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江陵客的武侠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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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客猛地呼吸了一口气，从无梦的沉酣中醒来。
他像一条溺水的鱼，疯狂的呼吸了许久，意识回笼，抬起自己的手掌。
他没有料想到自己还能活着。
他的心因为紧张而跳动的剧烈，第一个在脑海中浮起的念头是萧疏终于还是没有忍心杀了他。为了这个不忍心，他心中狂喜。
江陵客起身下地，环顾四周，是很普通的一个房间，外面有鸟儿的鸣叫声，他打开门出去，看到师哥正在漱口，看到他，毫无惊讶之色，只是说：“早饭在我房间的桌子上，你去拿点吃吧。”
江陵客惊讶地看着甘棠，问道：“师哥，我……我这是在哪？”
甘棠闻言吃惊地看他：“睡糊涂了？珩山啊。”
江陵客看着甘棠，终于感觉到了甘棠哪里不对，面前的这个师哥比他印象中年轻了许多，他再次看自己的手掌，发现虽然有茧，但是并没有伤痕，而且感觉皮肤细嫩许多，分明是少年人的手。
甘棠已经走了过来，伸手摸他的额头，疑惑道：“你怎么了？”
江陵客环顾四周，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了这带着几分熟悉感的庭院——这是当年他们在珩山论剑时住过的地方。
江陵客忽然明白自己应该还是死了，他是在死后重新回到了十八岁那年，正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后来那个令他魂牵梦绕，最后又对他如此绝情的萧疏。
江陵客笑了，回答道：“没事，师哥，我睡迷糊了。”
江陵客毫不犹豫的就接受了这个重来一遍的机会，也几乎在一瞬间作出决定，如果老天给他这个机会，他会物尽其用的重新接近他，至于是爱还是报复，都由他自己说了算。
但是这种欢喜中夹杂着疯狂的情绪并没有影响他多久，更深的困惑在几天后袭来——他在珩山并没有看到萧疏，于是他辗转打听，却发现冲虚道人的关门弟子是南化易，他身边从来没有过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童。
江陵客起初以为这是为了掩藏萧疏真实身份才对外如此宣称，离开珩山之后，他几经查探，主动揽来了一桩在京城办事的差事，在宸都逗留了半年，却发现了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当今陛下只有两个活着的儿子，长子谢昭行，三子谢旸征，中间的那个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夭折了。
江陵客已经在重新适应的过程中发现了许许多多与他记忆中并不相符的事情，有些人变了，有些人没有变，变了的那些人会带来更多的影响，与之相关的一切都随之变化，而开始没有变化的一些人，在后来面对选择时，也可能做出与他记忆中全然不同的选择。
总之，这不是过去那一生的复刻，而是以自己的规则缓慢运转的新的世界。
江陵客很快就明白了这一点，但是他无法接受萧疏在这一个世界的湮灭。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那个受到那么多精心照顾的人会在年幼的时候夭亡，连长大成人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回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不相信，所以继续顺着一切可以搜寻的线索寻找，他去洛水找过周瑶，却发现世上从未有过离欢楼。但他还是去搜寻周瑶的线索，发现周瑶当年离开皇宫后遭人暗算，死在了京城，如今几乎无人知道这个女人。
再往上，剑阁的消息已经无从查起了。
那时候青城惨案还未发生，他亲自去碧水山庄拜访了江彤一家，因为这一次拜访，他决定要帮他们避过青城之祸，武林有江成鹤这样的人在，他亲生的爹兴不起那样大的风浪来。
很巧的是，这一个世界里的方铭钟在他九岁那年离开之后还未来的及与他有过任何交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组建杀手组织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不顺。
总之，他费尽心力让江成鹤认清了骆家人的真面目，青城的事情真的没有发生，江家对他感激不已，江成鹤甚至想把江彤嫁给他。
十七岁的江彤还没有经历过后来那些年的风雨，与他说话的时候微微红着脸，有艳若澄霞之色，但是武功已经极其不俗，与他过招，最后打成了平手，江陵客怀疑是江彤在让着他。
但是最后江陵客只是认江彤做义妹，在江边的月色下对她说自己喜欢男人。江彤微有些吃惊，但依然保持住了不动声色，最后淡淡一笑，有些惋惜，也对他的坦诚十分感激。
后来他为了让江成鹤找到游锋，帮着师哥和洛凝提前找到了赵志安看管的地牢，报仇雪恨，游锋没有耗到油尽灯枯的那一步，方铭钟从此没有再出现在江湖，也没有试着联络过他。若非之后在韩肃那里见到白萍，他多半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怀疑方铭钟是不是真的还存在于这个世界。
他父亲的罪孽由他来补救，游锋和周成钧看着他那张酷似方铭钟的脸，问清楚他的师承与出身，最后都没有再说什么，他猜测游锋甚至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给江成鹤，因为江成鹤毫无芥蒂，更对他十分感激。
他甚至因此认识了李寒衣，看到了叶长生，叶长生从小就是不言不笑的性格，小了他八岁有余，与他天然的不太亲近，如有机会，偶尔交谈，称他一声哥，江陵客最后感觉到，叶家人性格都是真的寡淡，难以想象原来和萧疏在一起的叶长生身上也能带那么多的人气。
两年的时间，剑阁势力重出江湖，谢旸征带着纯钧剑找到了周成钧，谢家的威胁无声消泯，不知不觉间，他做的正是上辈子萧疏做的事情，甚至因为知道事情的真相而比萧疏做得更圆满得多，他本人得到了剑阁一脉的承认，学到了剑阁许多武功，一番奇遇，竟然成了江湖中享有赫赫声望，拥有绝世武功的江大侠。
他上一辈子未遇见萧疏时活得自在随性，遇见萧疏后心心念念都是那个少年，却始终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待所有人都那样好，然而现在却清楚了。
当大侠的感觉确实很好，他好像是一株适时运而生、一夜拔地而起的参天大树，得四方倾慕与仰仗，而且底盘稳固牢靠，气运集于一身，俯仰之间无愧于任何人与任何事，不必担心哪一日崩毁身败名裂。上辈子江家倒了以后，江彤逃亡江湖七年，七年之间依旧风度卓然，除开她特别能抗住事情之外，想来撑住她的也有这样问心无愧的侠气。
江陵客因此理解了上辈子自己临死前萧疏对他说的话，萧疏说他自己也不是什么特别善良的人，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利益驱使，他的处事都符合他的立场，从一开始他们就站在不同的阵营里。
江陵客常常感慨萧疏是真的聪明，聪明到了几乎可怕的地步，却唯有一个叶长生能让他例外，他能为叶长生辗转反侧到那样的地步，曾经江陵客还只是羡慕，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如果上一世他就明白了现在所明白的，也许会在嫉妒驱使下不顾一切的杀了叶长生，哪怕萧疏会因此自伤他也不在乎，注定得不到的，毁掉就好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世他再没有过任何萧疏的消息，他也慢慢学会不去在意。
他已经在辗转寻找中几乎要接受这一世的萧疏已经夭折的事情，尽管每至深夜他都会想起他，但是他已经快要放弃了。
那一天他还在京城，梁晗已经习惯了放他做一个在外游荡的游侠，他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会到宸都，这一次他碰到了来祭奠周瑶的周成钧。
周成钧满头白发，比上一世看上去要显老许多，两人在一处僻静的小酒楼饮酒，这家酒楼的酒很香，他听喝醉了的周成钧讲当年周瑶的事情，一个绝代佳人，黯然收场，世上从此只有几个与之相关的伤心人还记得她。
江陵客曾以为能在周成钧这里听到哪怕关于半点周瑶孩子的讯息，可惜周成钧也不知道。
谢昀彻就像是从未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半点消息。
江陵客心中烦闷，周成钧走了，他一个人静静坐着，闲极无聊，听两个后来上来的有钱人家的公子聊天，聊着聊着就往下流方向去了，其中一个说在春生院相中了一个绝好的孩子，明日便去会访佳人。
中间许多行话，江陵客听得出来，有些本来就懂，有些听音知意，也不难猜，他听明白这两人说的不是雏|妓，而是娈|童，忽然觉得很新鲜，想去看看，那个贵族公子有点好炫耀的意思，把那个他看中的孩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又说掌班怎么不做人，坐地起价，啰嗦了许多，没完没了。
江陵客嘲讽的一笑，在桌上放了银子，起身绕了小半座城，到了春生院，同殷勤的掌班点名道姓的说要见“少云”，掌班说少云睡下了，他扔了靛金子，于是少云就不得不起来见他。
那掌班带着他去看那少年，路上啰啰嗦嗦的说了许多，又奉承他，又说那孩子可怜，意思是想让他多担待些，又反复说头一回伺候人，要是哪里做得不好请他不要苛责。江陵客笑笑，掌班是真的又想要钱又心疼人，挺有意思的。
江陵客推开门，看到窗边站着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少年，背影看上去就很单薄，披着头发，听到门响声哆嗦了一下。
掌班叫那少年，那少年没有转身，很温柔地说了句“好的”。江陵客听到声音，心跳一停。
他打发走了掌班，快步走到那少年身后，少云垂在一侧的手在衣袖下发抖，江陵客听到自己毫无感情的声音：“转过来。”
少云很乖巧地转身，回头看他，勉强带笑，用发着抖的声音说：“公子请坐。”
江陵客犹如五雷轰顶，他看着面前少年熟悉的还未完全长开的脸，一时间魂飞天外。
上辈子那样尊贵，这辈子你怎么落到这样地步的？
江陵客的心里发着抖，牢牢握住他的肩膀，把他抱进了怀里。
从那以后，他给少云更名为萧疏，带着他离开京城，四处游山玩水，教他武功，日夜守在他身边，少云还未适应萧疏这个名字和他的时候，总有些战战兢兢，一点也没有曾经萧疏的矜贵，但是同样怕黑怕鬼怕虫子，还害怕他。
这其实不怪少云，因为他对他总有一点反复无常，一时好到骨子里，一时又会因为他不像曾经的他而扼腕，再一时又会因为他像曾经的他而回想起上一世自己的退场。
后来少云终于适应了萧疏这个名字，他有许多过去的萧疏所没有的气质，偶尔会露出忧郁而自伤的神情，对着他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有一段时间，曾经萧疏的形象就慢慢在江陵客心中湮灭，在这里待久了，以前惊心动魄的往事好像都只是一场梦。
好在萧疏毕竟是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奇异的是，两年时间，他就回复了许多旧日的风采，谈吐举止从容有度，如果不知道他的出身，大概会以为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武功的底子不是少年时打下的，所学的时间也很有限，但是已经勉强够得上一个江湖人的身份了。
萧疏的骨架舒展开，一点点向着那个他所熟悉的形貌成长，但是话很少，很听他的话，会对他微笑，很明显的供着他，除他以外，对所有人都是淡淡的。
他没有让萧疏叫他陵哥，也没有规定他叫他什么，萧疏在外人面前称他江大哥，没有人的时候基本不会主动叫他。
等到江陵客发觉萧疏与旧日形象惊人的相似之后，他忽然发觉自己有些捉摸不准萧疏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有一件事情他知道他们同时都很确认，所以在萧疏十八岁那年的七夕，他解开萧疏衣服的时候，萧疏一点都没有反抗。做完以后他在萧疏额头上亲了亲，说：“宝贝，今天是你生日。”
萧疏笑了笑，眼睛里还有泪水，闭上眼睛睡了。
江陵客做完自己一直以来都很想做的事情，心里涌起了无尽的柔情，他想往事到此为止，从现在到以后，都会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是后来他才发现萧疏并不是这么想的，他以为萧疏会像曾经对叶长生那样对他，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他开始时觉得是萧疏因为出身不同而导致的性格变换，后来才感觉到也不是这样。
萧疏越长大，眉宇间的气质越与过去相似，他越来越从容，越来越平和，笑起来美得惊心动魄，渐渐对他有所深交的每一个人都很温柔耐心，但是唯独对他笑得很假。
江陵客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感觉到出奇愤怒。不过他理智尚存，他不敢对萧疏发火，他和萧疏更像是在彼此无声的较量，像是都知道彼此心存不满，但是都很客气的替对方掩饰。
江陵客知道等掩饰不住的时候遭殃的肯定是萧疏，于是他想尽办法想要平和的解决这个问题，他不可能放任这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鸿沟，如果改变不了，最后他一定会毁了萧疏。
萧疏好像也很明白这一点，江陵客能感觉到萧疏有时候在害怕他。
好在终于有一天，他明白了萧疏与他隔阂的原因。
可怜的洛凝还是没能逃过被人造谣言的那一劫，于是甘棠也忠实地按照曾经的发展带着洛凝离开门派，他带着萧疏去拜访甘棠，很快萧疏就和洛凝成了很好的朋友，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事情，也许他过些日子应该再去红梅山庄拜访，算一算正是今年的冬天萧疏去了红梅山庄，如果能认识冯青青，他一定也会很开心。当然如果有楚况就更好了，只要没有叶长生，一切都好。
那天晚上他从外面回来，听到了洛凝和萧疏的谈话。他们其实都知道自己与萧疏的关系，但是洛凝的眼睛很毒，她对萧疏说：“如果你觉得不快乐，可以离开他。”
萧疏轻轻地笑了：“他不会允许的。”
洛凝坚定道：“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萧疏回答道：“但是他会杀了我，我能感觉到。”
洛凝奇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么会……”
萧疏：“虽然他做过很多很好的事情，但是其实他是一个禀赋很邪的人，至情至性，并不是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子，他一定会的，在他心里，我是他的，他拥有对我的一切权利。”
洛凝似乎很难以置信，沉默了一会，说：“为什么会这样？”
萧疏很淡然的回答：“因为他救了我，教我武功，抚养我长大。”
洛凝：“我师父也是这样对我的。”
萧疏：“但你师父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我这么说确实很忘恩负义，但是他不是，在你师父心里你从来都不是什么瘦马，但是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曾是春生院的小倌。甚至很奇怪，他知道你的来历，但是他很尊敬你，却会因此看轻我，我比所有他认识的人都低贱一等。”
洛凝很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爱你吗？”
萧疏轻声笑了笑：“爱吧，我本来可以和你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其实我知道。”
洛凝又执着地问：“为什么？”
萧疏的语气里听不出情感波澜，他说：“我不知道他曾经究竟经历过什么，我询问过你和甘棠先生，分明他从九岁以后一直在青衣剑派长大，直到十九岁之后经常独自离开门派。他遇到我的时候二十一岁，这两年间他在江湖扬名，我没有查到他有遇到过一个和我相像的叫做萧疏的人，真的很奇怪。”
洛凝：“什么……意思？”
萧疏：“你相信吗？他真正爱的应该是一个叫做萧疏的和我长得很相似的人，我印象里的无数个瞬间，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透过我去看另一个人，他把我的名字改成萧疏，我开始的时候很不适应，却听到过他在梦里喊萧疏的名字，肯定不是叫我，他现在也没有这样叫过我。”
洛凝问：“这……怎么可能，你确定？”
萧疏笑：“我确定，十分确定，那个萧疏应该是一个身份很尊贵的人，应该和我长得很相像，非常像，而且很会弹琴，性格平和，待人很温柔，就像现在的我。”
洛凝：“……什么叫做就像现在的你？”
萧疏：“就是我是按照他的模样活着的，因为这样他会很满意。”
许久，洛凝低低叹息了一声，问：“有必要吗？”
萧疏：“你相信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吗？”
洛凝：“我不知道，可是我无法劝你不要多想。”
萧疏：“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洛凝：“你爱他吗？”
萧疏：“爱吧，不然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必要这样子。”
洛凝：“你应该离开他。”
萧疏苦笑：“他肯定会杀了我的，洛凝，你就当没听说过，好吗？我已经很努力的让那个叫做萧疏的幻影消失了。”
洛凝叹了很长的一口气：“这是我听过的最荒诞的故事，可是今夜听到你这样说，我才觉得这应该是真相。”
萧疏：“我在防备他，他能感觉到，我感觉到他能感觉到，他已经忍了很久了，我觉得我又没良心又很委屈，但是我没法和他开口，因为他其实不是很爱我，只是离不开我。”
洛凝苦笑：“你怎么办呢？”
萧疏：“不知道。”
江陵客转身走了，坐在桌前，萧疏晚上回来的时候被他吓了一跳，有点做贼心虚，江陵客只是对他说：“去睡。”
萧疏很听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陵客一夜未眠，第二天萧疏醒了以后，两人安静的吃饭，下午江陵客与甘棠辞别，第二天带着萧疏北上。两人之间一路无话。
萧疏这一次真的被他吓到了，第三天晚上，萧疏坐在他对面，问：“你生气了吗？”
江陵客摇了摇头。
萧疏：“你要杀了我吗？因为听到了我和洛凝说的话？是因为我猜中了吗？”
江陵客看着他，说：“一次不要问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你？”
萧疏认真看着他，说：“都可以，你想回答哪一个就说哪一个。”
江陵客：“你是故意让我听到你和洛凝的话吗？”
萧疏：“不算是，但是我很期待你能听到。”
江陵客沉默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说：“我仔细反思了两天，发现你说得每一句话都对，只有一句不太对，我离不开你，是因为我确实爱你。”
萧疏怔怔地看着他：“真的吗？”
江陵客摸了摸他的脸：“真的，我没有忘掉那个萧疏，但是比起他，我爱的是你，你爱我吗？”
萧疏眼睛里慢慢积蓄起泪水：“嗯。”
江陵客向他张开双臂，说：“过来。”
萧疏抱住他，这是一个完全不设防的拥抱，萧疏浑身发抖，显然打开心结，有些过于激动。
江陵客没想到他这么好哄，一时又有些震惊，轻轻摩挲着他的背：“没骗我吧？”
萧疏哽咽着说：“没有。”
江陵客让他坐下，面对面看着他，说：“我的经历，以后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前提是你爱我。”
萧疏点头：“不听也没关系，如果你不愿意讲。”
江陵客：“我会告诉你，以后你可以尽管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没必要害怕我，也没必要为了我的喜好影响你自己。”
萧疏闻言，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江陵客怔了怔，然后努力以威胁的语气说：“只有一条底线，不要离开我，你的感觉是对的，如果你离开我，我一定先杀了你，再陪你一起死，明白了吗？”
萧疏却笑了：“好，我不会离开你的，不过有可能我人不在你身边，你得考虑一下可能的情况，我不会变心的，万一因为什么意外我暂时不在你身边，你就要杀了我，那太不划算了。”
江陵客看着他，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说：“好。”
萧疏抱住他，轻声叫他：“哥哥。”
江陵客搂紧他：“对不起，让你害怕了。我以前看轻你，是料想不到你这样聪明，你说清楚你的感觉，我才觉得你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你不是他，好孩子，委屈你了。”
萧疏：“没关系，这样就很好，我爱你。”
这一刻江陵客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他终于知道叶长生是什么感受了。
萧疏第二天中午才勉强爬起来，醒来时看见他就笑了。接下来的时间过得飞快，萧疏就像是被融化了的湖水，忽然就格外生动活泼起来，很奇怪的是对别人的态度依旧是很萧疏式的平和温柔，对他也很好，是真的很好，但却有什么地方分明不一样了。
江陵客有时候很奇怪地问：“你不是不想成为这个样子吗？”
萧疏回答：“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我性格本来就是这样吧。”
是的，也许他本来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温和，这个世界终于在他眼中真实了起来，他彻底不再怀念那个“故乡”了。
不过还有一桩麻烦叫做“叶长生”。
红梅山庄，他们还是碰到了叶长生，这是在这个世界里，萧疏和叶长生的第一次相遇。
相遇的猝不及防，两人面对面，叶长生怔住了，不过这世上很少有见到萧疏不惊讶的人，萧疏冲他回以温柔的一笑，江陵客当着所有人的面牵起了萧疏的手，笑着同叶长生打招呼，说：“长生，许久不见了。”
好像他们很熟似的。
叶长生点了点头，沉默而淡然，但是很少见的冲着萧疏笑了笑，离开的时候萧疏看着叶长生的背影出神，因为这个江陵客很快找了个理由带着他离开了。
两人继续游山玩水，做一对快活逍遥的神仙眷侣，但是江陵客还是疑神疑鬼的，终于忍不住问萧疏对叶长生的看法。
萧疏听了他的问题，虽然对叶长生仅有一面之缘，却半点都没有犹豫，立刻说：“他挺好的，武功很高，长得也好看，很有少年气，将来或许会有了不起的成就。”
这一刻江陵客觉得很恐怖，萧疏又说：“你看他的眼神像是看情敌，是不是因为曾经的那个萧疏？我真的搞不清楚你究竟有什么经历，但是他比你小了八岁，你们怎么做情敌的？”
江陵客震惊的无言以对，他发现自己真是低估了萧疏的敏锐。
萧疏不在意的笑笑：“我说过我爱你的，我也不是那个萧疏，我很了解你，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爱你。”
于是在这一次之后，江陵客将往事一五一十的讲给了萧疏，包括他的身份。
讲完这些事情用了很漫长的时间，几乎用了一整年。
江陵客很坦然地承认当初带他离开宸都，是因为不想让他有机会见到皇帝，而他对他讲这个故事的时候，问他要不要找回自己的渊源，江陵客以为萧疏会，但是萧疏对他说不必，没有一点犹豫，江陵客问他为什么，萧疏很淡然地说：“没有缘分的事情，不必强求。我很感激你在这一世里所做的每一个选择，谢家不会有事，我在心里祝愿他们平安，但是我无法认同自己就是谢昀……昀彻，就算当年你告诉我我是谁，我也不想去认。”
江陵客理解了他的想法，抱住他，说：“那你只有我了。我还以为终究会有一天，他们会重新进入你的生活。”
这句不是谎话，他见过曾经的萧疏因为亲人的事情急得发疯，而他们其实本质是那么相像。
但是萧疏却只是笑了：“我只有你了，对我好一点。”
江陵客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心里如同落下一块巨石，从未如此坦然过，他讲完他的故事，萧疏也跟着唏嘘不已，最后总结道：“我还以为他会放了你，毕竟你救过他很多次。”
江陵客已经不在意了：“担心我回去找皇帝或者谢昭行复仇吧，其实父债子偿，现在想想也没什么。”
萧疏笑笑：“是的，没关系，反正你来这里找我了，而且后来那两年你在我身上报仇也报得可以了，该消气了。”
江陵客：“唉，对不起。”
萧疏：“没关系，我不介意。你说比起他更爱我的那一刻起，我就不介意了。”
江陵客叹道：“你是真的挺好哄的。”
萧疏又笑了：“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你其实不是一个像你师哥那样的人，你真的是一个禀赋很邪气的人，带着我跟你也学的一样了，咱们真是绝配。”
江陵客无奈点点头，道：“我已经发现了。这大概是你和他最大的不同。”
萧疏扬起眉毛：“坦白说，我有点讨厌他，说嫉妒也可以，但因为你曾经用命去爱他，所以我决定不发表任何负面评价了。”
江陵客抱着他，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点点头。
说这些的时候他们在江心的小船上，无人打扰，江陵客问：“你想去哪玩，认识什么人？哥哥带你去。”
萧疏：“哪里都可以，这个江湖很大，我们可以慢慢游玩，慢慢认识你提起过的那些人，交几个真心的朋友，感觉还是很快乐的。”
江陵客：“好。”
萧疏笑了起来，说：“我想喝酒。”
江陵客在他额头上吻了吻，然后起身去船舱中取他们先前存好的佳酿，等出船舱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粉衣少女站在船上，蒙着面纱，目光静静地看着萧疏。
萧疏紧皱眉头，问：“你是谁？”
江陵客忽然觉得这少女无比熟悉，她的名字似乎就在嘴边，但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他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准备冲上去挡在萧疏面前，但是那粉衣少女已经对着萧疏微笑起来，她笑问道：“你又是谁？”
“萧疏”目光中涌现出迷茫的神色，侧头怀疑地望向江陵客。
江陵客想要动，但是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他的使唤，他想要呼喊，但是却说不出话来。
少女接着对“萧疏”道：“看着我，你是存在的吗？”
随着这一句话问出，“萧疏”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指，他从指尖开始，逐渐变得透明，然后这透明一直延伸到他的胳膊、身体，然后是脸，速度却越来越快，他转头看向江陵客，神情仍旧是茫然的，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变成了万千湮灭的光点。
这一刻江陵客感到心如刀绞，他的头痛得仿佛是有无数钝刀在脑子里锯来挫去，接着又有无数的画面与感受涌进他的记忆之中，覆盖掉他在此经历的一切。
江陵客看着那粉衣少女，忽然想起了她的名字，他大喊一声：“苏泷！”
苏泷轻轻伸手，江陵客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推至面前，然后他感到整个世界倒转，他跌落进了水中。
脑海中的剧痛逐渐平息，慢慢变成了一种针刺一样的感受，他全身浸润在水中，遗忘了呼吸，遗忘了时间，他感觉自己是在下沉，随即一只手从更深处拉了他一把，他顺着这力道而下，最后却是从水面上浮了起来。
江陵客回到水面之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在一阵眩晕中看清了小船上苏泷的脸，他涉水爬到小船上，苏泷递给他一杯茶。
江陵客仰头饮下，原本混乱的思绪才渐渐清晰，他这才意识到刚才他是做了很长很长的一场梦。
那是太过真实的感受，在他喝下这杯茶之前，还分不清楚究竟是幻是真，而等到喝完茶水，刚才那一场经历便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样，隔着蒙蒙的雾气，感觉不分明了起来。
“所以你进入的第一重幻境，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萧疏选择杀了你，然后你又进入了第二重幻境，是死后重新回到了你十八岁那年，是这个意思吧？”苏泷听完江陵客所说之后，秀眉微蹙。
江陵客点了点头。
苏泷轻轻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你太想按我说的那样放下心障，所以在心中设想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你会彻底放下萧疏，第一重幻境，你设想萧疏毫不犹豫地选择杀死你，还对你说出诛心之语，其实这不失为一种破除心障的方式，本来你看到他杀了你，然后你就此醒来，可能就好了，但是偏偏你又掉进了第二重幻境中，却因为更多的怨愤与不甘，反而又陷进了你内心深处所渴望的情景之中。”
江陵客忆及幻境中的事情，面露迷惘之色。
苏泷就知道他心中所想，摇头道：“幻境中的人，只是你心中所愿的投射，并非真实存在，也绝非真实的萧疏，你若是不能区分清楚幻境中的真实与虚幻，就永远无法进入到真正的世界中，无法成为境主。虽说是掉入第二重幻境并非你所愿，但你实在不该错上加错，给‘他’赋予萧疏的名字。”
江陵客忽然问：“像我这样堕入多重幻境的情况会很多吗？
苏泷点了点头，道：“你倒是无需灰心，这是常有的事情。”
江陵客苦笑道：“岛主，恐怕我是会让你失望了。”
苏泷却笑了笑，说：“这是第三次，其实你已经进步许多，在我看来，离真正的破除心障只有一步之遥了。你的问题，在于你以为的心障本身就是虚妄的，你想想看，作为江陵客的一生，你真正的执念是萧疏吗？在我告诉你，你幻境中的人绝不是他之后？你仔细想想。”
江陵客闻言，却又一次地愣住了。
无人行舟，小船却悠悠行至岸边，苏泷起身走下小船，折下水畔一株芳草，悠然道：“我要去办事了，在我回来之前，你先暂时不要入幻境。”
江陵客却忽然从小船中起身，道：“苏泷，我知道了。”
苏泷侧头，耐心等着他说话，眼神中是一点鼓励之意。
江陵客缓缓道：“我作为江陵客的一生，真正的执念，是无人与我交心，我一生漂泊无根，曾经常常觉得，浪迹天涯才该是我最终的归宿。所以每次我进到幻境之中，却没有什么现世的东西可以将我拉回来，我有不甘，总在内心深处想要予以弥补，因此总是容易沉溺于虚妄之中。”
苏泷面容中露出赞叹神色，道：“你悟性上佳，禀赋极高，既有情又无情，不愧是我选中的人，你若是能真正度过这一关，得以执掌一境，就不枉费我在你身上所花费的这许多心血了。”
江陵客点头，道：“愿为岛主驱策，在所不辞，只是……我明白问题的本源，但是应当如何解决？”
苏泷笑道：“再多试几次吧，也没有别的捷径。”
江陵客走下船来，追上苏泷，与苏泷同路而行，又问：“我还一事请教，我以后会遇到幻境中的那个人吗？”
苏泷笑着摇了摇头：“这你该让我如何回答？或许会，或许不会，他或许会和你所设想的一样，又或者会和你所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如果有幸遇到了，你要听我一句劝。”
江陵客神情郑重，问：“什么？”
“你得把对方当成是完全不同的人，而非是谁的替身，既非萧疏的，也不是那个幻影，”苏泷侧头看向江陵客，道：“否则就是庸人自扰，自讨苦吃了。”
江陵客心知苏泷所言不虚，认真点头，最后道：“我还有一问，萧疏和叶长生，他们在成为境主之前，也需要破除自己的心障吗？”
苏泷摇了摇头：“他们在现世之中已无心障，但是却还有别的问题，萧疏本身是个通达世事之人，他是最适合成为境主的那种人，但他们的问题是，以叶长生原本的性情，本非我所属意者……不过现在毕竟不一样了，往后的事情，还不太好说，我就不向你详细透露了。”
江陵客闻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苏泷将手中芳草递给江陵客，道：“你将这支药草送到灵书那里，我本来是自己要去找她的，但是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马上就来不及了。”
江陵客赶忙接过药草，苏泷的身形渐渐也化作万千光点消失，淡淡光粉中，但听她温声道：“勤加修习，待我回来，相信应该也过不了多久。”
江陵客连忙点头答允。
他目送苏泷离开，然后回到小船边，低头看了看水中倒映出的自己英俊的相貌，再抬起头来看了看拢在轻烟薄雾里的浩渺烟波和依稀显现的远山轮廓。
方才幻境中所见，连同自己曾经真正经历过的往事，此时都已经恍如隔世。
他心中感到平和宁静，十分轻松，心想，也许还会再见面的，但是等到再见面的时候，一切应当都已经是真正的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8章 江陵客的武侠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