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82、诛雠（二）

　　“小萧，”江陵客的声音忽然传来：“你听到什么动静了么？”
　　萧疏这才醒过神来，起身道：“我去看看。”

　　是那棵树的树顶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江陵客立刻道：“别去，我身上穴道快要解开了。”

　　他话音刚落，洞顶上就现出了火光。
　　“他们要强行破开洞口了。”江陵客立刻道。

　　萧疏叹了口气，道：“是的，先用火烧，再用水浇，修路开山，遇到坚硬岩石的时候都是用这个方法，方铭钟早就有所准备，木材和水，都是现成的。长生去找他，看来正是时候，我们都也已经是箭在弦上，逼不得已了。”

　　江陵客自醒来时都没见到叶长生，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他想了想，劝慰萧疏道：“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萧疏摇了摇头，颓然道：“我不怕，我只求你一件事，请你之后将长熹送还给李寒衣夫妇，就是我承你大恩了。”
　　江陵客：“小萧……”

　　“方铭钟对我们存有赶尽杀绝之心，你不必粉饰，”萧疏道：“所谓不共戴天之仇，就是想到你的仇人还和你在同一片天空之下活着，就让你觉得如芒在背，如剑悬颈，长生如果成功杀了方铭钟，我只会觉得高兴。而若长生落败，我也一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胜败之间，泾渭分明，本不该有任何其他选择，只是那孩子着实无辜。陵哥，你若是肯救他，给师叔一家留下一个希望，我真是感激不尽。”

　　江陵客一边努力运起内力冲开穴道，一边听出萧疏这番话中毫无求生之念，再加上洞顶的火势剧烈，他感到几乎是心急如焚。

　　萧疏将匕首掩在袖中，闭目端坐在石床上，如这些天一直以来所做的一样，尝试着继续动用内力。方铭钟为他医治内伤之前，他是经脉滞涩，真气受阻，半分内力都调动不出，而经方铭钟医治之后，他发觉自己可以重新调动些许内力，但是稍有不慎，就会压制不住而受反噬。

　　萧疏渐渐明白当年师父不让他再动用内力的真意，但是既然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最后时刻，只得听天由命了。

　　姚倩儿抱着李长熹出现在叶长生面前的时候，方铭钟得意地望向叶长生：“叶长生，交出解药。”

　　叶长生自怀中翻出一个白色瓷瓶，扔给方铭钟。
　　方铭钟抄手接过，却不服用，而是道：“你自己自废武功吧。”
　　叶长生冷漠道：“绝不可能。”

　　“姚倩儿，当着他的面杀了这个孩子。”
　　姚倩儿面露不豫之色，刚想张口说话，叶长生就道：“杀了吧，你杀了他，我为这孩子报仇。”

　　方铭钟全然没料想到叶长生回答地如此干脆，愣了一下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叶长生，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至亲骨肉，都可以弃之不顾，你们家人薄情寡性，还真是一脉相承，就是不知道来日你爹娘若是得知你今日的行动，心中会作何感想。”

　　叶长生道：“待我杀了你，我自去向爹娘请罪。”

　　方铭钟嘲讽道：“哼，狂妄。姚倩儿，孩子给我。叶长生，你看好了。”

　　姚倩儿精心照顾长熹许久，心中对这孩子十分喜欢，这时候见状便道：“大人，叶长生的性命已经是您囊中之物，不如留下这个孩子，日后威胁李寒衣夫妇，此时杀了他也没什么用。”

　　方铭钟认识髓虫，不知道自己方才是否中毒，一时之间不敢贸然运功，而拿到叶长生给的解药之后，他也不敢就这么服下，因此心生歹念，决定吓叶长生一下，谁料不知道叶长生是生性凉薄还是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竟毫不在意他这弟弟的性命。

　　而从刚才那一掌来看，叶长生武功进境惊人，倘若自己身上真的中了髓虫的毒，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就算有霍庭轶和姚倩儿在一旁掠阵，恐怕自己也有可能葬身叶长生剑下。

　　方铭钟心中焦躁气愤不已，又希望李常肃、何珩允与王世充那三人能派上用场，从刚才接收到信号起，趁着叶长生不在，赶紧到那山洞中救下江陵客，拿下萧疏。而此刻李长熹还活着，叶长生就不能主动先向他动手。

　　他想了想，索性决定先与叶长生拖时间，拖到连萧疏也拿来做人质的时候，叶长生届时不可能还像现在一般骨头硬。

　　因此此时听到姚倩儿所说，方铭钟就挥了挥手，让姚倩儿带着孩子站到一边去。

　　姚倩儿暗中松了口气，而叶长生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握剑的手上已经全是汗水，也缓缓放下了心。

　　长生不可能真的弃长熹于不顾，他盯紧了姚倩儿的举动，一半是料定方铭钟不会轻举妄动，一半是只待孩子交到方铭钟手上之前就暴起发难，不过若是如此，方铭钟与他交手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自身身体无恙，届时他也不一定能是方铭钟的对手，加上霍庭轶在一旁虎视眈眈，等着自己的只有死局。

　　但是这样僵持，又能僵持多久呢？

　　方铭钟已经先开口道：“当年游锋失踪，江成鹤和李寒衣都在寻找他，但是你爹找着找着，就成家立业，将他师父抛在了一边，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去了。虽然冷血，但是确实是正确的选择，江成鹤非要做那个出头鸟，现在坟上的草都不知道有多高了。”

　　叶长生不为所动，淡淡道：“我爹当年与江师伯起过争执。我曾经问过我爹，我爹说师祖行事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有所嘱托，要求天心神功绝对不能现世。江师伯担心师祖，令天心神功现世，我爹才与江师伯分道扬镳，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错，一个是以情为重，一个是以理为重，何况这些年来，我爹也不曾放弃过寻找师祖。”

　　方铭钟哈哈大笑，道：“你倒真会给你爹脸上贴金。”

　　叶长生说：“那么你呢？你心中自有□□义的账，何以最后竟将徐广太师父活活气死？你一个恶贯满盈，视人命为草芥之人，现在又和我讲起仁义道德了？”

　　叶长生话语中是克制不住的满满的嘲讽之意，方铭钟听完不怒反笑，说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恶人。叶长生，这还是你那个小师哥点醒我的，既然做了，就是做了，我又何必拘泥于那些往事呢？天道报应，这些从来都不是我所考虑的事情，这么多年，我想将谁踩在脚下，就将谁踩在脚下。我同你说这番话，是因为觉得你原来也是个六亲不认的可塑之才，要么你投到我的门下，我就放你那小师哥、还有你这弟弟活着，如何？”

　　叶长生闻言，侧头微笑了一下，说：“你说天道报应，你从来也不相信么？”

　　方铭钟此时已经渐渐感觉到自己的内息运转无碍，得意道：“我其实并没有中毒，没错吧？所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好人坏人，在天道眼中，根本没什么分别。唯有强者，才能存活，你看看，如今谁为刀俎，谁为鱼肉呢？”

　　话音未落，叶长生已经暴起袭击，方铭钟橫剑抵挡，冷笑道：“你也太天……”

　　话未说完，他感到身后一道强悍的剑气袭来——

　　“大人当心！”

　　电光石火之间，方铭钟已经与叶长生对上了招，他没有余力回头，却从这强悍的熟悉的剑气中察觉到了来人是谁。

　　刹那之间，方铭钟与叶长生再次一掌相对后分开，回头望去，看到了霍庭轶的背影，一剑从他胸口贯胸而过，鲜血立刻染红了他背上的衣服，危急时刻，是霍庭轶冲上前来以身体挡住了这一剑。

　　此时霍庭轶艰难地回头，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他只来得及看了方铭钟一眼，那一剑就已经毫不留情地从他胸口中抽了出去，霍庭轶仆倒在地，死了。

　　他倒地的同时，露出身后收剑在手的江彤，江彤目光冷淡地看着方铭钟，道：“真巧，我也不信天道报应，你看现在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江彤、方铭钟与叶长生呈三角之势站定，不用旁人提醒，方铭钟就已经看到不远处的黄珊菊怀中抱着李长熹，而杨君竹面对姚倩儿，橫剑挡在黄珊菊面前。方才她们与江彤同时出手，杨君竹一招游龙引凤，剑势去如惊鸿，黄珊菊从旁配合，一招小擒拿，从还未从偷袭中反应过来的姚倩儿手中夺走了李长熹。

　　唐筠与薛浪也在一旁站定，本来是攻向霍庭轶的，霍庭轶不顾自身安危冲上前去替方铭钟挡下江彤的一剑，除此之外，身上还中了唐筠的暗器。

　　片刻之间，局势逆转。

　　叶长生飞快说道：“彤姐，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唐筠薛浪，从这里直走，能看到前面木屋，过了木屋向西的山石下有湖水，从那跳下去，向南下潜，可以找到一处水道，水道有六丈长，两个弯道，萧疏和江陵客在里面，江陵客被我点了穴，你们去帮我保护好萧疏。何珩允、李常肃还有王世充在外面，他们不通水性，可能会想要凿开那个山洞顶上的石头进去，你们要当心。”

　　唐筠熟识水性，立刻点头道：“明白，彤姐，你们小心。”
　　然后唐筠立刻向着叶长生所说之地运起轻功，狂奔而去，薛浪深深看了方铭钟一眼，却还是按照叶长生所说，紧随唐筠之后。

　　姚倩儿一改先前温和模样，怒道：“把老娘的孩子还回来！”
　　黄珊菊抱着孩子，当即嘲讽道：“呦，婆婆，您可真要脸，这孩子是您生得么？”

　　姚倩儿年不过四十，形容十分美艳，又精通易容之术，平常示人时能将自己打扮成二十来岁模样，只是此刻本来已经打算歇下，卸了妆容，稍稍显出些许本来面目，但是即便本来面目也很年轻，此时听到黄珊菊如是嘲讽，更是气上心头，冷冷道：“叶若君年纪比我还大些，她生得，我怎么不能生？”

　　方铭钟听到耳中，心道：“不堪一用的蠢材，竟还在争执这些事情！眼下局势，唯有借机脱身，再图良策。”

　　黄珊菊则笑道：“哦，我还以为你已经五十多岁了呢。”

　　姚倩儿被黄珊菊的语气气得七窍生烟，冲上前去就要动手，杨君竹立刻迎战，黄珊菊牢牢抱着小长熹，步法轻盈地躲开姚倩儿的攻击，她们师姐妹从小一起长大，一块练武，天赋武功远超同侪，配合也十分默契。

　　姚倩儿武功在七星中和李常肃伯仲之间，一动上手，杨君竹和黄珊菊才知道刚才能成功抢下李长熹实在是幸运，幸而此刻两人配合，同时保护李长熹不被抢去，也能不落下风，黄珊菊还有余裕干扰敌人心绪。

　　这一边叶长生、江彤已经与方铭钟再度动上了手，比之将近三个月前的交手，这一次叶长生的武功已经明显提升极大，方铭钟本拟故技重施，以叶长生为突破口，但是竟然已经做不到了。

　　江彤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叶长生已经突破了天心神功第八重境界，对天心神功的理解更上一层，两人配合，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默契。

　　这是当世武林中顶尖高手的生死对决，倘若梁晗等一宗一派的武学泰斗在此，也会感慨一句生平仅见。

　　于江彤而言，这是七年多来自己日日夜夜所求之事，已经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池。

　　于叶长生而言，这是他和萧疏命中注定的劫难，稍有不慎，就是后患无穷。

　　而于方铭钟而言，这是一场必须破解的死局，他身上多年来的隐忧和沉疴宿疾，眼看着即将有解决的方法，却在瞬息之间面临生死之战，他也绝不容有失。

　　但是直到此刻，他才发觉自己所有的武学路数，叶长生都是知道的，他使出剑阁武功，剑阁武功精妙，江彤一时半刻可能无从破解，但是叶长生却知道如何应对。

　　转瞬之间已过二十余招，方铭钟数次突围，却被这两个人牢牢缠住，他的心中渐渐焦躁了起来。

　　江彤的剑太狠了，四面八方来的都是江彤的剑影，而叶长生更稳，这个少年人有着完全不同于他年纪的沉稳，江彤攻，他就守，仿佛有山一样的耐心，绝对不容许方铭钟趁间隙离开。

　　姚倩儿在一旁余光看到江彤和叶长生的打法，一时之间生出难以形容的震撼之意，她心想若是自己迎战这两人，只怕三招之间就会落败被杀。

　　心中笃定此节，姚倩儿就无意再战，她一招虚晃，躲过杨君竹的攻击，闪身向外飞奔而出。

　　杨君竹待要追出去时，黄珊菊道：“先救萧疏。”
　　杨君竹道：“只怕后患无穷。”

　　黄珊菊：“比不了火烧眉毛，我们先去找萧疏，彤姐和长生在方铭钟这里，咱们插不上手，那边人多，唐筠和薛浪未必应付得来。”

　　杨君竹点头，两人带着长熹，向方才唐筠和薛浪走的方向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