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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四章。 ...

  •   七月的风,裹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曾润秋刚刚拍完毕业照,和几个要好的舍友一起,在操场边找了一处太阳晒不到的阴凉角落,坐着休息。
      学士服虽然厚重,但女孩们舍不得马上脱去,而是紧挨着坐在一起,互道珍重。
      领了毕业证,拍了毕业照,四年的大学生活,也就算彻底划上了句号。
      又到了分别的季节。
      “哎,小秋秋,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舍友丁丁突然一拍脑袋,将润秋拉了过去,“刚开学的那几天,你还没回来,有三个人来梯形教室找过你,其中一个个子最高的,有点像你喜欢过的那个学长,叫什么来着……曾捷?”
      “他拉着我问你在不在,很着急的样子。我说你过两天才会回来。他又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但我没给。跟他一起的两个人,有一个躺在轮椅上,看着很虚弱的样子,还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长相。这事你回来的那天我没想起来跟你说,再过几天,就彻底忘记了,真是对不起。”丁丁一脸歉疚地望着润秋。
      而润秋听完这些,甚至都忘了跟丁丁说句没关系。心已经跳乱了节奏。
      不过既然,他们只找过她一次,那可能……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润秋这么想着,又觉得好像无法说服自己。
      小牧的身体她是知道的。如果真的没事,他不可能特地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见她一面。
      所以……给他打个电话,不过分吧?不说太多,就只是问问,他们来找她有什么事。这样,不算违背自己的初衷吧?
      曾润秋拿起手机,找出了她一直保留在通讯录里没舍得删的,曾牧的电话。
      半年不见了,不知道他过得还好吗。曾捷有没有给他另找新的的陪护,他的身边,有没有什么别的姐姐陪着他。

      曾牧的手机响了。是一个没有标注姓名的陌生号码。
      小牧脑出血后出现失语症状已经有五个多月了。还会有谁给他打电话呢?
      亚东带着疑惑帮他接起来,然后按下了声音外放键。
      “小牧……”电话那头,响起的竟是润秋的声音。
      可能是因为天气的寒冷和情绪的失落,没见到润秋的曾牧从Y大回来以后就生了一场重感冒,又因为身体高位瘫痪无力自主排痰引发了坠积性肺炎,不得不进行了气管切开术,用以辅助呼吸和排痰,又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才得以拔管出院。
      曾牧配合治疗的积极性一直都不高,所以出院以后身体状况时好时坏,一直都没有彻底恢复过来,多数时候体质都还比较虚弱,躺在床上便容易昏昏欲睡。
      可是此刻,听见手机里传出的润秋的声音,曾牧立刻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那人,那声音。他已经思念了太久了。
      “小牧,你能听得见吗?”手机那端一片寂静,润秋不禁有些怀疑手机的信号是否正常。
      “嗯…呃…啊…”曾牧努力地从口中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失去语言能力以后,曾牧一直自暴自弃地拒绝着与这个世界的任何沟通,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自己能说话。
      他好害怕。害怕润秋因为听不到他的声音,就这么挂了电话。
      “小牧?是你吗?你怎么了?”润秋无法将曾牧发出的那串毫无章法的音节同他本人联系起来,更听不懂它们所要表达的意思。只能继续追问。
      曾牧只得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亚东。
      “润秋,我是亚东。是这样的,小牧他前段时间身体出了点状况,现在没办法说话。但是你说的话他都能听得见。”亚东凑近了手机话筒,向润秋解释。
      “小牧他怎么了?为什么会没办法说话?他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很严重吗?”润秋连续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声音中的每一丝颤抖,都无不透露着声音主人错愕又慌乱的情绪。
      亚东向曾牧投以询问的眼神。曾牧赶紧冲他摇头。
      可亚东还是咬咬牙,对润秋说出了实情:“是脑出血引发的后遗症。就因为他发现你换了手机号码,没有告诉他。”
      手机那端,一阵漫长的沉默。只有急促的喘息声证明着,对方还没有挂电话。
      亚东的心里也曾有过一丝不忍。可他怎么可能对润秋完全没有埋怨呢。
      小牧对润秋的拳拳心意,他一直都看在眼里。润秋答应小牧不会断了联络的时候,他也都是在场的啊。
      无论如何,是她先说了谎,不是吗?
      润秋长久的沉默让曾牧无法淡定。他拼命地挣扎着想要起身去够放在一旁的手机,可唯一能动的左手却似乎担不起如此重任,身体每每被稍微撑起一点点,又都狼狈地摔了回去。
      听着润秋那透过手机听筒也能清晰传递出她难过情绪的呼吸声,他心疼得彻底失去了理智。一如他当初不管不顾非要到她面前去讨要一个说法的时候一般。
      奈何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嘶吼着发出一串串谁也听不懂的声音:“呃…嗯…哦…啊…”
      “小牧,等我。”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下了无比巨大的决心。
      然后立即挂断了电话。
      “帮我把学士服还一下,我有急事,谢谢。”润秋飞快地把穿在身上的学士服脱了下来,没有在意不小心被弄乱的头发。
      同行的女孩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只看着润秋潇洒地将学士服一甩,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窜了出去,娇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阳光下。

      去往曾牧家的路上,司机见润秋头发凌乱,神色匆忙,热心地问了她好几次需不需要帮助。
      润秋总是摇头,然后不断地说着,请您开快点,尽量再开快点。
      因为小牧需要她。
      又或者,是因为她也是同样迫切地想要见到他。

      30分钟的车程,曾润秋愣是只用了20分钟就赶到了。
      曾牧家在9楼。迟迟等不到电梯,她是跑着上去的。
      在这燥热如火的七月里。
      曾润秋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曾牧家的钥匙早就还了回去。润秋只能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亚东完全没有想到润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赶到。看见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对她的怨气也就消散了不少。
      “小牧……小牧在哪?”曾润秋一口气还没喘匀。
      “在房间……里。”亚东话音未落,润秋已经没了踪影。
      让曾润秋没想到的是,曾捷也在家。但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她便越过他,径直朝曾牧房间的方向去了。
      曾牧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开了空调,但温度并不低。
      润秋轻轻地把门的缝隙推大了一些。脚步却又开始有些踟蹰。
      “小……小牧……”她站在光影里,低低地唤了一声。
      他侧过头来,望着她的方向。没有回答。
      对呀,她怎么就忘了呢。他不能说话。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慢慢地走近他。

      刚才来的路上,曾润秋就一直在想,半年不见,现在的小牧,会是什么样。
      她幻想了他的千百种样子。但唯独想不到,会是现在这样。
      他瘦了。瘦到判若两人的那种。
      原本就没多少肉的脸颊,如今明显地凹陷了进去。脸色憔悴苍白到近乎透明。
      不,不对,不只是瘦。他两侧的脸颊,大小好像有些差别。右边的比左边的,还要更小一些。嘴角也因此看着稍向右上翘。
      还有他的右眼,似乎也不太正常。眼球的大小明显比左眼小了许多,并且无法自由灵活地转动。
      曾牧很快意识到润秋现在正盯着自己那只失明的右眼看。
      立刻自卑地把头低了下去。
      他不想吓着她。
      “小牧,别躲,看着我。”润秋伸出双手,轻轻捧起曾牧的脸颊,“这只眼睛,看不见了,是吗?”
      此时的隐瞒毫无意义。曾牧只能默默地点头。
      视线继续往下。润秋注意到,曾牧脖颈处的位置,有一处硬币大小的凹陷。那处的皮肤像是刚刚长好的,呈略带透明的浅粉色。
      还有他的右手。此时正静静地垂放在他残缺的□□,拇指内扣,其余四指虚虚握拳,残态明显。
      “小牧,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她的眼眶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嘴唇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然后终于坚持不住,身子一软,跪倒在他的床边。
      “小牧,我错了,我错了……我以为这样是为你好,我以为让你忘了我,是为你好……”润秋伏在曾牧的床沿,泣不成声,“我到底……都让你经历了些什么啊……”
      “小牧,你真是个傻瓜……区区一个曾润秋,怎么配得上让你这般用情至深?如果,如果早知如此的话,我……”
      早知如此,我不会选择出现在你的生命中。
      给你带来那么多额外的伤痛。

      曾牧半靠在护理床上,看着他最心爱的女孩伤心自责,在他身边哭得声嘶力竭。
      他想告诉她,他不怪她。他从来都没忍心真的去怪她。
      他想告诉她,他不要她哭,不要她难过。他宁可自己再多痛一次,也不要让她难过。
      可是怎么办,他不能说话。他要怎么告诉她。
      他好恨自己不能说话。
      就算不能说话,能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也好啊。
      可偏偏她趴在他瘫痪的患侧,他想要动一动也不能。唯一能动的左手,又怎么都够不着她。
      他好像什么都不能做。但他又不甘心什么都不做。
      护理床在不久前被曾捷换成了可遥控的。曾牧从左手边拿起遥控器,将护理床的靠背调整成与床面垂直的角度。
      然后左手在床上全力一撑,借助着反作用力,让自己的身体弯折着倒向了润秋所在的右侧。
      他的左手,离她近了。只差一点点,就能够到了。
      可是这个姿势对他来说太难受了。麻木的右臂被他压在身下,硌着他刚刚生过病,还很脆弱的胸腔。
      他很快感到呼吸困难,原本苍白的脸蛋被憋得通红。
      “小牧!”润秋被曾牧如此大的动静吓得惊叫一声,慌忙将他扶坐起来,不断拍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曾牧闷声咳了几下,终于缓了过来。
      却也顾不得身体的难受,趁机拉过润秋的右手,用左手的拇指轻轻展平她的手掌,在她的手心里歪歪扭扭地写下两个字——“不、哭。”
      “好,我不哭。但是小牧,你要老实告诉我,你的眼睛,还能好吗?”润秋轻抬左手,抚上曾牧右眼的眼角。
      她真的很难想象,曾经那么漂亮,那么清澈的一双眼睛,从此就再也不能完整了。
      他知道她会难过。但还是只能诚实地摇了摇头。
      曾润秋没有忘记,她刚刚答应过小牧不哭。可得到了小牧的答案以后,她还是没能阻止自己的眼泪重新溢满了眼眶。
      她只能扭开头,用力地抹去,然后向他道歉:“对不起,小牧,我没忍住……”
      他心疼地望着她。又拉过她的手,在上面写下:“说、话、可、以。”
      “真的?”润秋惊喜地问着,哭得通红的眼睛里,重新又燃起了希望的星星之火。
      曾牧肯定地朝她点了点头。
      “让我陪着你一起去做康复训练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每天都可以陪你去。直到你可以重新开口说话为止。小牧,我会对你负责。”润秋一只手牵起曾牧废用的右手手掌,然后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在上面撒娇般轻轻地摩挲,“明天就去好吗?小牧,我好想能再听到你说话。”
      曾牧低头看到了润秋手上的动作。再次点头,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完全忘了过去的几个月里,他是如何态度消极地拒绝配合所有的康复训练,打定主意要与这个辜负了他的世界为敌。
      如果有些苦难,是为了带来重逢。
      那么他心甘情愿选择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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