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珍妮不是小妹妹

24、第十九章（下）。

　　电炖锅里煮得香浓黏稠的蔬菜鸡肉粥还一直保着温。
　　曾润秋盛了一碗，稍微放凉，然后端着回到了曾牧的房间。
　　曾牧已经自己遥控着护理床调整好靠背的角度坐了起来。
　　曾润秋端着粥走进来，立刻满室飘香。
　　曾牧不自知地咽了一口口水。终于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饿。
　　“小秋…我饿…”曾牧用左手撑着床，努力拖动身体往润秋的方向又稍微蹭了蹭。
　　“刚才是谁说没感觉的？”曾润秋无奈地撇了撇嘴。此情此景，她感觉自己莫名地像个恶意克扣孩子口粮的狠毒后妈。

　　润秋喂得仔细，曾牧吃得认真，一碗粥很快就剩下了小半。
　　“小秋…你今天…是去见…哥哥？”曾牧又咽下一小口粥，“是什么…重要的…事吗？…你出门…的…时候…很…紧张…的样子…”
　　“也不算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啦。是我爸让他来的，我们家的公司几年前搬到了W市，他想动员我也过去那边上班。”完全避而不答的话怕是曾牧又会胡思乱想，润秋只能避重就轻，尽量将问题简单化描述。
　　“那你…答应…了吗？…咳…咳咳…”曾牧问得急，没留意将少量的食物碎吸进了气管里，引起一阵剧烈的呛咳。
　　尽管润秋及时停止了喂食并不断轻拍曾牧的后背帮助他缓解咳嗽，他的脸还是被憋得通红，直至最后将卡在气管中的异物连同一部分胃里的食物一起吐了出来才有所缓解。
　　曾牧身上的衣服和裤子都沾上了些呕吐物。空气中也立刻散开了一股难闻的酸臭味。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曾牧的脸色更是瞬间沉了下来。
　　有些事，不管经历过多少次，发生的时候还是没有办法觉得不难堪。
　　何况是在最心爱的女孩面前。
　　“没事的小牧，这很正常，所有人身上都会发生，你别介意，我收拾收拾就好了。”润秋给曾牧擦了擦嘴角，喂了两口温水，又抽了几张纸巾，把曾牧身上沾染的呕吐物先清理进了垃圾桶。然后把垃圾袋的袋口扎了起来。
　　“我帮你换身衣服吧……顺便，洗个澡好不好？”见曾牧心情低落，润秋赶紧缓和气氛，故意拿出一副狡黠的笑容望着他，“好不容易，让我逮到个机会……”
　　倒像是让她占到了什么便宜似的。
　　曾牧感到一阵暖心。僵硬的表情总算有所松动，微微地染上了些笑意。
　　“好…”他略带羞涩地低声回应，又有些局促地解释道：“但是…我洗澡…是坐在…洗澡椅…上…裤子…裤子…要先…脱掉…不然…坐着…不方便…”
　　“好。你等等我。”润秋转身进了浴室，拿了一条浴巾，又飞快地跑回来。
　　然后帮曾牧把染上了污秽物的裤子脱下来。停顿了几秒，又把他胯间包着的纸尿裤也撕开，手指并拢，在他小腹的位置按揉几下，帮助他把余尿排尽。
　　接着在轮椅上铺上隔尿垫，把浴巾摊开铺在上面，然后把曾牧转移上去，再用浴巾包裹住他的下半身。
　　然后推着轮椅，朝浴室走去。

　　浴室里空间相对狭小，动作有些施展不开。
　　润秋没有充足的经验，力量也不太够，曾牧又只有一只左手能动，没办法很好地配合，两人几番尝试，都没能成功地帮助曾牧完成从轮椅到洗澡椅上的转移。
　　“要不…让亚东…来…”润秋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开始有些喘息不匀，曾牧看着又心疼又无奈。只好提出找亚东帮忙。
　　“这么急着搬救兵，你是不是怕了？怕我……吃了你？”润秋倒是不急，眉毛一挑，冲曾牧邪魅一笑，“但是，现在害怕可来不及了……”
　　曾牧被润秋古灵精怪的样子逗笑了。
　　两人再接再励，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着力点，成功地完成了转移。之后默契地相视一笑，画面甜蜜又温馨。

　　润秋取下淋浴头，调节好水温，用少量的水把曾牧的身体先打湿。
　　然后往浴球上挤了适量的沐浴露，轻搓出泡泡，开始往他的身上擦洗。
　　因为长期不曾外出，饮食也偏清淡，曾牧身上的皮肤白皙细腻又光滑，触感十分舒适。只是由于缺少锻炼，肌肉流失得有些严重。
　　润秋的动作，从他平直的锁骨一路往下。当行至腹部的时候，却遭遇了障碍物。
　　——曾牧用他的左手，遮挡住了自己腰腹部那坨看起来有些突兀的赘肉。
　　截瘫患者无法站立，只能长时间久躺久坐，体内的脂肪易囤积于腰间形成明显的赘肉，腰围的增大难以避免。
　　其实曾牧瘫痪的时间较短，情况相对还没有那么严重。但在喜欢的女孩面前，他还是表现得相当介意。
　　“这里…丑…”曾牧垂着眼，表情有些委屈。
　　在润秋看来，却是傻得可爱。
　　“你整个人都是我的，还有哪里是我不能看的？不就是有点小肚子嘛，我也有，不信你摸摸看。”润秋说着，拉起曾牧护住自己腰腹的左手，往她的腰部摸去。
　　女性腰部的脂肪比例确实要比男性高一些，触感格外地柔软。但对于润秋说自己有小肚子的说法，曾牧着实感到有些牵强。明明摸上去就又纤又细，半点多余的赘肉也无。
　　那玲珑的曲线，让曾牧不禁心旌荡漾。那点自卑的小情绪，早被分散了大半。
　　润秋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曾牧身上容易清洗的部分都已经清洗完毕。润秋在他面前蹲下身来，让他身体前倾趴在自己的肩膀上，准备开始冲洗他的背部。
　　曾牧的背上，有着一条暗红色狭长的手术疤痕。润秋忍不住伸手去摸，指尖滑过，能感觉到那疤痕微微隆起。
　　“小牧，一定很疼吧……”润秋的动作有了片刻的停滞。连呼吸也变得轻之又轻。
　　仿佛在害怕她一个不小心，就会惊醒那狰狞的疤痕，唤起他曾经遭遇过的噩梦。
　　“当时…很疼…但小秋…能…治愈我…所有…的伤…有你在…就不疼…”曾牧趴在润秋的身上，行动十分受限。但还是努力地转过脑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蹭了蹭。
　　润秋突然感动得想哭。她觉得，这是她听过最温暖的情话。

　　帮曾牧洗完澡，润秋转身关上了水。
　　淋浴房里热气氤氲，玻璃门上覆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润秋往手心里哈了口气。然后就着那层水雾，在玻璃上写下：小秋丨爱心丨小牧。
　　曾牧也看到了。
　　但马上有新的水雾弥漫上来，那玻璃门上手写的痕迹，很快被覆盖，变得模糊不清。

　　洗完澡的曾牧被润秋安置回床上，穿好了衣服，又包好了纸尿裤，一身的干净清爽。
　　润秋凑近他，吸着鼻子用力嗅了几下。香香的，是桃子沐浴露的味道。
　　曾牧感觉到润秋软软的头发蹭在他的脸颊和锁骨上，像只毛茸茸的可爱小猫，引起他的无限遐想。
　　“小牧，你刚才说我可以惩罚你，还算数吗？”润秋突然问他。
　　“算…算数…想…怎么罚？”
　　“罚你……晚上把一半的床借给我，好不好？”润秋的声音又轻又软，“小牧，今天晚上，小秋能不能不回家？”
　　“可…可是…”经过润秋无意的撩拨，曾牧的意志本就薄弱到一碰就破。此刻她又如此主动，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说句求之不得。
　　但是残存的一点点理智告诉他，他的护理床又窄又硬，她睡在上面不可能舒服。更何况他夜里还需要翻身，更换纸尿裤……
　　“不行吗，小牧？你不想我留下？”润秋收起了讨好的表情，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冷淡，“那好吧，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润秋说完，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曾牧犹豫不决的态度，显然已经伤到了她。
　　“小秋…别…别走…”润秋起身的一瞬间，曾牧就后悔了。可是他完全没有行动的自由，只能急急地开口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吗？”润秋停下脚步，半晌，才转过身来。却只是低着头，不看他。
　　但他还是看到她红了眼眶。
　　那样委屈又失望的表情，只看了一眼，他的心就疼碎了。
　　“小秋…先…回来…好不好…听我…解释…”曾牧试图劝润秋回来。
　　但她依然站在原地，不说话，也没有动。
　　“小秋…求你…轮椅…我上…不去…没法…过去…”曾牧急了。但轮椅离床还有一小段距离，凭他一个人之力，确实不太可能上得去。
　　润秋终究还是狠不下心看曾牧着急，有些不情愿地走了回去，坐回床边，气鼓鼓地看着他。
　　“小秋…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不想你…留下来…只是…我的床…又小…又硬…我怕你…睡不好…”曾牧第一时间拉住了润秋的手，生怕她又突然跑了一般，紧紧地握住，“而且…我半夜…还要…翻身…我怕…吵醒你…”
　　“我不想听这些。”润秋扁了扁嘴，又是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曾牧勉力维持的最后一丝理智顷刻间彻底土崩瓦解，手腕稍一用力，将润秋拉近自己的身边，然后低头，对着她微微撅起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下去：“小秋…不走…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夜已深了。
　　润秋刚刚为曾牧进行完一次全身的按摩，用软枕帮他调整好侧卧的姿势，然后自己也在床上躺下，与他相对而卧。
　　“小秋…你…喜欢我…什么？”没有被压在身下的一侧手臂恰好能动，曾牧伸出手去，轻抚润秋白皙透粉的脸颊。
　　“喜欢你单纯善良，喜欢你温柔可爱，喜欢你对待爱情勇敢认真又执着，还喜欢……你长了一张好看的小帅脸。”润秋握住曾牧轻抚自己脸颊的手，用拇指在上面温柔地摩挲，看着他的目光，带着款款深情，又似乎有所期待，“那么，你呢？你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你的…全部…”曾牧不假思索地回答。
　　“小牧，你这是耍赖。”润秋停下手中的动作，娇嗔一句。
　　“是…真的…你的…一切…我都爱…”像是怕润秋不信似的，曾牧又补充了一句，“真的…很爱…很爱…”
　　“我相信你。”润秋心中一动，牵引着曾牧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亲吻了一下他修长的手指。
　　“小秋…你会…去吗…W市…”曾牧终于又再次问出了他一直记挂于心的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我不会。没有小牧的地方，我哪里都不想去。”润秋回答得果决坚定。这对曾牧来说是种莫大的安慰。
　　“那…你哥哥…他…知道…我的…存在吗？…他…会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还有…你的父母…”这一连串的问题一经问出，曾牧又后悔了。眼神也开始有些躲闪逃避。
　　又何必问呢。这天底下有哪位父母兄长，会放心将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孩，交给一个如此重残的人来照顾。
　　“小牧，你看着我的眼睛。”润秋并未立即回答曾牧的问题，而是倾身靠近他，扳正他的脸看向自己，“里面有什么？”
　　曾牧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朝润秋眼里望过去。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通透明亮得如同一面明镜，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影子。
　　“有…我…”曾牧有些犹疑。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润秋想要听到的答案。
　　“对，有你，我的眼里只有你。所以，其他的问题，你都不需要操心，无论旁人祝福与否，我都会坚定地与你走下去。这一生，我只想要你。”
　　“小秋…谢谢…你…遇见你…何其…有幸…”情之所动，即使姿势不太标准，曾牧还是努力地将眼前让他爱到欲罢不能的女孩拥入怀中。

　　一夜旖旎。尝尽欢愉后的一双眷侣，甜蜜地互道晚安。
　　曾牧累极，很快便陷入了沉睡。润秋轻轻地吻了吻他长而卷翘睫毛，也闭上了眼睛。
　　睡惯了柔软的床垫，曾牧的护理床对润秋来说确实又平又硬。再加上床的宽度对两个人来说太过狭窄，她害怕不小心挤着曾牧，只能自己不停地往床的边缘挪，到最后几乎是整个人都挂在了床沿。
　　时间滴滴答答地往前流淌，润秋的意识却越来越清醒。
　　看来曾牧的担忧，的确不无道理。
　　润秋彻底没了睡意。索性翻身从床上下来，为曾牧换了片纸尿布，又帮他翻了个身。然后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他沉静的睡颜。
　　直至天明。

　　大概是因为潜意识里还是记得润秋留在自己家里过夜的事，所以天刚朦朦亮，曾牧就醒了。
　　一睁眼，便看到润秋脸带倦意地趴在床边，黑眼圈又浓又重，明显就是一夜都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小秋…你…没睡？”明明早就意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可是真正发生了以后，曾牧还是觉得又心疼，又自责。
　　这一夜，有润秋陪在自己的身边，他睡得格外安稳舒适。
　　可现在，看到她疲惫困倦的样子，他只觉得，自己是可耻地把快乐建立在了她的牺牲和付出上。
　　“也不完全是……我就是……”听到曾牧的声音，润秋努力撑开有些沉重的眼皮，抬起一片混沌的脑袋，轻轻地晃了晃。一时间却难以找到一个好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糟糕的状态。
　　总不能实话实说，我就是，没有料到你会醒得这么早，所以没来得及躺回床上装睡。
　　“小秋…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曾牧眉眼低垂，润秋轻易就能看得出，他的心里不好受。
　　便也就不再推辞，站起身来：“那我先回去了。你乖乖的，我下午再来找你。”
　　可是刚走出两步，便又听到身后传来曾牧低弱到如同自语般的声音：“小秋…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累？”
　　简短的一句话里，满满的都是自我否定。
　　润秋迈出的脚步，瞬间就又收了回来。
　　然后快走两步回到曾牧身边，用力地抱住了他：“说真的，有点累。但能够亲自照顾自己最在乎的人，对我来说是种幸福。你是我最甜蜜的负担，小牧，能和你在一起，就算累一辈子，我也甘之如饴。所以，不要胡思乱想好吗，我只是稍微还有点不习惯，给我点时间，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是吗？甜蜜的负担。当热烈的爱情渐渐趋于平淡，会不会有一天就没有了甜蜜，只剩下负担。
　　他是真的爱她。她对他是那么好，处处为他着想，处处照顾他，迁就他。
　　她这样的女孩，只会让他越来越爱，越爱越想爱。
　　可是越是爱她，他就越是容易在某些瞬间，对自己产生怀疑。
　　就算她能做到永不厌倦，这样自私地拖住她一辈子，让她的一生都为自己所累，真的是一个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人该为她做的选择吗？
　　这样的爱，真的没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