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川》品墨

31、31

　　接下来的日子，江时川白天都不在，但晚上都会出现在曾璃房里，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单纯的睡觉，一早再离开。

　　曾璃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日子，她依然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心里暗暗盘算着如何把消息递出去。

　　她已经摸清了这里的情况，可是宅子四处装了监控，几个出入口更是安保严密，就凭她一人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有一天下午，她看到阿莲削完水果顺手把小刀放在了果盘边，她趁没人注意偷偷地把刀藏了起来，那是一把折叠的□□，虽然小巧，但只要用力精准足以使人致命。

　　她不动声色的等待着，等一个机会。

　　而这个机会居然这么轻易的就来了。

　　这一天，江时川居然主动说要带她去镇上。

　　两辆吉普车出发，他们坐在后一辆车上，车窗半开着，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

　　“我们是要去哪里？”她的眼神依然落在虚空之中。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的声音没有起伏。

　　曾璃转过头去也不再多说，眼神落在窗外不断倒退着的景色上。荒凉的稻田和零星的房屋从她眼前掠过，一两只黑色的鸟在汽车驶过的时候被惊得呼啦啦飞向天际。

　　但是今天的阳光很好，整个世界被洒满了亮堂堂的碎金，仿佛能驱逐人心的阴暗。

　　开了有一段路之后她才看到一个蓝色的路牌，他们正往大源镇驶去，这是N市周边的一个荒僻的镇子，温景行居然把别苑藏在了这么远的地方。

　　她在心中暗记路线，这处别苑很有可能就是温景行□□的一个据点。

　　车子又驶了一段路，开到了镇中心。江时川让前一辆车上的保镖在路口等他们，说要带曾璃买一点女人的东西，他们跟着太惹眼不方便。

　　曾璃没忘记此刻自己还是“看不见”的状态，只能搭着江时川的胳膊，任由他带着她往前走。

　　这是镇上最繁华的集市，不宽的街道两边，摆满了各种摊位，吃的，用的，穿的，琳琅满目，吆喝声此起彼伏。

　　今天可能还是什么节日，集市上还有庆祝活动，唱歌跳舞轮番上阵，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曾璃都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时候，江时川还有心情带她来“逛街”，但他似乎兴致颇好，带着她慢慢地往集市深处走去。路上人群熙熙攘攘，他时不时地护一下她，以免她被来来往往的行人撞着。

　　曾璃始终低敛着眸子，暗中却在时刻注意着周围的环境。

　　“漂亮的丝巾，来看看喽，”吆喝声传来，坐在丝巾摊上的老妤一眼就看到人群中颇为出挑的江时川和曾璃，“这位帅哥，给你女朋友买条丝巾吧，很多好看的丝巾，来挑挑吧。”

　　江时川拉着曾璃走到摊位边，驻足，竟然真得开始认真的挑选起丝巾来。“阿璃，你喜欢什么颜色？”

　　曾璃顿了顿，才冷漠地开口:“我不需要，再说，我也看不见。”

　　旁边的老妤不余遗力地开始推销，“小姐皮肤白人漂亮，什么颜色都好看呀，你看这里有粉色的，黄色的，红色的。。。”

　　江时川的视线扫过摊位上花花绿绿的一堆丝巾，最后目光停留在一条淡蓝色的丝巾上，“就这条吧，蓝色的。”

　　说完，他扔了一张一百的纸钞，丢下一句不用找了，便拿起丝巾带着曾璃走了，留下老妤欣喜若狂地不住道谢。

　　两人又慢慢地走了一段路，“阿璃，”江时川突然叫住她。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远离了保镖们的视线范围。

　　曾璃收住脚步，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江时川却突然执起她的左手，低下头，把那条蓝色的丝巾系在了她的手腕上。

　　他额前的发垂落了些，阳光铺洒下来，他背对满世界的阳光，看起来温柔而落寞。

　　“好了，”他在她手腕上系了一个蝴蝶结，末了，抬起头来看她，脸上漾起了一个温柔而纯粹的笑容。

　　他的眼睛里有璀璨的光芒，仿佛一如那年夏天，那个干净而纯粹的少年。

　　曾璃的心里刹那间涌起撕扯般强烈的痛楚，泪水盈满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有欢庆的队伍经过他们身旁的街道，一时之间喧闹声占满了整片空间。

　　有人打开礼炮，连着砰砰砰的好几声，礼炮被射向空中，五颜六色的烟雾刹那间弥漫在他们四周的空气中。

　　就在这一瞬间，他低下头轻轻地覆住了她的唇。刹那间，潮水般涌动的人群，震天的喧闹，五彩斑斓的烟雾，碎金般的阳光，空气中淡淡的硝烟都静止了，仿佛一部老旧的电影默片。

　　近在咫尺的距离里，曾璃抬眸，定定地看向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她的影子倒映在他的眸子里。

　　苍白而决绝。

　　她一直藏着的那把小刀从袖口滑出，被她轻轻地握在手中。

　　她朝着他的腹部刺了进去，没有迟疑。

　　江时川被她轻轻一推，就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他只是看着她，专注且柔情，唇边还有一丝释然的微笑。

　　曾璃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看了他最后一眼，便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她知道，想要逃走，只有此时此刻。

　　这里人流复杂，又都是居民楼混着大街小巷，地形复杂，她只要跑得够快，藏匿起来，就可以避开他们的追捕。

　　她脚步不停，可喉咙阵阵发紧，胸口的酸楚像要把她吞没，眼前的景物像是被浸在了水里，模糊到变形。

　　她狠狠地抹了把眼睛，拐进另一条小巷子。

　　跑了几步，远处的巷口出现了一个身影，待那人的容貌越来越清晰的展现在眼前，她停下了脚步。

　　那人只是静静地站在巷口，然后对她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曾璃的脸色白了白，一瞬间做出攻击的姿势，“你怎么在这？”

　　吴医生只是温和地笑笑，“我是来帮你离开这的，回N市只有一条路，你这样子很快就会被温景行的人找到。”

　　“帮我？你不是和温景行一伙的吗？”曾璃惊疑不定地问道，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停在吴医生身旁的车上。

　　“曾小姐，想要安全离开这里，你只能相信我，”吴医生侧了下身，打开车门。

　　“我凭什么相信你！”曾璃瞪着他。

　　吴医生依然还是斯斯文文地笑着，“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曾璃又看了一眼吴医生，最后还是沉默地坐进车里。

　　出乎意料的是，车子里没有其他人，吴医生开着车，车子飞快地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吴医生一边开车，一边往后座扔了一只手机给她，示意她接听。

　　曾璃只看了一眼，就顿住了，因为这个电话号码她早已熟记于心。

　　她接起电话，只听了几句，倏地就变了脸色。

　　就在这时，系在她手腕间的丝带松了，被窜进车窗的风一吹，就往外飞去。

　　曾璃后知后觉地想要伸手去抓，可丝巾掠过她的指尖，被风一下子吹得远了。

　　她伸出的手指，就这样迎着风，停留在半空中，还是想要抓住什么的样子。

　　最终只有无尽的风从指尖匆匆逝过。

　　她的右手还握着手机，眼睛里却蓄满了泪水。

　　“高局说的都是真的？”她颤抖着声音问，一颗心却不断下沉，一直要沉到最冰冷的无底深渊。

　　吴医生从后视镜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容颜清丽的女人，此刻的眼睛里却盛满了震惊和痛楚。

　　他点点头，沉声说，“你不要多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这样，阿川所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曾璃沉默地坐在车上，沉默地跟着吴医生下了车。刚才高局在电话里说，江时川是自己人，已经掌握了最终交易的时间地点，就等警方部署完毕最后一网打尽了。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护她安全归队，警队不能再有人牺牲了。

　　所有的一切，都串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环。她心如刀绞，几乎痛到无法呼吸。

　　他们走进一幢很不起眼的居民楼，推开门，曾璃看到屋里的人时，整个人都呆了呆，瞳孔紧缩，“怎么是你？”

　　是那个她亲手喂下毒品的姑娘，她后来不是没打听过她的下落，却一直没有更多的消息，只知道被送走了。

　　如今见她眉清目秀，安安静静地站着，曾璃的脑中宛如劈过一道闪电，刹那间照亮了所有疑惑的缝隙。

　　她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她喉咙发紧，好久才蹦出一句，“你没染上毒瘾？”

　　姑娘摇摇头，递给她一套衣服和假发，“先把这些换上，吴余哥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她笑了笑，“是江老板救了我，并安排我暂时住在这里，那个药被掉包了。”

　　曾璃沉默了几秒，她的手在颤抖，险些拿不住衣服。她忽然猛地回过头，看向一直倚在门边的吴余，目光凛冽:“阿山也是你们的人？”

　　吴余看着她，半响，沉默地点点头。

　　曾璃踉跄地倒退一步，仓皇的笑了笑，“用他的命换我的命？”

　　吴余的眼神黯了黯，“阿山他自愿的，他说他的命是阿川给的，他心甘情愿用他的命去护他心尖上的人。阿川不知情。。。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曾璃说不出话，那一刻仿佛她的魂魄都被抽走。

　　吴余把门关上，那姑娘也轻轻地退了出去，留下空间让曾璃换衣服。

　　曾璃低着头紧紧地攥紧衣服，手指用力到泛白，良久，一颗一颗的眼泪滴落到衣服上，瞬间在衣服上洇出深色的水渍。

　　她伸手去擦眼泪，泪水却越流越多，怎么止都止不住。

　　她缓缓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间，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

　　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轻轻盘旋，似乎都被这样的悲伤所感染，不忍打扰。

　　曾璃乔装打扮了一番，坐在当地居民的货车上出了镇子，车子在省道颠簸地开了一段路后，她和高局派来的人汇合。

　　据江时川传来的消息，明日他们将在N市一个废弃码头和蛇头的人进行交易。

　　高局已经带队提前做了部署，务必人赃并获，一次将两边的人都一网打进。

　　高局对曾璃下了命令，这次的行动不准她参与，一是在没有最终抓获温景行时必须保证她的人生安全，二是温景天还躺在医院里，她的任务并没有结束。

　　曾璃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正在火上烤油里煎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不休。

　　她顾不得那么多了，抗命就抗命吧，她趁接应的同事不注意，一把坐进驾驶室，启动引擎，车子绝尘而去。

　　“高局，告诉我位置，我会服从安排，但是我必须要到现场！”她拨通电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高局在电话另一头沉默，片刻之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报出了一个地址。

　　曾璃赶到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部署好了，高局并没有斥责她，只是严肃而沉默地让她必须原地待命。

　　卧底最忌讳有感情的牵绊。

　　从这一点上来说，曾璃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卧底。

　　可谁又能忍心再苛责于她。

　　毕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终此一生就只能匍匐在黑暗中，以血肉为祭，点一盏萤火，守护这泱泱山河。

　　第二天的交易，温景行，江时川和蛇头的人会了面。江时川看着行动如常，只是脸色透着些失血过多的苍白。

　　他们走进仓库后，就暂时中断了联络。

　　曾璃内心很焦急，因为不知道仓库里面的情况。高局也在屏息等待，他和江时川约定以枪声为号，一旦第一声枪响，他们就第一时间冲上去抓人。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

　　突然一声枪响惊醒了所有人，高局一声令下，所有人员便要往仓库里冲去。

　　跑出去几步，突然又是震天一响，冲天的火光混合着漫天的烟尘和碎屑向他们席卷而来。

　　“趴下！”高局拼命地压着曾璃的身子让她趴在地上。

　　是爆炸！

　　一瞬间惊醒过来。

　　她所有的呼吸仿佛瞬间都停止了，听不到声音，也感知不到灼热和疼痛，她的瞳孔里倒映着冲天的火光。

　　下一秒，她撕心裂肺地呼喊“江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