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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六章。 ...

  •   雨丝缠绵的夏季渐渐接近尾声。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可曾润秋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因为最近小牧的状态,让她感到格外担忧。
      光是一个月前那场不大不小的感冒就够恼人的了。小牧瘫痪位置高,腰腹无力,自主咳痰非常困难,频繁使用吸痰器又怕对他的呼吸道黏膜有所损伤,只能尽量使用雾化配合拍痰的方式给他排痰,不仅照顾的人费时费力,他本人更是受尽折磨,再加上阴雨天气影响,有几天甚至都起不来床,康复计划也就不得不被搁置了。
      更让润秋觉得头疼的是,小牧的身体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逐渐好转以后,对康复训练的态度却再也不复生病前积极,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能拖就拖,有时候连润秋也分不清他是真难受还是假偷懒。
      一开始润秋还很乐观地想,小牧不想去就不想去吧,反正陪他去做了大半个月的康复训练,康复治疗师用的训练方法她大概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在家多花点时间陪他练习的话,多少也能收到些效果。
      可不管她如何用心努力,在小牧身上始终看不到什么明显的进步,甚至可以说他的语言水平一直就停留在一个多月前,完成了英语音标发音训练,学会说一部分两个字的词语,但久久没能再进一步,过度到三个字的词组,更别说能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曾润秋想不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是她的训练方式不对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今天说什么也要想出个办法,劝服小牧再回到康复中心去接受专业的康复训练。
      毕竟,康复医生反复强调过的一年康复黄金期已经剩下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了啊。
      这么打定主意以后,曾润秋推开了曾牧房间的门。

      曾牧还没起床。此时正背对着润秋,被一堆柔软的枕头支撑着固定成向内侧躺的姿势。
      ——曾牧瘫痪的右侧身体虽丧失了运动功能,但还是时常会有麻木感,亚东给曾牧翻身的时候,会尽量避免压迫他的患侧,以免造成他的不舒服。
      “小牧,是我。”润秋将声音放得很轻。
      身体被固定住不能动弹的情况下背对着门躺着,其实是件很没有安全感的事情。
      可是小牧没有别的选择。
      对于瘫痪的他来说,不能选择的事太多了。
      这么想着,润秋的语气又更加轻柔了许多:“小懒猪,太阳晒屁股了,该起床了。”
      润秋绕过护理床走到曾牧面前。才发现他其实是醒着的,脸上的神色一片清明。
      因为向左侧躺的姿势,曾牧健康的左眼在向下的一侧。他努力转动眼球,看向润秋的方向,失明的右眼却只是不受控制地颤动几下,盲态十分明显。
      “姐…姐…”曾牧费力地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
      即使是他平时最经常说的话,即使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还是说得又慢又艰难。
      可拿他怎么办才好啊。若要说他不听话,他偏又是一副乖巧柔弱的样子,让她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曾润秋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怎…怎…怎…么…”听见润秋叹气,曾牧有些着急地问。
      “小牧,我们继续去康复中心复健好不好?今天就去吧,你看外面天气这么好。”润秋一边说,一边托住曾牧的背部,拿开垫在他身后的软枕,再帮助他把身子翻过去躺平。
      “嫌…嫌…我…?”曾牧扁了扁嘴。那委屈的表情,仿佛他才是个受害者。
      “怎么能这么说呢,当然不是嫌你,我只是想你快点好起来。”润秋耐心地解释着,拿起护理床的遥控器,慢慢把靠背升高起来。
      “不…累…”不出润秋所料,曾牧态度未改,仍是一副想要逃避的的样子。
      她只能狠下心来,换上认真又严肃的口气:“小牧,不可以再逃避了。之前明明做得很好的,你这是怎么了呢?不是答应过我要努力的吗?”
      “去…去…”看到润秋认真起来,曾牧的态度立刻就软了下去。不敢冒着惹润秋生气的风险继续坚持。
      “乖。”润秋开心地给了曾牧一个轻轻的拥抱。

      失去联系后再次重逢,润秋和曾牧之间的关系明显亲密了不少。
      明明两个人都有所察觉。但两个人又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过将关系再进一步的话题。
      曾牧担心的是经过这次脑出血,他身体的残疾再次加重,原本就不能接受他的润秋恐怕现在更是不会考虑。
      比起让她再像上次一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他宁愿选择什么都不说,好好珍惜着她在自己身边的日子。就算只是自责,是同情,是什么都好。就算只能多一天也好。
      而润秋虽然确定自己也喜欢小牧。
      可是她很难确定,自己能不能对小牧承诺一生。
      她对待感情的态度不同于多数年轻的女孩子,甚至可以说爱情观有点轴。
      她追求的爱情不是一朝一夕,而是朝朝暮暮,一生一世一双人。希望一旦选择开始,就能一直坚定地走下去,勇敢地将爱情进行到底。
      这是她能够花费三年多的时间来偷偷喜欢曾捷的原因。
      也同样是她不能轻易对曾牧将喜欢说出口的原因。
      她还需要再多一点的时间。

      一个半小时后,康复训练中心语言康复训练室内。
      小柳医生正在指导曾牧进行简短词句的发音训练。
      小柳医生是从小牧第二次去做康复训练起就负责跟进他的一名男康复师,年纪比他们稍长几岁,工作态度也很是认真负责。
      而第一次来的时候让润秋如临大敌的小陈医生,她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
      桌面上摆放着一叠彩色的字词卡。小柳医生拿起最上面的一张,指着卡片上的西瓜图案对曾牧说:“小牧,跟着我读——西——瓜——”
      “西…西…瓜…”虽然还是念得磕磕巴巴,但曾牧好歹还是跟着读了出来。
      “很好,小牧,这次我们多加一个字,让小柳医生看看,一个多月不见,小牧在家有没有好好练习。”小柳医生将手中的卡片翻了个面,向曾牧展示上面印着的一个更大的西瓜:“大——西瓜——”
      “大…大…大…西…”曾牧努力地蠕动了半天嘴唇,还是没能将第三个“瓜”字连贯地说出来。
      “瓜…瓜…”低声念完这个字,曾润秋看到,曾牧的目光似有些抗拒地从卡片上移开了。
      “唉……”曾润秋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虽然她对小陈医生没有太多的好感。但是不得不承认,论小牧的配合程度和康复训练的效率,还是她在的时候最高。
      小陈医生后来没有再出现,说不定是因为她那天态度不佳,得罪了她。
      曾润秋有些后悔了。

      三十分钟过去了。
      曾润秋一直在观察曾牧。却气愤地发现,他不仅一遇到比较困难的词组就轻易放弃,还频繁走神,对待康复训练的态度明显十分不端正。
      又耐着性子等待了十分钟,确定情况并没有改善之后,曾润秋终于沉不住气站了起来,朝曾牧走过去。
      有些抱歉地对小柳医生说:“不好意思,小柳医生,可以先暂停一会儿吗?我想跟小牧说几句话。”
      “当然可以。我看小牧现在注意力好像不太集中,可能是累了,让他休息一下也好。”小柳医生颔首表示同意,然后站起身来,主动把独立的谈话空间留给了润秋和曾牧。

      曾润秋拉过一旁的椅子,与曾牧面对面坐下。
      曾牧低下头不敢看她。唯一能动的左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他知道润秋在生气。而且是很生气。
      “小牧,你是不是不想好了?”润秋已经在尽量压抑。但声音里还是透露出一丝隐藏不住的怒意。
      她几乎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同曾牧说过话。
      “我…我…”曾牧的双唇抖动着。似乎想解释什么,又最终什么都没说。
      “小牧,我不是对你没有耐心。如果复健对你来说真的非常困难,我不会怪你。但如果你一直都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的话……”润秋顿了顿,“那我觉得我没有必要继续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听清润秋说的话以后,曾牧有些震惊地抬起头来。眼底瞬间泛起了隐隐的泪光。
      “不…不要…姐姐…我…我错…不…气…”他一边说,一边努力地伸手想去拉润秋。
      可他们面对面坐着,他的身体又被束带束缚住,这样的距离对他来说太远,他够不着。
      他不敢操纵着轮椅往前进,怕控制不好力道会撞着润秋。只能用含糊不清的语言不停向她保证:“以…以后…不敢…会…会…乖…”
      “对不起,小牧,刚才是我太着急了,我……”润秋自知话说得太重,正准备好好跟曾牧道歉。
      可话刚说了一半,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停了下来。
      “小牧,你……你什么时候开始能说这么长的话了?”反应过来刚才曾牧都说了些什么之后,润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如果谁要告诉她,刚才还费了半天劲都没能把“大西瓜”三个字说明白的小牧在情急之下突然具备了成句表达的能力,她是不可能相信的。
      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他艰难复健,毫无进展的样子全是假象,是他故意装出来骗她的。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自从与他重逢,知道他因她而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她没有一天过得轻松。
      那一年的康复黄金期,就像牢牢锁定在她心头上的一块倒计时牌,每天滴滴答答地响着,提醒她时间就要来不及了,他的语言能力再也恢复不好了,她就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这些,他知道吗?
      “小牧,为什么?你这是在惩罚我,对吗?”她脸上受伤的表情,深深地刺痛了他。
      “你怪我伤害了你,所以要我紧张,要我自责,要我无可奈何……”她渐渐地低下头。渐渐地,有了哭腔。“是我有错在先,可是,我一直都在尽力地弥补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不…不…不是…不怪…我…我…怕…你…走…走…不…不哭…”曾牧最见不得的就是润秋哭。只要她一哭,他必然六神无主,舌头突然怎么也捋不直似的,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完全表达不出想表达的意思。
      “我…我…啊…啊…”曾牧越是紧张,就越是说不清楚,急得眼泪汪汪,瘫痪的双腿也开始一个劲地抖。
      润秋第一时间便发现曾牧有了痉挛的迹象,立即站起来,一边安抚他,一边调整他的轮椅靠背,让他半躺下来休息,然后双手熟练地开始为他按摩双腿。
      “别急,小牧,放松。你想好了再说,慢慢说,我会听你的解释。”
      就算对曾牧的行为不能理解,就算心里还有委屈,眼角还挂着泪。对润秋来说,小牧的身体永远是第一位的。
      “姐…姐姐…”趁润秋俯下身为他按摩双腿的时候,曾牧伸出手去,牢牢地攥住了她的一方衣角。这才终于得到了一些安全感般,痉挛渐渐平息下来。
      “你…你说…的…陪…陪我…到…学会…说话…我…我…只是…不…不想…让…你离…离开…我怕…怕…啊…”曾牧断断续续地说完这段对他来说很长的话。然后停下来,疲惫地喘息。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懂。
      他完全没有什么坏心思,更不会有什么想要惩罚她的想法。
      他爱她,还来不及呀。
      他记得她说过的,她会对他负责,会陪他到学会说话为止。
      她真的很用心地在帮助他,他也一直很努力地在学。
      可是学着学着,他开始害怕了。
      是不是他学会说话了,她就要离开了呢?
      所以他开始隐瞒自己的学习进度,装出一副怎么也学不会的样子,希望能留住她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不是故意要伤害她,真的不是。
      他只是……离不开她。

      这次润秋终于听明白了。
      原来小牧抗拒康复训练,假装学不会说话,是因为她曾经向他承诺过,会陪他到他学会说话为止。
      他在害怕,害怕他一旦学会说话,她就不会继续陪在他身边了。
      还真是个傻孩子呀。
      曾润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姐…姐姐…不…气…好…好吗…”曾牧轻轻地晃了晃拉住她衣角的手臂,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渴望她原谅的企盼。
      “不气了不气了。谁要跟你这个小傻瓜一般见识。”润秋惩罚般地在曾牧的脑门上轻轻地弹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骗你一次,你也骗我一次,我们扯平了。但是如果再有下次的话,可就没那么便宜的事了。”
      她笑了。她真的笑了。笑得那么明媚好看。
      只要她一笑,万年积雪也能顷刻消融。
      只要她一笑,他的世界就又恢复了颜色。
      可是,可是……他还想再贪心一点,可以吗?
      “姐姐…会…会说…话…也不…不…离开…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地说完,有些惴惴不安地望着她,仿佛自己刚刚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离开了?”润秋并不马上正面回答,而是故意逗他。
      “没…没有…可是…”可是他好想听她亲口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
      “那这样吧,那天的话,我换个说法。我会陪着小牧,会对小牧负责,直到他完全恢复到我离开前的状态为止。”
      曾牧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听懂了。
      他要完全恢复到脑出血前的状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这是她在含蓄地向他承诺,永远不会离开他。
      “不…不骗…”他感到又惊又喜,却又有几分不敢确定。
      下一秒,他感觉到两片柔软,轻轻地覆上了他的唇瓣。又迅速地分开了。
      他完全没来得及反应。脸却在一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现在,你信了吗?”她眼带笑意地看着他,目光温柔如水,水里波光粼粼,是他从不敢妄自揣测的风景。
      “信…我信…”他深深地回望着,心甘情愿地,任由自己沉溺了进去。

      是梦吧……
      所以才会那么美,那么甜……
      如果可以永远不必醒来。那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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