侧耳倾听曾牧的动静。
      里面很安静。安静到有些不太寻常。
      曾润秋犹豫了片刻。正打算敲敲门问问曾牧需不需要帮忙。
      卫生间内突然传出“啪”的一声闷响。震得她心房一颤。
      “曾牧?是不是摔了?我进来了?”曾润秋在门上咚咚地叩了两下。
      “小秋,没,没事,先,别进来,我,可以……”曾牧急忙回应着。可那声音里隐藏不住的粗重的喘息,早已出卖了他。
      所以曾润秋当然没听他的。而是直接拧开门把手,推门闯了进去。
      果不其然,刚才还好端端坐在轮椅上的曾牧,现在已经整个人躺在了地面的瓷砖上,裤子也不知是褪下来还是蹭下来大半,露出两截兀自抖得厉害的惨白大腿。
      他瘫痪的下半身比起三年前明显又萎缩了不少。臀部干瘪,两条瘫废的残腿上肌肉也几乎已经消失殆尽,只余苍白松垮的皮肤包裹着骨头,上面新伤连着旧伤,疤痕夹杂着淤青,看着触目惊心。
      “你……”曾润秋一肚子责备的话本都已经到了嘴边。可现在突然又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呢?这些天,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腿上会有这么多的伤?

      顺着润秋停滞的目光,曾牧很快意识到自己身体上最丑陋的一部分正一览无余地展现在自己最喜欢的人面前。
      他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花了漫长的时间建立起来的自信瞬间又破了防。
      他已经耗尽了力气,连支撑着自己坐起来都做不到。大脑却还在疯狂地下达着指令,命令自己残缺的肢体往回缩,往后躲。
      瘫痪的双腿自然是无法给出正确的回应。反倒像是有了脾气一般,拉扯着他的身体,抖得愈发剧烈。
      曾润秋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移开目光,快步上前,在曾牧身边跪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扶抱起他的身体,让他离开微凉的的地面,倚靠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开始帮他按摩痉挛的双腿。
      “小秋,我没,骗你,真的……”曾牧费力地抬起左手,松松地扣住润秋的手腕,难受得连声音都在颤抖,“状态,好的,时候,在床上,我自己,可以……就是,慢一些……小秋,你,信我……”
      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迫切地需要肯定。
      “我信。”曾润秋温柔地回应着。同时安慰般地在曾牧的背上轻拍了两下。
      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松开了润秋的手。静静地任由她将他痉挛的肢体按摩至慢慢恢复平静,又乖乖地配合着她为他换上干净的裤子,再将他抱回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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