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珍妮不是小妹妹

25、第二十章（上）。

　　午后时分。
　　曾润秋换上清新的粉蓝色短袖衬衫上衣和飘逸的白色侧开衩半身长裙，然后坐在梳妆镜前，给自己梳了个美美的蓬松鱼骨辫，在辫尾处戴上了藏蓝色的大蝴蝶结发饰。最后，又分别在两只耳朵上夹上精致可爱的小蝴蝶结耳夹。
　　今天，是她和小牧约定好一起去看电影的日子。
　　她很在乎和小牧的第一次约会。

　　而同样的事情对于曾牧来说，又远远不止于在乎这么简单。而是已经到了让他紧张不安的程度。
　　因为今天除了要第一次单独和润秋出门约会，他还知道，今天是润秋的生日。
　　是上次润秋刷学生卡的时候，他无意中看到的。
　　生日礼物他已经拜托哥哥帮他准备好了。是一条定制款的潘多拉手链，上面的串珠他分别挑选了生命之树、粉色落叶和爱心的形状。树代表“牧”字的谐音“木”，落叶代表秋天，中间加个爱心，连起来就是小牧爱小秋。寓意简单又直白。
　　生日蛋糕他也已经订好了，图案是润秋喜欢的布朗熊和可妮兔，夹心也是她爱吃的草莓布丁，早些时候就已经送来了，被亚东安置在了冰箱里，打算和润秋看完电影回家的时候再拿出来。
　　他还跟家里做饭的阿姨商量好了，今晚加个班，在他们回来之前，帮他做几个她爱吃的菜，给她庆祝生日。
　　这一切，润秋都毫不知情。
　　受身体所限，他能为她做的事情实在是不多。他只想好好抓住这次机会，给她一个惊喜。

　　时光影城离曾牧家不远，就在两条街外的天星购物广场五楼。他们决定不开车，直接步行过去。
　　原本亚东是打算跟着去的，但曾牧没答应。
　　虽然知道这样会麻烦润秋多一点，但他私心里还是很希望能和她有一次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约会。
　　况且，他还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和时机，把为她准备的礼物送出去。

　　曾牧购买的是六点整开演的电影场次。一方面因为这个时间接近饭点，电影院里看电影的人不会太多，另一方面看完电影还有时间，回到家再给润秋过个生日也不算太晚。
　　曾牧的身体毕竟特殊，不可预测会碰到什么样的事情耽误了时间，所以下午四点刚过，润秋就早早来到了曾牧家。
　　一见到曾牧，润秋不由得就弯起了嘴角。
　　——他今天穿的刚好也是浅蓝色的衬衫，下身搭一条带侧兜的黑色工装短裤，长度刚好盖住大腿残肢。
　　无论是颜色还是风格，都与她的穿着恰好相配。
　　“小牧，我们今天穿的是情侣装欸！你看，是不是很配？”润秋拉起一侧裙摆，在曾牧面前欢快地转了个圈。
　　“小秋…好美…我…配不上…”曾牧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左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在裤兜里藏好的生日礼物。
　　然后再次默默祈祷，在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里，自己的身体一定一定要争气一点，千万不要给润秋添麻烦，千万不要出丑。

　　为了方便外出疲惫时随时休息，曾牧今天坐的是可调节的高靠背轮椅。座位上放上了充气的减压垫，不能动的右手也被一条束带松松地固定在了右侧的轮椅扶手上，防止颠簸时滑落。
　　出发前，润秋再次仔细确认了一遍：胸部和腰部的束带都一一扣好，轮椅电量充满，集尿袋剩余容量充足，盖毯、外套、饮水杯等必需品都装进了背包，就连清洁湿巾和备用的裤子也都带上了。
　　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刚出门的时候，曾牧的状态也还算轻松，独自驱动着笨重的电动轮椅，还能分出点心来与润秋说笑几句。
　　可当他们出了小区大门，走上熙熙攘攘的街头，他的心态开始发生了变化，脸上的表情因为紧张变得有些僵硬，话也越来越少。
　　——重伤致残两年，他对人群的畏惧，由来已久。
　　他已经很努力地在克服，但还是做不到云淡风轻，就连只是看起来如此都不行。

　　小区所在的街道中段，有一间市重点小学。放学时间还没到，校门外已经围了一群等待接孩子放学回家的家长，或坐或站，或相互攀谈。
　　见他们一男一女，皆是年纪轻轻，容貌也都十分出挑，却是一坐一站，坐着的那个，残疾还不是一般的严重，连腿都没有，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全都朝这边投了过来。
　　开始有人议论。有人摇头表达同情与惋惜，有人好奇地猜测他们的关系。
　　有一个年轻女人，甚至扭头对身边的丈夫说：“以后可得把咱家女儿看紧点，花了那么多心思，辛辛苦苦把她培养长大，如果她将来找了这样的男朋友，还不如让我去死。”
　　那女人的声音算不得太大，可还是被敏感的曾牧完完整整地听了进去。
　　那样刺耳的话，尖锐得像一把刀子，轻而易举地就把曾牧本就脆弱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是吧。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的想法。
　　想要他们把好好的女孩儿交到他这样的人手中，还不如要了他们的命。
　　可是他有什么错呢？他也不想受伤，他也不想残疾，他也不想成为别人的负累。可是他没有办法。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他？为什么要说得好像像他这样的人，连活着都不对。
　　他越想越觉得难受，越想越觉得委屈。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左手却突然抖得厉害，那轮椅的操纵杆变得像是有千斤重，他怎么也推不动。
　　他的人生，似乎总是如此。越想要逃离，就越是身不由己地陷进去。他甚至没有挣扎的力气。

　　润秋一直走在曾牧轮椅的侧后方，专心致志地守护着他的安全，所以并没有将太多注意力放在路人的讨论内容上。
　　但她还是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她先是看到他的身形突然一晃。然后轮椅的行进也变得一卡一顿。最后彻底停了下来。
　　周遭肆意的谈论兀自未停，没有人注意到男孩的眼睛里已经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润秋侧耳听了片刻，立即猜到了几分。
　　当即推起曾牧的轮椅，快步向前走去，直至远离了那群呱噪的家长，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
　　“小秋…你也…觉得…我…很丢人…是不是？”曾牧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胡说什么，当然不是。”润秋双手扣住轮椅手柄上的手刹把轮椅停下来，同时止住了脚步。
　　“那你…为什么…要逃…”曾牧不相信地继续追问。
　　“谁说我逃了？我只是不想在小学门口对你做儿童不宜的事，教坏小朋友……”话音未落，润秋已经快走两步，绕到曾牧面前。
　　然后将散落耳畔的几缕碎发潇洒地往后一撩，俯下身，侧过头，精准地吻上了他的双唇。
　　咸咸的，是眼泪的味道。

　　第一波下班潮已经开始。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健全女孩与残障男孩当众接吻秀恩爱的行为难免引人侧目甚至围观。
　　但润秋一点都不在乎。
　　而曾牧，也从一开始的犹豫迟疑，过渡到大胆地积极回应。
　　变成这样，他没得选择。但润秋有。
　　可她还是愿意陪着这样的他。陪他一起去承受那些她本不必承受的异样目光。
　　有人看着。有许多人看着。那又怎么样呢。
　　这一刻，是她勇敢的爱，让他变得无所畏惧。

　　下午五点半的天星购物广场，人们大多是奔着位于三楼和四楼的餐饮中心去的。
　　润秋带着曾牧坐了直通五楼影城的专用电梯，使用的人不多，所以并没有因为电动轮椅占用的空间大而遇到什么麻烦。
　　一路上还是有人盯着曾牧残疾的身体看。但他似乎已经适应了不少。

　　时光影城是Y市口碑最好的影城之一。内设的vip情侣厅，座位与座位的间距要比其他影城大得多，且在两侧都做了隔断，私密性良好。
　　影厅空间宽敞，但为了方便曾牧的轮椅停放，他们只能选择第一排的座位。
　　润秋将曾牧的轮椅在目测同时并排停放三四辆轮椅都不成问题的加宽过道上停好。然后解开用于将曾牧的右手固定在轮椅扶手上的束带，托起他的右手手腕，打算先帮他按摩放松一下。
　　曾牧瘫废的右手手腕下垂，关节挛缩，手指内扣。但因为血液回流受限，容易出现水肿，所以看上去反而比正常的左手还要肉乎一些。润秋看着心疼，却又觉得有点可爱。
　　可是目光继续下移，曾牧白皙细嫩的手腕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新鲜的勒痕。很显然是被束带勒出来的。
　　“疼吗？为什么不说？”润秋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往那处吹了吹。
　　“没什么…感觉…就…一点点…”曾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润秋已经默默打定主意，等会回程的时候宁愿麻烦一些多帮他看着点，也不要再用束带勒着他了。
　　“小秋…我…可不可以…坐上去…和你一起？”电影快要开场了，见润秋似乎没有要让他坐到情侣座位上的意思，曾牧有些着急。
　　“这……”润秋感到有点为难。
　　她原本是打算说服曾牧待会儿直接坐在轮椅上看电影的。毕竟是他平时坐惯了的，靠背的角度又可以随意调节，无论如何都会比影城的沙发坐起来要舒服一些。
　　“好不好…我想…和你…挨近一些…”
　　什么嘛。只要移开情侣座一侧可活动的隔断，再抬起一边的轮椅扶手，明明他们就可以很方便地想挨多近就挨多近。
　　但曾牧明显是一副很不好说服的样子。润秋只得伸出手去，在情侣座的沙发座垫上试探性地按了按。
　　还好，不算太软，把防滑的减压垫放上来，再扶着他点，应该勉强能够坐得住。
　　影城的工作人员一直站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这对特殊的情侣。见曾牧似乎是有从轮椅上转移到情侣沙发上的需求，立刻热情地走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能帮我…坐上去吗…谢谢…”还没等到润秋回应，曾牧居然一反常态，主动向工作人员请求帮助。
　　于是这名男工作人员俯下身，把曾牧从轮椅上抱了起来。但很显然他对照顾残障人士没有多少经验，起身时急了些，引起了曾牧瘫痪肢体的一阵痉挛，集尿袋也忘了取下来，透明的管子在他身后拉了好长。
　　润秋在一旁看得捏了把汗，赶紧帮忙把集尿袋从轮椅上取了下来，又把减压垫拿过来放好，然后自己坐在了旁边的位置上。
　　工作人员将曾牧抱到减压垫上安置好，便识趣地退开了。
　　但坚持不过三秒，他的身子就开始控制不住地往下滑。
　　润秋赶紧去扶他。他却故意将身子一歪，整个人顺势倒在了她的身上，然后左臂一伸，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
　　“终于…抱到…你了…”他凑近她的耳边小声地说。温热的双唇若有似无地蹭在她的耳垂上，她痒得缩了一下脖子。
　　她转过脸，正准备嗔怪他几句，却又突然撞上他的目光。明明看起来是如此的温柔，却又隐约能望见一团烈火，在其中灼灼地燃烧。
　　直看得她脸红心跳。
　　怎么办，亲爱的小家伙。我好像，又为你心动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