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珍妮不是小妹妹

16、第十二章。

　　和曾牧分别以后，曾润秋开始呼朋唤友，约了几名要好的大学同学一同回校准备毕业设计。
　　偶尔也会想起那个长得白白净净，性格柔和温顺，却只能终生被困在轮椅上的男孩。那个说喜欢她的男孩。
　　但不知为什么，想起他的时候，心里总不太好过。也不知是心疼，是愧疚，还是别的一些什么。
　　慢慢地，她也就不再愿意去想了。

　　一个多月过去，润秋和曾牧依然谁也没有主动与对方联系过。
　　若不是偶然打开手机相册，看见存在手机里的那张曾牧朝着向日葵花田微笑的照片，曾润秋几乎就要怀疑，她的生命中，是否有这样一个美好而脆弱的人真实存在过。
　　寒假将近，曾润秋在舍友的极力推荐下，换掉了用了三年多的联通校园卡，改用套餐构成更适合自己的电信流量卡。
　　注销旧号码之前，曾润秋给曾捷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学长，我喜欢过你三年零三个月。我已经放弃了。但，还是祝你幸福。
　　发完这条短信，曾润秋迅速地从手机里取出旧号卡，用剪刀剪碎，丢进了垃圾桶里。
　　说出来，是为了更好地结束。她并不需要收到任何的回复。
　　接下来，她装上新号卡，勾选了手机通讯录里除了曾捷之外的所有人，给他们群发了一条信息，告知他们自己即日起将更换新号码。其中也包括曾牧在内。
　　大概是因为一次性发送短信的条数超过了限制，而曾牧的姓名排序靠后，所以非常凑巧，所有人的短信都发送成功了，唯独发给曾牧的那条收到回执，显示信息发送失败。
　　原本曾润秋是打算再补发一条的。可把短信发送页面打开，编辑好内容以后，她又关掉了。
　　爱而不得的感觉是那么难熬。而小牧是那么好。
　　既然清楚自己永远给不起他想要的答案，那就不要给他任何希望，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才是对他最好。
　　对不起，小牧。你最信任的润秋姐姐，又要对你食言了。

　　曾润秋注销号码，剪碎号卡，并不影响曾捷顺利接收到她发来的那条短信。
　　原来，那女孩喜欢他。
　　所以，她看他的时候迷妹般的眼神，她对他超乎他们关系的了解，她面对他时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样子，还有看到他和小宁在一起时难过又失望的表情，都不是他的错觉。
　　所以，在知道他恋爱后不久，她连工资也没要，就这么突然辞职消失了。
　　他有点后悔在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他对她的冷漠和苛刻。
　　其实有几次，他是想向她道歉的。想跟她说，他有时候只是太在意这个弟弟了，并没有针对她的意思，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可后来看到她那若无其事的样子，自己也拉不下那个脸，最后就都作罢了。
　　想来，是自己亏欠了她。欠她一句感谢，感谢她多年以来的喜欢。也欠她一个道歉，很抱歉一直都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真是个傻姑娘啊。如果她早点说出来的话，有些委屈，她可能不必受呢。
　　那么，现在他该不该告诉她，他和小宁半个月前就已经分手了呢。
　　小宁这样心思深沉，表里不一的女孩，终究还是不太适合他。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简单一些，纯真善良一些的女孩。嗯……大概，更接近润秋这样。
　　曾捷打开了短信编辑页面。但思虑再三，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索性将那个号码回拨了过去。
　　道歉的话，还是亲口说才有诚意。就算真的说不出口，至少可以关心一下她现在过得如何。
　　他有些忐忑地等待着电话被接通。等来的却是一阵冰冷的提示音：“很抱歉，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您核对后再拨。”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又重拨了两次。结果依然如此。
　　她把手机号码注销了？或者把他拉黑了？或许，小牧知道些什么？或许，他能联系得上她？
　　曾捷想起他对小牧说起自己有女朋友的时候，小牧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那润秋姐姐怎么办？”
　　他决定周末回家的时候找他问问。
　　这是他这辈子做过最糟糕，最让他后悔的决定。

　　周末曾捷回到家的时候，曾牧正坐在轮椅上，靠着窗台边，不知正朝外张望着什么。那窗外明明冬景萧瑟，连一丝绿意也无。
　　“小牧，你在看什么？”曾捷疑惑地问。
　　“没什么。”曾牧淡淡地回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润秋走了，他的眼中，再无任何值得欣赏的景色。看的是什么，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原来最让人难过的，不是始终置身黑暗。而是有人曾经带来过一道光芒，一抹彩色，然后又带着它们，走远了。
　　曾捷也觉得，自从润秋离开以后，曾牧好像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温和，听话，但沉默寡言，把自己困在一个安静孤独的小角落里，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
　　曾捷自然是心疼弟弟的。也曾和他提过，要另找一名陪护。但提了两三次，都被他强硬地拒绝了。
　　他的世界很小。只留了润秋的位置，再容不下其他人。

　　“小牧，你最近和你润秋姐姐联系过吗？”小牧不想答，曾捷也便不再多问，而是转换了话题。
　　“没有。姐姐说她回校以后要做毕业设计，我不想打扰她。”一提起润秋，曾牧连回答的字数都明显多了起来。
　　他是想和润秋联系的。很想。可是他不敢。
　　他找不到什么特别的理由去给她发消息。又怕普通的寒暄，会让她觉得他无趣。
　　总想着再等等吧。再等等，等她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得空了，也许就会想起他来，主动与他联络了。
　　“那，她最近有没有给你发过短信，说她换了号码，或者……”曾捷的语气有些犹豫不决。他开始不太确定到底该不该和曾牧沟通这件事情。
　　“润秋姐姐她怎么了？”曾牧听出来了，哥哥心里有事。而且和润秋有关。
　　立刻操纵着轮椅调转了个方向，朝向曾捷，又向前开进了一些。语气开始变得有些着急。
　　“算不上什么事，就是……我收到了一条她发来的短信，说她喜欢过我。喏，就这个。”曾捷拿出手机，翻开那条短信给曾牧看。
　　“我自己反省了一下，她在我们家的这段时间，我对她的态度确实是不太好，也没看出来她的心意，想打个电话亲口跟她道个歉，可电话拨过去，提示是空号。”曾捷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所以我才想问问你，润秋喜欢我的事，你知道吗？她有没有告诉过你什么别的联系方式？”
　　“我……我知道一点。但她不希望我告诉你，我就没说。别的联系方式……我没有。”曾牧一边机械地回答，一边仔细分辨着曾捷这段话里所传递出来的讯息。
　　他从来没有收到过润秋发来的任何信息。哥哥说，她的号码成了空号，他联系不上她了。那他是不是也……
　　曾牧感觉到自己的气息一阵紊乱。慌忙强行压制住，然后操纵着轮椅来到床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天气的寒冷和情绪的波动使得他本就不甚灵活的双手变得格外僵硬，他一连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成功输入她的手机号码，按下了拨出键。
　　——“很抱歉，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您核对后再拨。”
　　果然，并没有什么不同。那冰冷的女声，并没有因为他格外脆弱，而特别对他温柔以待。
　　那串他极少拨打却始终烂熟于心的数字，如今，已经与她无关了。
　　那么，他呢？也已经，与她无关了吗？

　　手臂突然一阵麻木。然后快速蔓延到指尖。曾牧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手机从自己手中滑脱，垂直落到了地上。
　　蛛网般的裂纹，瞬间扩散开来。也不知碎的是手机屏幕还是钢化膜。
　　他只知道，他的心，也随着手机的掉落，碎了。
　　姐姐，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不会消失，不会和我失去联络。
　　是你说的……不会骗我。
　　姐姐，是不是其实你一直都很讨厌我。
　　你果然，只是因为喜欢哥哥，才会愿意留在我身边这么久吧。
　　我自以为幸福又温暖的时光，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别的难熬？
　　每天对着我这个屎尿都不能控制的瘫子，是不是特别恶心？
　　被一个连生活自理都做不到的残废告白，你是不是觉得特别丢人，特别可笑？
　　姐姐，对不起，让你忍受了我这么久。
　　一阵透骨的寒意，瞬间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觉得冷。很冷。
　　他想起她的怀抱。那么软，那么暖。却原来从不曾心甘情愿。
　　视线开始模糊。他努力地想看清，但越努力，就越看不清。
　　头剧烈地疼痛起来。他感觉恶心，想吐。却没有力气。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可他觉得那声音很远。越来越远。
　　姐姐，我的头好疼，好疼啊。可是再疼，都没有我的心疼。我真的，好难过啊。你为什么，要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