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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章(下)。 ...

  •   影厅的灯渐次熄灭。影片马上就要开场了。
      润秋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曾牧能够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影片播到精彩处,神族女孩椿,为了复活意外溺亡的男孩鲲,交换出了自己一半的寿命,甚至不惜惹怒天神,给整个神族带来了可怕的灾难,又为救族人,付出生命化为了巨大的海棠树。
      曾牧抬起头,看了润秋一眼。她正全情投入于电影情节,眼中泪花闪闪,并没有感应到他的注视。
      于是他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他们的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像润秋这样善良美好的女孩,对他来说宛如神袛,她能够接受他的爱,是他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份。
      可是选择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她便注定要忍痛辜负家人的期望,注定要艰难对抗世俗的眼光。
      他是那么爱她。爱到深深地纠结了起来。
      想要一直留她在身边,与她朝朝暮暮,长长久久地爱下去。
      却又忍不住想象,如果和她在一起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有能力保护她,照顾她的健全男孩,她是不是就可以更幸福一点。
      至少……不用像现在这么累。

      影片的结局是圆满的。
      以湫的牺牲为代价,椿终于成功地把鲲送回人间,鲲变回人形,重获新生,两人在海边重遇,四目相对,温情无限。
      片尾曲响起。润秋长吁了一口气,说了句:“太好了。”
      曾牧随口附和了一句。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椿的付出,尚且能换得鲲的重生,换得他们在人间的一世温存。
      可润秋的付出能换来什么呢?他的身体,永远都好不起来了。甚至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破败。
      怎么办,小秋。我好害怕。
      怕你放弃,也怕自己放弃。

      为了不影响电影散场后的人群离开,润秋陪着曾牧多等了几趟电梯。然后推着他从无障碍坡道离开了天星购物广场。
      夏日晚风徐来。曾牧仰起头,看向天空中繁星点点,心情似乎开朗了不少。
      刚才怎么会突然有了想放弃的念头呢。明明应该是场甜蜜的约会。明明他们经历了许多,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
      大概,是因为电影的背景音乐太过悲伤,让他也不由自主地悲观了起来。
      以后不能再轻易允许自己这样想。
      这样对不起润秋。对不起他们的爱情。

      与天星购物广场隔着一条斑马线咫尺相望的,是天河广场。
      天河广场属于公共活动型的广场,地域空旷,广场正中建有一个大型的音乐喷泉,每晚8—9点分三场进行灯光秀演出。
      天河广场正位于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所以刚才来的路上曾牧已经打定了主意,回程的时候要陪润秋来看场浪漫的灯光秀,顺便把生日礼物也送给她。

      曾牧同润秋一起在斑马线的起点处等待绿灯亮起。心中幻想着润秋收到礼物后甜甜的笑容,嘴角开始不自觉地往上勾。
      余光向下,曾牧瞥见原本放在腿上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又滑了下去,垂落在轮椅座垫上,手腕弯折成一个怪异的形状。
      还真是麻烦啊。才走了这么一小段路,润秋已经反复帮他整理了好几遍,现在竟不知不觉地又掉下来了。
      曾牧微微地侧了侧身子。想自己用左手去捞起不能动的右手,把它重新放好。
      身后不知是谁等交通灯变绿等得不耐烦想直接闯过去,又嫌曾牧笨重的轮椅挡了他的道,一个劲地往前挤。
      曾牧的轮椅被他重重地推了一下。虽然身体被束带绑着没有摔出去,但刚刚抬起的左臂还是在这股作用力下向前甩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巧拍在了安置在轮椅左侧的操纵杆上,整个轮椅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受控制地滑向了斑马线的中央。
      润秋原本只是虚虚地将一只手搭在轮椅的靠背上,所以当轮椅毫无预兆地突然向前滑去的时候,她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及时让它停下。
      她完全没有时间思考。只是凭着一股本能,毫不犹豫地追着曾牧的轮椅,冲进了马路上的滚滚车流。

      晚高峰刚刚结束,路上的车辆仍旧不少。汽车司机们大多归心似箭,开车的速度都不慢,此时又事出突然,好几辆车就这么惊险地与他们擦身而过。
      润秋在车流中牢牢地抓住了曾牧的轮椅。一边向往来的车辆作出停车的手势,一边带着他小心地往回退。
      眼看马上就要退回马路边缘,再走几步就安全了。润秋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也稍稍放松了警惕。
      可偏偏就在这时,一辆右转的红色轿车径直朝这边开了过来,且车主不知将注意力放在了什么别的地方,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一般,丝毫没有要减速停车的意思。
      危急时刻,润秋未及多想,快速冲到曾牧面前,用尽全力将他的轮椅往前一推,彻底将他推回了马路边的安全地带。自己却反而因为反作用力又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被红色轿车撞了个正着。
      红色轿车的车速本不算太快,司机也在最后关头回过神来踩了刹车。但润秋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撞倒,向前翻滚了一段距离,最后面朝下趴在了地上。

      “不要!!!——”曾牧几乎是嘶吼着喊出了这一句。
      他是面朝着润秋的方向被推回马路边上的。自然是目睹了她被轿车撞倒的完整画面。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穿着白色长裙的润秋,在车辆的撞击下凌空飞起,又重重地落下,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白色蝴蝶,美得破碎,美得让他痛彻心扉。
      两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夏夜,也是在某一条斑马线上,同样是走在回家路上的他同样地被一辆闯红灯的小轿车撞飞,从此三分之二的身体连同他往后的人生都一起跌入了无穷无尽的深渊。
      未曾想两年后的今天,他竟把这份可怕的噩运,传递给了他最爱的女孩。
      他感觉到呼吸困难。
      却不知此刻扼住他咽喉的,究竟是他这副日渐破败的身体,还是那无法反抗的残酷命运。
      为什么总是他呢。为什么上帝在云端,次次都是点了他的名来反复捉弄。
      明明直至意外发生前一秒,他都还嘴角带着笑,心中怀着梦,以为他们还可以携手走过许多相似的路口,看许多不同的风景。
      为什么,在顷刻间,一切就都碎了呢。

      人群中有人惊呼,有人尖叫,有人报警,有人打急救电话,有人迅速围了上去,四周一片混乱。红色轿车的司机也赶紧从车上下来,查看润秋的情况。
      曾牧急急地拨动轮椅的操纵杆想要往前冲。却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力量,把他的轮椅牢牢地牵制住了。
      他回头望去,才发现是一名中年人拉住了他的轮椅推手,并紧紧地扣住手刹,不让他继续往前。
      “年轻人,你还是不要再过去了,你这样一个人在马路上太危险。”见他转过来,中年人朝他摇了摇头。
      就差没更直白地告诉他,那女孩本就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才被车撞倒,你这副身体,这种时候就不要再给大家添乱了。
      “让我…去…求求您…她是我…女朋友…我想…看她…怎么样…了…求求…求求您…”曾牧一着急,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唉……”那名中年人长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因为发现曾牧居然不止身体残疾,连正常说话都成问题,还是惊讶润秋和他竟是男女朋友关系。
      但最终还是把手松开了。

      曾牧摆脱了束缚,立刻操纵着轮椅,朝着润秋被团团围住的方向横冲直撞而去,硬是冲破人群,冲出了一条通路。
      他终于看到了润秋。可是只看了一眼,就心疼得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润秋倒趴在地上的身体已经被翻了过来,此时正仰面躺在一名年轻女子的怀里,双目紧闭,似乎已经陷入昏迷。
      她的脸上衣服上全是鲜红的血,那血多到他都已经快要分辨不清她的面目。
      抱着润秋的那名女子像是懂些医理知识,正拿着些不知从谁的t恤上扯下来的棉布条,用力地按压住润秋额头上的一处伤口。
      但鲜血还是不停地往外冒,棉布条很快又被浸透了。
      他很害怕。害怕极了。怕得嘴唇一个劲地哆嗦。几乎全废的四肢也是。被扯得破碎的心也是。
      他拼命地用左手去扯绑在他身上的束带,想要从轮椅上下去,想要离润秋更近一些。可是他越是紧张,手就越是抖得厉害,束带就越是怎么都解不开。
      “帮帮我…谁来…帮帮我…把它们…解开…”他终于再也绷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站在他旁边的一位女孩看到他无助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上前帮他把束带解开了,还没来得及问他接下去还能帮他做些什么。
      却见他身体往前一倾,直接将自己跌下了轮椅。
      曾牧没有了双腿,从轮椅上跌下去的时候受到的冲击力要比没有截肢的普通截瘫患者更大得多。
      深入尿道的导尿管受到这股冲击力的拉扯,瞬间划伤了尿道。虽不至于造成太严重的伤害,但缓缓渗出的鲜血,还是沿着透明的导尿管流了出来,混合着集尿袋里的黄色尿液,变成了怪异的橙红色。
      可曾牧此刻又哪有多余的心思管得了这些。
      从轮椅上摔下来之后,曾牧呈趴卧的姿势。他努力地想用肌力残存不多的左臂撑起身体,但每次也只是撑起一点点,就又脱力趴了回去。想要拖动整个身体向前挪动一段距离,就更是根本不可能。
      他不甘心地又反复尝试了几次。直到左手的手掌和脸颊都被水泥地上粗糙的沙砾磨出了条条道道的血痕。
      他终于放弃了。拼命地伸出手去,握住了润秋沾满血迹的一方裙角,然后认命地朝坚硬又冰冷的地上躺了下去。
      “小秋…小秋…对不起…小秋…”他低声呢喃着,温热的泪顺着眼角往地上淌去,和肮脏的泥土混合在一起。

      对不起,小秋。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可能会遇上这样的事。
      是我的痴心妄想惹怒了众神,才会把原本应该我一个人承受的厄运,一次次转嫁到你身上。
      对不起,小秋。我明明已经离你那么近,还是没用到连爬到你身边,握着你的手都做不到。
      对不起,小秋。一切都是我的错,所以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好不好?
      我愿意放手,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平安安,只要你一切都好。

      “你也不用过于紧张,她看起来还好,初步判断没有严重的颅脑内伤或脏器出血,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昏迷也是暂时的。额头上的外伤伤口比较深,但我一直在为她按压止血,出血量已经在慢慢减少了,短时间内不会致命。救护车马上就到,一会送到医院缝个针输点血,再做个全身CT,排除一下内出血的情况就行了。”大概是因为医者仁心,帮忙救治润秋的那名女子见曾牧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忍不住主动向他说明了一遍润秋的情况,好让他放心一些。
      “倒是你,还是少折腾一些,你这身子骨禁不起。一会你女朋友要是醒了,看到你这副样子怕是会心疼。”女子又补充道。
      “谢…谢谢…您…我…没事…”听完女子说润秋不会有生命危险后,曾牧稍稍感到放心了一些。虽然嘴硬着说自己没事,但还是听话地接受了路人的帮助,坐回了轮椅上。
      也才缓过神来,拨通了曾捷和亚东的电话。

      救护车很快疾驰而至。润秋被抬上单架,送上了车。
      随车的医护人员显然觉得身体瘫痪的曾牧是个麻烦,不太情愿让他一起上车。
      他只好不停地苦苦哀求:“求求…你们…帮帮我…让我…一起…”
      哪里还记得什么尊严与矜持。
      那名热心的女子一直抓紧时间在和一名医护人员交接润秋的伤情。见曾牧遇上麻烦,又小声对她耳语了两句。
      医护人员总算是松了口,答应让曾牧同行。
      被抱上车之前,曾牧感激地朝那名女子再次道谢。
      她摇头说了句不必,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我也和我的一位病人谈过恋爱,但很遗憾最后我们都没能坚持下去。希望你能加油,小子。”

      润秋在救护车上醒来的时候,医护人员正在对她额头上那道长至五厘米,深可见骨的伤进行清洗消毒。
      她是生生被疼醒的。
      一睁眼,她就看到曾牧坐在被固定在车内的轮椅上,目光关切地望着自己,眼中满满的都是心疼与自责。
      其实刚才医护人员看曾牧四肢痉挛得厉害,已经给他注射过一剂抗痉挛的药物了,所以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除了有些疲惫,其他都还好。
      但她还是不放心地问:“小牧,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很好…小秋…受伤了…”曾牧赶紧回答。
      可是话还没说完,便看见润秋的眼眶里瞬间蓄满了眼泪。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小秋…是不是…很疼…不…肯定…很疼…”曾牧以为润秋是疼哭的。也跟着心疼地再次红了眼眶。
      “不是,不是因为疼……小牧……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润秋一边哭一边解释,发音含含糊糊。但曾牧全都听清了。
      他不敢相信地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润秋说的话。然后愣住了。
      她已经豁出性命来保护他,自己却还觉得不够,还自责地认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为此难过到痛哭。
      他终于明白,他残疾的身体,早已经成为了她心头上一道又一道沉重的枷锁。
      她爱惜他超过了爱惜自己。
      她只记得要对他负责,却忘了要对自己负责。
      她全心全意地照顾他,却忽略了自己也需要被照顾被呵护。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爱上的人是他,是一个什么事都做不好的残废。
      是他太弱小太没用,所以她才要不停逼着自己强大。
      他不该说的。他不该。
      从他第一次自私地向她告白开始,他就已经亏欠她了。

      救护车上只能对润秋的伤口进行简单的消毒和包扎,后续的清创缝合和详细的身体检查还要回到医院里进行。
      伤口缝合的时候,润秋怕曾牧看着难受,不想让他在一旁陪着,可是他坚决不答应。
      伤口在额头上,润秋自己看不见。可曾牧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伤口又长又深,创口处皮肉外翻,医生做局部麻醉时轻轻一拨弄,惨白的额骨便隐约可见。
      她该有多疼啊。曾牧心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润秋的伤口太深,为了防止裂开,只能缝得密一些,五厘米左右的长度,生生缝了数十针。
      缝合的过程中,医生多次提醒,即使做了局部麻醉,还是会感到疼痛,千万要忍一忍,不要乱动。
      曾牧几乎是做好了她会大哭大叫的准备,甚至想好了,如果她实在疼得厉害,就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让她咬。
      可润秋尽管疼得小脸煞白,却全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咬着嘴唇,攥紧拳头强忍着。缝合完毕后,还一个劲地跟曾牧说我没事,我不疼。
      简直坚强得不像个女孩子。
      曾牧苦笑着朝她点点头,假装信了。
      然后微微仰起脸,把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怎么会不疼,怎么可能不疼呢。
      她不过是怕他担心,怕他自责。
      可是看到她这样一再地勉强自己,他只会觉得更难过啊。
      他宁愿她打他,骂他,狠狠地责怪他,也不想她表现得那么懂事啊。
      她明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只有□□凡躯,没有三头六臂。她如何能承受起这么多呢。
      他还记得最初遇见她的时候,她长得那么水水灵灵,一看就是被呵护着长大的样子。
      可是和他在一起以后,她明显地瘦了,憔悴了,笑起来也不再无忧无虑了。
      甚至,在他们正式恋爱的第八天,在他们第一次出门约会的这个夜晚,他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条也许永远都好不了的伤疤。
      他真的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接到消息的曾捷和亚东很快赶到了医院。
      众人商量着让亚东先送曾牧回家,曾捷留下来陪润秋做完余下的检查。
      曾牧起初是不想同意的。可是尿道出血的情况已经被润秋发现了,不好好处理的话她怕是不能安心。更糟糕的是抗痉挛的药物药效一旦过去,他的身体恐怕又要难以控制地抽上一阵子,到时候大家还要分出精力来照顾他。他就算坚持留下,也只是凭添麻烦而已。
      只好答应了。

      “小秋…”润秋正准备跟着曾捷往CT处走的时候,曾牧叫住了她。
      “嗯?”润秋停下脚步,转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他也是临离开了才突然想起,今晚经历了这么多,给润秋准备的生日礼物一直都还放在自己身上忘了送出去。
      可他伸出手在自己裤子的侧兜里摸了半天,里面竟然空无一物。
      怎么会呢。明明出门前还反复确认过,确实是带了的。大概,是在他摔下轮椅的时候掉出来了。
      算了吧。也许是因为不是用自己赚来的钱买的礼物,所以连送给她都不配。
      曾牧认命地笑了。然后淡淡地说了句:“没…什么…就是…祝你…生日…快乐…”

      午夜时分,亚东把曾牧送回了家。
      亚东打开灯。曾牧望着餐桌上阿姨做好还没来得及撤的一桌子饭菜,发起了呆。
      最中间留出的一个空位,原本是要用来放生日蛋糕的。
      可是,今晚润秋不会来了。
      也许,以后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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