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84、明珠岛

　　萧疏脸上并无惊惧神情，只是淡淡问道：“长生呢？”

　　李常肃得意道：“我们刚才听到了姚倩儿传递的讯息，两声哨声，那意思就是叶长生偷袭，大人所料果然不错，哈哈，叶长生竟然有这个胆子先毁约，你还指望他能活着回来么？”

　　萧疏脸上的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旋即又恢复了淡然：“你们不过是想拿我去做人质罢了，走。”

　　李常肃就向王世充示意，王世充上前想要抓向萧疏的衣领，却没料到眼前寒光一闪，萧疏竟是手持匕首，一招向他袭来！

　　这一招十分古怪，不知道是从什么剑式上化用来的，王世充没想到萧疏会在此时反抗，后撤不及，险些被那一招划伤眼睛。

　　李常肃见状马上对萧疏动手，却不料此时江陵客亦暴起袭击，李常肃听到耳畔风声，当即回身格挡，惊异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江陵客下手时用了十足的狠劲，并不答话，他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紧迫感，萧疏绝不会轻易肯被这两人带去威胁叶长生，他恐怕是要强提内力了！

　　方才萧疏进入水中躲藏之前的异状江陵客看得清清楚楚，让他不由得回想起那天萧疏是如何从何珩允的看守中逃脱的。方铭钟虽然早有计划要假意放走萧疏，然后再设法弄瞎他的眼睛，营造他被李寒衣所救的假象，但是那一天并不是方铭钟主动要放萧疏走的。

　　事后江陵客曾问过何珩允怎么回事，何珩允才将途中萧疏激动之下引发内伤被方铭钟侥幸所救之事告诉给他。

　　这些天来江陵客也能听到叶长生是如何给方铭钟讲解天心神功内伤的，他心中惊惧，唯恐萧疏强提内力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因此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拼命般与李常肃动手。

　　李常肃的武功犹在他之上，见他发狠，也竭尽全力应对，江陵客突围不及，霎时间就与李常肃过了十数招，而就在这顷刻之间，他听到叶长生大喊一声。

　　江陵客心中悚然而惊。与李常肃双掌相抵后分开，难以置信地看到了王世充倒在地上的尸体，以及摔在叶长生怀里的萧疏七窍流血的模样。

　　及至此时，江陵客感觉到刚才与李常肃对掌之后，胸口一阵腥甜，他什么都来不及想，一口血吐了出来。

　　叶长生丧魂落魄般地看着萧疏，萧疏想要说点什么，可是他只来得及以口型说：“保重。”

　　在看到叶长生的一瞬间，萧疏就明白自己错了，他应该再拖一会的，他只是不想成为威胁长生的人质，他只是心存侥幸，觉得这一次尝试动用内力也许会没事，又或者他方才实在已经来不及想到更好的方法，而他已经发自内心地惧怕了方铭钟……总而言之，在刚才的那一刻，他决心动手。

　　但是造化弄人，只差了这么一步。
　　早知道长生会来，他一定会想别的办法。
　　长生现在能回来，说明他一定想办法解决了方铭钟，长生真是了不起。

　　萧疏的意识在迅速的模糊，却仍旧能感知到长生的绝望。

　　太可怜了，真是太可怜了。
　　你走之前，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萧疏蒙昧间想起这个，心里很难受，他想，别抛下我一个人行不行啊？要死一起死。

　　不，也不是这样。
　　萧疏最后想，我走了，你也得好好活着，保重，要再找一个人和你一起，人生那么长，你还那么小。
　　对不起。

　　这一瞬间，叶长生怔住了，他无法相信，随后就陷入了短暂的五感皆失的空茫中，仿佛天地之间，什么都是虚无的，世上什么都没有。

　　他自然也无法感知到李常肃袭向他的一掌和江陵客的提醒。

　　江陵客也已经怔住了，待他反应过来，一切仿佛即将已成定局。

　　而斜刺里一把长剑飞至，硬生生阻住了李常肃的一掌，李常肃一掌后撤，立刻就再发攻势，江陵客立即飞身上前，他是要护住萧疏，他不肯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而一道清脆的女声大喊道：“叶长生！”

　　李常肃再次被他阻止，焦躁道：“公子，机不可失！先杀了叶长生！”

　　叶长生终于听到了，他茫然地抬头，看了李常肃一眼，然后意识到了什么，将怀中的萧疏抱起来安放在床上，然后用血红的双眼望向李常肃。

　　李常肃迎上叶长生的目光，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恐惧。

　　他不欲再战，转身便要从山洞顶上逃出，但是他刚刚跑出两步，就感觉到身后一剑飞至，剑势裹挟着的力量带来巨大的压力，仿佛是要将他一剑钉死。

　　千钧一发之间，李常肃旋身向旁边跃开，然而那剑来的太快，他堪堪躲开，转身的瞬间背上仍旧被剑刃擦到。

　　李常肃心中惊疑不定，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喘息，在他回身之际，一剑又向他攻去，凌厉的剑势封住了他全身，李常肃迅速出掌后退，转身之时，一匕首从他喉咙上狠狠擦过。

　　他难以置信地看到自己的鲜血喷出，而同时一剑从他身后贯穿了他的心脏。

　　叶长生扔出了那一剑，杨君竹趁势攻之，薛浪无声潜行，配合默契地让他这一流高手迅速地变成了一个死人。

　　而叶长生这时候回身走到萧疏身畔，杨君竹看着他的背影，叶长生一向形如松柏，此刻却全身都塌了下去，瞬间显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萧索之意。

　　他抱着萧疏，又去摸萧疏的脉搏，再听了听萧疏的心跳，但是什么都听不到。
　　叶长生趴在萧疏胸口上，眼角慢慢地滴下一滴泪。

　　杨君竹快步上前，她不能也不愿接受萧疏出事，但是当她走进长生时，却骤然发觉不对，立刻出手阻止道：“叶长生！”

　　叶长生抱起萧疏，竟是要自绝心脉的模样！

　　杨君竹连忙挥出一掌，然而她的内力与叶长生相去太远，竟然丝毫不能阻止，眼看着叶长生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

　　就在这时，旁边一只手伸出，连点叶长生胸口几处大穴，叶长生随之咳了一声，然后哇得吐了一口血出来。

　　杨君竹以为是江彤来了，立即带着哭腔回头叫道：“彤姐……”

　　却看到身边站着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蓝衣少女，带着面纱，正是苏泷。

　　苏泷飞速点了叶长生的穴道，又探出一只手在萧疏脉上摸了摸，反手从袖中摸出一个瓶子，启开来，喂到萧疏嘴中，然后又在萧疏胸口、小腹上连点穴道。

　　杨君竹声音颤抖地问道：“有救么？”

　　“有救，”苏泷笃定道：“人没死呢，叶长生，你干什么？”

　　叶长生一口血吐出，看着苏泷这一连串举动，似犹在梦中，听到苏泷说有救，忽然反应过来，低头牢牢地看着萧疏。

　　数息之后，萧疏仿佛溺水的人一般，忽然呛咳了一声。
　　叶长生同时感觉到他的心脏开始微弱地跳动。
　　叶长生抬头望向苏泷，语无伦次道：“谢谢……求你，求你救他……”

　　萧疏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他感受不到自己，而四周皆是幽蓝的一片，有点像是在夜晚的天空。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飘飘荡荡，有点记不清楚前因，记不清楚自己，犹如一个迷茫的游魂。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中还有很深很深的牵念，让他感到依依不舍，徘徊流荡，不忍离去。
　　而在这一片空茫中，他又能游荡到哪里呢？

　　此时在周围一片莹蓝的光芒中，他的感知极致敏锐又极致迟钝，抵达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

　　而仿佛又只是一瞬之间，万千光点在他周围汇聚，萧疏同时感觉到了身体的重量重新出现，而他的意识也随之迅速清醒起来。

　　那些璀璨的光点由无形无相，最终在他面前汇聚成了一条发着青色光芒的巨蛇。
　　巨蛇的蛇眼在看着他，身体在虚空之中如同水波一样地缓缓游弋。
　　这条巨蛇实在是太大了，仿佛只要张开嘴，就可以将萧疏一口吞下。

　　萧疏心中悚然而惊，豁然惊醒。
　　他茫然地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是真的有点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只穿着白色中衣，感觉身体十分的干净整洁，手指上的指甲都修剪得干净整齐，而他身上盖着一床青色的被子，床靠着墙边，不远处的门开着，因为视角问题看不到院中的情形，但是能闻到外面随风送来清新好闻的花木气息。

　　萧疏站起身，忽然想起来前情，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可是外面天还亮着，有鸟儿鸣叫的声音，他心中很茫然，再次低头看自己的身体，确实是自己。

　　萧疏心想：“长生呢？得救了么？”

　　他低着头，却忽然感受到了有人在看着他。
　　萧疏抬起头来，看见叶长生站在门口，手上端着一盆水，站在房间门口。

　　叶长生穿着一身青蓝色的文士衣裳，萧疏印象中他几乎没有这么打扮过，这么穿着显得脸色很白，整个人有一种沉静的气质，萧疏一时间都觉得有点陌生。

　　而他勉力克制，急促呼吸，眼眶很快就红了，但仍旧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萧疏愣了愣，然后向他冲过去，却像是有点不适应自己的腿一样踉跄了一下。
　　叶长生瞬间不再管手里的那盆水了，一步冲过来一把抱住了萧疏。

　　萧疏感到了叶长生剧烈的心跳和发狠一般的拥抱，他张了张嘴，却好像忘了怎么说话，唯有紧紧的拥抱住他。

　　叶长生又慌忙松开萧疏去看他的脸，未及说话，大颗大颗的眼泪先掉了出来。

　　萧疏想说话，然而开口时只是一声哽咽，两个人什么都顾不上了，简直是先抱头痛哭了一场。

　　“终于、终于、终于醒了呀，”苏泷进了门，拖着慢悠悠的调子笑道：“我的药都给你吃完了。”

　　萧疏和叶长生这才放开彼此，萧疏压抑住哭腔问：“苏泷，你救了我么？
　　话是问苏泷的，眼睛仍旧在叶长生身上流连。

　　苏泷点了点头，道：“好了，你们先说吧，说完了来找我。”
　　萧疏道：“苏岛主救命之恩，我感激不尽。”

　　苏泷出了门，侧身笑着看他，说：“有报酬的，等你们来找我，我就和你们说清楚。”
　　随即脚下如风一般飘远了。

　　叶长生红着眼睛问：“之前的事情还记得么？”
　　萧疏“嗯”了一声，语音再度哽咽。
　　叶长生就抱着他，说：“我那会以为你不在了，感觉天塌地陷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萧疏轻轻拍叶长生的后背，与他耳鬓厮磨地接吻，两个人什么都不管不顾地拥抱了好一会，彼此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萧疏此时已经察觉到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一切应当都走向了最好的情况，但是他还是要叶长生亲口告诉他才能安心，他问：“长生，我躺了多久？”

　　叶长生闻言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到门外去，原来这是一间小屋，院子之外是一片绵延的山谷，放眼望去是大片大片的灿烂花海。

　　萧疏：“！”
　　都是春天的花。

　　这简直像是梦里一样的场景，萧疏穿着木屐走到院中，走出院门，走进这一片花海之中。
　　他的一身白衣被风吹动，衣袍翻飞，恍若谪仙临凡。

　　萧疏闭上眼睛，呼吸之间尽是香气。

　　他已经无暇去辨认那是些什么花，只觉得美，触目所及全是绚烂的颜色，他的记忆仍旧停留在那个只有一星微光的山洞之中，此刻只觉得开阔。

　　一切昭示着一种无与伦比的鲜嫩的生机。

　　叶长生走到他身边，给他披上一身浅蓝色的外衣，搭住他的肩膀，小声说：“你睡了三个多月，好在我知道你一定会醒，不然我就要疯了。”

　　萧疏眼中闪过泪光，他知道长生的煎熬。
　　他笑了起来：“要谢谢苏泷，谢谢明珠岛。”

　　长生搂着他，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嗯”了一声，懒懒的，又说：“你这么聪明，是不是也猜出这里很不一样了？”

　　萧疏看了看自己的手，说：“我竟然没瘦，也没有觉得有多不适，你照顾我，一定很辛苦。”
　　“不，不辛苦，”长生说：“盼着你醒来比较辛苦。”

　　“长生。”
　　“嗯。”

　　萧疏自然牵着长生的手，两人缓慢地在花海中散步，萧疏继续叫他：“长生。”
　　声音如同叹息一般。
　　叶长生仍旧是“嗯”。

　　他的身材已经长成，高高大大的样子，身形瘦削，骨架是开阔疏朗的，眉目之间有种与年龄不太相合的沉稳，兼具英气与俊美，看着萧疏的时候，是把“满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写在了脸上。

　　萧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你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