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川》品墨

33、33

　　曾璃醒来的时候闻到淡淡的海腥味，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船上。

　　她动了一动，不出所料双手和双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嘴上到是没给她贴胶条，看来对方很确信任凭她怎么叫也没用。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她被关在类似货舱的地方，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货物。船只随着海浪起伏有明显的颠簸感。

　　不知道这是被抓住的第几天了，也不知道这条船要把她送去哪里。

　　她回想起在度假屋的最后一刻，温景天接到了一通电话，然后明显地变了脸色。

　　她干脆闭上眼，静静地感知着海浪的起伏，听着隐约传来的海浪声。

　　突然，船舱里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扭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声音是从一个半人高的货箱里传来的，曾璃看见箱子从里面被扯开一条大缝，露出黑黝黝的洞口，然后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像是用什么东西刮在箱壁上，寂静中听来格外的毛骨悚然。

　　接着箱子的缝突然变大，一双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接着从里面钻出了一个人。

　　因为闷热头发都胡乱地粘在了脸上，衣服也满是皱巴巴的痕迹，脸上和手臂上都蹭上了黑色的灰尘。

　　可那人的眸子却如被水浸润过的葡萄一般，又亮又黑，盛满了不加掩饰的感情。

　　那人一看到曾璃，连忙跑上来一把抱住她，呜呜呜地直哭。

　　“小柔，你怎么在这！”曾璃等小柔哭了一会儿冷静下来，皱着眉问。

　　温小柔抽抽噎噎地比着手语:“我趁着看守我的人不注意溜出来的，然后躲在我哥的车子里再藏到船上的箱子里。”

　　“小柔，”曾璃沉声看着温小柔，“你看清我说的话，你现在出去找到人想办法告诉他们你是温景天的妹妹，让他们送你回去。”

　　“我不走！”温小柔坚决地摇摇头，用力地比了一个不字。

　　“你必须离开，太危险了，这不是闹着玩的，”曾璃严肃地看着她。

　　温小柔却只是沉默而固执地看着她。

　　她的世界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她最亲的哥哥就在她眼前杀了人，还要伤害她最亲的朋友。

　　她仿佛溺水将死之人，无力地想寻找一块浮木。而曾璃就是那块浮木，似乎只要看到她还好好的，她就还有一口气可以喘息。

　　曾璃怎么会不懂温小柔的伤痛，她看着这个仿佛一夜长大的女孩，最终却只能选择沉默。

　　真相残酷而惨烈，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那么残忍，而你别无选择，只能直面。

　　温小柔帮曾璃解开双手和双脚的束缚，曾璃活动了一下已经酸麻不堪的手脚，才伸出手很慢很慢地摸了摸小柔的头。

　　小柔强忍多时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船舱里一下子又重归于寂静。只有温小柔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船舱。

　　两人仿佛都陷入无边的思潮之中。

　　就在这时，舱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曾璃将绳索套在手上和脚上，假装依然是被绑住的模样，温小柔躲进了几个货箱的缝隙之间。

　　接着门被打开，那人只是打开门匆匆地扫了一眼，然后扔下了两个碗就走了。

　　一个碗里放着一个馒头，另一个碗里放了些清水。

　　看来他们只要确定她还是活着的就行。

　　不知道温景天在不在船上，他一定已经发现小柔不见了，也一定会派人寻找，要想个法子让温景天知道温小柔在这里。

　　她和温小柔默默地分着碗里的食物，一边想着后面的事情。

　　温小柔啃着半个馒头，忽然拍拍她的肩，比着手语问她:“曾姐姐，我哥是不是做了很多坏事？”

　　曾璃看着她微微扇动的睫毛，还有那张仍略显稚嫩的脸庞，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良久，她敛去了所有的情绪，淡淡开口:“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温小柔继续说道:“其实5岁之前我是听得到也能说话的，爸妈出意外那天我也在车上，那场意外之后我就变这样了。然后我们就搬进了舅舅家，哥哥也是那个时候变了的。虽然我那时还小，但很多事我也隐隐约约能明白一些，比如说那场车祸不是意外，而是舅舅安排的。”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类似于温柔的固执，“我和哥哥相依为命到现在，所以无论哥哥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他。”

　　“曾姐姐，你会怪我吗？不分是非黑白，”温小柔看着她，年轻的脸上有一种问不到答案就誓不罢休的坚持。

　　曾璃很认真地回视她，然后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不会”，她摇摇头，“小柔长大了，会有自己的判断和坚持，但是记得无论如何，你的选择都不应该以伤害无辜的人为代价。”

　　小柔点点头，然后她又比了一句话，不长，曾璃却沉默了。

　　她问:“曾姐姐，你是警察吗？”

　　曾璃最后没有回答。

　　密封的船舱里，对时间的感知几乎为零，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柔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头靠在她的肩上，一晃一晃。

　　曾璃的思绪在这一刻游移的厉害，就像这艘行驶在大海上不知终点的船只，太渺小了，随波逐流看不清前方的路和命运。

　　她不怕死，却怕死得没有意义。

　　走了那么久，牺牲了那么多人，舅舅，盛宇，还有。。。江时川。。。

　　这些年她经历了太多，在想到那个人的名字时，心中剧烈的情绪起伏，让她脑中最后的那根弦突然崩断。她紧紧咬住唇，维持住一直以来强行伪装的冷静和自持，口中血腥味蔓延。

　　就在这时，船突然猛烈地一晃，震动惊醒了温小柔，她还没从睡意中清醒过来，混混沌沌地问着曾璃怎么了。

　　曾璃勉强打起精神，朝小柔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警觉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又是一个剧烈的震动，有交火的声音传来。

　　曾璃知道在某些公海地域会有一些类似于海盗的组织，对过往的船只进行抢劫掠夺。

　　如果要逃走，再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机会。

　　她拉着温小柔，贴在门边听外面的动静。有隐约的人声和脚步声传来，听不清楚。

　　她让温小柔隐在暗处，自己开始不停地重重地敲门。

　　敲了几下，便有人开了门，嘴上还在骂骂咧咧着，下一秒已经被曾璃一掌劈在脖子倒在了地上。

　　曾璃弯下腰搜了搜他的身，掏出一把手枪和几发子弹，还有船舱的钥匙，收好，才拉着温小柔小心翼翼地往甲板走去。

　　是夜，海面上只能依稀看见远处船只的灯火。交火声依然没有停歇，被海风吹着送到耳边，两人轻手轻脚地到了上层甲板。

　　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所有人都全力对抗着对面船只的火力攻击。

　　时不时有流弹射到甲板上，射到他们身边的柱子上，空气里满是火药味。

　　曾璃注意到最前面站着的人是温景天，拿着枪也在还击。

　　有温景天在，那小柔就是安全的。

　　她舒了一口气，转身拉住温小柔的手，太黑了，看不清对方的脸，她在小柔的掌心上写下了几个字，然后又摸了摸小柔的头，才干脆地转身离去。

　　她猫着腰走到另一侧，轻轻解开救生筏的绳子，放下其中一艘，然后翻身坐了上去。

　　夜色中，救生筏无声无息地驶了出去。

　　曾璃划了没几下，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然后迅速地掏出手枪射击，极轻地几下响声，有什么东西倒了下去，然后四周又归于寂静。

　　海水一下一下推着救生筏。

　　平静宽广的海面上隐藏着看不见的杀机。

　　曾璃屏住呼吸，俯下身子，仔细观察四周。

　　过了一会儿，一艘船被海浪推近了，可以看清上面有两个人，端着枪，已经死了。

　　海盗趁着夜色悄悄地从四个方向袭向他们的船。

　　就在这时，船上突然传来了叫嚷声和打斗声，看来已经有海盗趁人不注意上了船。

　　船上的人发现了从其他方向悄悄包抄过来的海盗，开始向海里射击，子弹落在海水里击起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花。

　　曾璃一咬牙，手上速度加快，救生筏快速地向前驶去。突然大船的方向传来一声尖叫，然后很快被漆黑的大海湮灭。

　　小柔的声音！

　　她很快回过头去，夜色中依稀模糊辨认出有什么东西落入了大海。

　　只犹豫了极短的一瞬间，她飞快地调转船头，向落海的方向驶去，远远地就能看到有人的双手在海面上扑腾挣扎着。

　　两边的交火未停，船上的人想跳海来救但马上就被对方的火力逼退，船上的子弹也毫不留情地射向海盗。

　　救生筏目标太大，再前进就会生生地变成活靶子，她毫不犹豫地跳进海中，一边躲着落入海里的子弹，一边向小柔游去。

　　是她太大意了，她以为温景天在，让小柔藏好就能护她的安全，没想到会被偷袭上船的人发现。

　　她很快游到小柔身边，一把抓住她，多了一个人，她游得速度就慢了很多，等回到救生筏上，她忙上上下下检查了一圈。

　　温小柔被水呛到咳得不行，但幸运的是并没有受伤。

　　突然，他们所在的地方一亮，一道刺眼的光芒照在他们脸上，曾璃眯着眼仰头去看，温景天正站在船头看着他们。

　　不知什么时候，战火已经平息了，海盗见讨不到好，绝不恋战，已经撤走。

　　诺大的海面上只有他们一艘孤零零的救生筏。

　　很快，船上下来两个人把她绑了回去。

　　两个人被丢在甲板上，浑身都湿透了，还在滴滴答答滴着水，被冰凉的海风一吹，冻得直打哆嗦。

　　温景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不说话，神色冷峻，没有平日伪装的半分慵懒散漫。

　　他摆了摆手，立即有手下上来一左一右架着温小柔离开。不知道小柔是不是吓到了，脸色苍白，人抖得厉害，闭着眼不说话，一个劲得流眼泪。

　　直到看不到温小柔，曾璃才回过头看向温景天，“我们是要去哪里？金三角？”

　　温景天默不作声，神情阴冷地瞪着她，周身散发出残忍和嗜血的气息。

　　“看来确实是去金三角了，”曾璃点点头，自顾自地继续分析，“你大费周章的把我绑过来，看来是要用我去和蛇头做交易？可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对蛇头有什么用？”

　　她观察着他，等他回答。

　　不出所料，温景天脸色一变，眼底满是狰狞，“曾璃，不要耍花招，我只答应让你活着，可没保证让你怎么活着。”

　　说完，他大踏步转身离去，曾璃又被人送回了原来的船舱里。

　　她还穿着湿透的衣服，吹了半宿的海风，此刻船舱里阴暗冰冷，她很快觉得自己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发起了烧。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有时清醒有时睡着，睡得时候又是连接不断的噩梦，也不知道第几天的时候，船舱的门突然被大开，白色的天光落了进来，曾璃一时被刺得睁不开眼。

　　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的强度，她已经被人拖到了甲板上。

　　船只靠岸，岸边已经停了好几辆吉普车。

　　曾璃浑身无力，只能由着他们拖着她下船。

　　一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时，因为不习惯，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

　　温景天被人簇拥着站在前面，小柔站在他身边，看上去精神恢复了些，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她的视线对上曾璃，怔愣了下，倏地就移开了。

　　曾璃看了一会儿小柔才扭头看向吉普车的方向，那里陆续下来了一些人。因为阳光刺眼，又隔得有些距离看不真切。直到那几人慢慢走近，曾璃突然觉得眼睛刺痛得厉害，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一下一下跳得飞快，马上就要冲出来了，钝痛感袭满全身，让她险些立不住。

　　紧紧咬着唇，强迫自己不要眨眼睛，不要让盈在眼眶里的泪水流下来遮盖视线，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前面越走越近的那个人。

　　一步，两步。。。

　　那人最后停在了她的面前，是在心底描摹了千百遍的样子，他漆黑深邃的眸子落在她的脸上。

　　眼泪流了下来。

　　是江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