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46、情动

　　萧疏闻言矜持地一笑：“多谢夸赞。我确实长得像她，我娘也确实是一位称得上倾国倾城的美人，我从小所见过的，没一个比得上她年轻时好看。不过我年纪略小的时候，并不知道一张像娘的脸放在男孩身上别人会不会也觉得好，他们总是夸大哥长相英俊，到我的时候就说我像个小姑娘。”

　　叶长生把酒递给他，撑着下巴看他抿了一小口，有些遗憾地说：“我没有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必定很可爱，不过你现在看起来并不像是女孩，不算是男生女相。”

　　萧疏点点头：“现在是没有人这么说了，以前听到这么说，总是有点尴尬，因为感觉既轻视我，也轻视小姑娘。”

　　叶长生笑道：“不理他们就是了，我也知道一点听到这句话的感受，我先前在戎族草原上的时候，有一个个头很高身材很壮的大兄弟，初见我的时候也对我说‘你怎么像个女孩似的，我阿妹都没有你这么漂亮的眼睛’，我听出他话里有嘲笑的意思，就不搭理他，后来我学会了他们的近身搏斗法，把他摔在地上摁得起不来之后，他就再没有对我说过这句话了。”

　　萧疏听得直笑，最后又道：“你的眼睛是很漂亮。”
　　说着也为他倒了一杯酒，长生接过，一口饮尽。
　　他笑了：“唉，别人夸我我是高兴听的，你夸我我总是怪不好意思的，因为总是疑心你在诓我。”

　　萧疏立刻道：“我什么时候诓……过，你，呢？”
　　结果说到后来，却磕巴了起来。
　　叶长生要笑不笑地看着他，道：“你还真骗我啊。”
　　萧疏低头笑了笑，又道：“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以后可以慢慢地说。”

　　这个“慢慢地说”顿时让叶长生心中觉得说不出的舒服，熏熏然的有些心醉。
　　正巧此刻他还在好奇离欢楼，就问：“那你可以给我讲讲离欢楼吗？李……兰姐算是你的师姐吗？”

　　这时候庭院中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萧疏吸了吸鼻子，叶长生关切道：“回屋里吧，外面凉。”
　　言毕取了萧疏的琴和酒壶，萧疏拿着两只杯子，两人进到屋中，点燃了几盏灯，萧疏想了想，又去门外将廊上挂着的鸟儿带回来。

　　萧疏坐下想了想原先的话题，续道：“兰姐可以算的上是我的师姐，你从师祖那里知道离欢楼是我娘的产业，对吧？梅兰竹菊与飞雪、流霜六个人，其实都算得上是我娘的亲传弟子。认真说来都应该算作是剑阁一脉，不过我娘不想让这几位师姐妹称她师父，她们都称她为楼主。”

　　“原来是这样，你所说的梅兰竹菊中的梅，是不是指张轻梅女侠？我听说过这位女侠曾与林家在南岳楼动过手，好像起因是误会还是怎么回事，总之打了一场之后是化干戈为玉帛了，从此却在江湖上留下了传言，说张女侠的一把快剑很了不起。”

　　当年这场比武，在江庭一带闹得沸沸扬扬，因为许久不曾出现两位武学高手过当街大打一场的情形了，对战的林仁远并非无名之辈，他出身四大武学世家中的林家，是现在林少当家林长越的叔父，武功着实不低。

　　林家素来号称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在江庭一带的江湖人中极具威名，而张轻梅年纪又轻，之前又是江湖中的无名之辈，据说两人最后竟然打成平手，因此这件事情才传得无人不知。

　　其他人不知道张轻梅的身份来历，叶长生却隐约有叶若君提过一句的印象，此时听到梅字，灵光一现便想起了这件事情。

　　萧疏再一次点点头，说：“在南岳楼打架的是我梅姐，其实那时我们也很惊讶，梅姐为人冷肃沉稳，脾气虽直却不算暴躁，但是总归还是被林仁远的手下人惹怒了。”

　　萧疏眉目间颇有不以为然之意，道：“算了，不提林家了，离欢楼并不以习武为要，还是以经营生意为主要的事情，只是梅姐自小喜欢武学，也最年长，她的武功是我们同辈子弟中最好的。她比兰姐稍大一些，一应事务全都听从我娘的调派，离欢楼中想要习武的姑娘，十之五六是经过她指点的。”

　　叶长生好奇问道：“离欢楼中都是姑娘吗？”
　　萧疏点点头：“女子多，男人很少，有也基本上不怎么会功夫。”
　　叶长生奇怪道：“这是为什么？”

　　“我娘想要做成一番事业，欠缺得心应手的人，当年走遍大江南北，亲手挑了一些根骨好的小女孩亲自教养，跟在身边办事，等到离欢楼的架子慢慢搭好，梅姐兰姐她们都差不多长大了，即使不缺人手，大家也会慢慢的找一些贫寒人家的女孩，来了学些功夫傍身，然后学些做事的道理，二十年来，离欢楼也越来越有模有样了，一来本身就是胭脂水粉和衣裳布匹的生意，二来都是女孩，也很亲近。”

　　叶长生真心实意地感叹道：“白手起家何其艰难，你娘真是厉害。”

　　萧疏面露微笑，却谦虚道：“我娘说也不是凭她一己之力，其实我爹开始的时候一直在背后默默帮着娘疏通关系，给钱出力，我师祖也帮着指点师姐们的武功，这才有的今天。”

　　“那你爹呢？”叶长生好奇道：“你爹是做什么的，怪不得你说你爹娘聚少离多，分隔两地。”
　　萧疏想了想，面露犹疑之色，道：“我爹……我爹的事情之后再和你说吧，他那边……更复杂一点。”

　　他话说到一半，看了看叶长生，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其实我娘当初想要做一番事业出来，一半是为了和我爹赌气，一半是为了给我留条后路。”

　　叶长生心头一跳，感觉说到了萧疏家中很深的内情，心想：“我该不该继续问下去？他……他竟然肯将这样的事情说给我知道……”
　　而另一方面他又很想知道，不敢催促，只是情不自禁的出神，心绪翻涌起来。

　　另一边萧疏却自顾自的感慨道：“我没碰上他们吵架的光景，但是很小的时候起也担心娘一个人在外不容易，及至见了她，她却总是一副潇洒快意众人簇拥的情景。她性格又淡淡的，并不常和我提起爹。”

　　他看着摇曳的灯火，像是陷入往事回忆之中：“但是我从小在爹身边长大，许多次睡下以后，偷偷看到爹在灯下摩挲娘的朱钗，灯影之下，露出黯淡伤心神情，那分明是和我一样，都很想她。我爹从来都是仪容威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每每看到他惆怅神情，十有八、九都是在想娘。有一次我听到他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听他的语调真是伤心，我这次才和你分开几天，就觉得够煎熬的了……”

　　叶长生正在一边听一边想其中关系，骤然听到这句话，不啻于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未及明白话中之意，本能打断道：“你说什么？”

　　萧疏像是刚刚从感慨中回过神，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了什么，立刻连眼角都蒸红了，慌忙道：“我刚才说错话了……我，我的意思是……”

　　然而没有长生打断，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长睫轻轻的一颤，表情也困惑起来，怔怔地看着叶长生。

　　叶长生的脑子有点不太清醒，那种熏熏然的醉意被萧疏的一句话拱得上了头，他看到萧疏也怔住了，他自己则是鬼使神差一般，伸手端起了萧疏的下巴，忍不住想：“他刚才是什么意思？是拿他的父母来说我们吗？”

　　萧疏本能地要拿开他的手，叶长生却不管不顾地握住了萧疏的腕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他受了蛊惑一样地凑近萧疏，彼此气息相触，萧疏大概也懵得厉害，竟然没有躲。

　　萧疏的唇色在灯光下显得很温暖，叶长生能依稀闻到淡淡的酒香，他心中疑惑地想：“也没喝多少……”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小红的声音响起：“公子，不早了，歇下睡吧？”

　　叶长生和萧疏都是同时一怔，猛地清醒过来，叶长生手足无措，刚要开口，萧疏红着脸向他指了指窗户，叶长生深深地看了萧疏一眼，身轻如燕般推窗出去。

　　他躲在窗沿下，听到萧疏有点不自然地让小红进屋，里面传来小红收拾桌子的动静，她清脆的声音响起：“公子，你和叶少侠也没有喝多少，怎么就醉得脸那么红，别是不舒服吧？”
　　萧疏轻声道：“没有，辛苦你等下把热水送给长生，他刚刚回去。”

　　小红道：“刚才文丫头说去给叶少侠送热水了，只是他人不在，我等下就亲自去送好了。”
　　萧疏“嗯”了一声，顿了顿，才道：“师祖呢？”
　　小红：“他老人家已经睡下啦。”

　　然后小红便出门去了，叶长生在窗下等了一会，不见萧疏来寻他，想要叫一声萧疏的名字，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里面静谧无声，只有萧疏轻轻的呼吸。

　　他想了想，知道“送热水”分明是让他走的意思，他有些舍不得，但此刻心绪又纷乱如麻，恍惚得厉害，于是在窗上轻轻地扣了三声，然后一路脚步轻飘飘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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