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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生死 ...

  •   江陵客怔了怔,回答道:“是的。”

      “令堂辞世时你只有九岁,”萧疏问道:“是你父亲把你送到青崖山,拜入梁晗前辈门下的吗?”

      江陵客了然一笑,说:“小萧,你我之间,你有什么想直说的,大可不必如此旁敲侧击。”

      萧疏叹了口气,说:“陵哥,请你不要嫌我的话难听,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待你似乎也并无多少情意,探水道有危险,为什么是你来?”

      江陵客神色丝毫没有波澜:“其他人不通水性,只能由我来。”

      萧疏:“即使如此,也只是你对他有用罢了,你习武至今,所学并不是由他所授,就连抚育你成人的也不是他,恕我直言,你身上并没有承他多少恩情,反而是青衣剑派待你有恩。陵哥,你想想梁晗前辈。”

      萧疏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两人都清楚他的言外之意,魏兴叛教、左复秋在青城旧案中立场不明、甘棠曾经被驱逐出门派,而现在又轮到了江陵客。

      江陵客仰头望着头顶的石头,语气很悠然,他仿佛是已经豁出去了,说:“小萧,易地而处,你会如何?”

      萧疏沉默了一瞬之后,答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江陵客也沉默了。

      那一边叶长生一个纵跃,回到了萧疏身畔,两人视线一对,就从彼此目光中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萧疏以为江陵客不会再回答了,叶长生去检查了江陵客的穴道,确认他没有再以内力尝试冲破封穴的束缚,就在这时,江陵客忽然说话了。

      他毫不在意叶长生,而是望着萧疏,说:“我明白你想让我不再掺和这些事情,有你这份心,不管什么都够了。”

      叶长生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你瞧,我对你来说并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江陵客无所谓地笑了笑,又温声问:“你眼睛好了么?”
      萧疏点点头,道:“快要好了,这件事情多谢你。”

      江陵客放心地闭上眼睛,萧疏起身拿了一些肉干和野果,分给长生和江陵客,江陵客就着萧疏的手吃完东西,叶长生并不阻止,只是一直看着萧疏,待到萧疏喂完江陵客之后,略微偏了偏头,示意萧疏过来坐着。

      萧疏坐回到他身边,长生这才开始闭上眼睛,打坐练功。

      长生的内力在身体运转过一个大周天之后才停下,他知道萧疏一直守在他身畔,因此心中很安定,不知为何,竟然比前些日子等着方铭钟找他们时的心境还有所放松。

      而这一次修习内功之后,他感觉身体内力充沛,精神抖擞,五感之敏锐已经到达生平所体验到的极致。

      叶长生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修习内功有所进益的感觉,揽月楼之后,他的境界一直逼近第八重,但是却始终差着一步,叶长生一直都知道这是着急不来的事情,但是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是在此时此刻突破了第八重境界。

      他克制住自己的欣喜之情,力求一切稳住,因此表面上毫不声张,就连在一旁一直看着他的萧疏都没有察觉出来。

      萧疏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但是仍旧守着叶长生和江陵客,长生就吻了吻他,说:“休息吧,我来看着。”
      萧疏道:“你歇会再说。”

      “我刚才就算是歇过了,放心,我累了叫你。”
      长生说完这句话,让萧疏枕着他的手臂睡了。

      此时已经将近黎明,洞口处落下些微星光,叶长生闭目养神,又将萧疏搂得紧了一些。萧疏像个小动物似的,梦中感到他的拥抱,就向他更凑近一些。

      叶长生的心中犹如湖水,泛起一阵阵温柔的涟漪,他忍不住睁开眼睛,长久地注视着萧疏,萧疏的脸靠在他身上,显得越发的小而苍白,看上去有些孩子气。

      叶长生想起刚才萧疏说的要自尽的话,那并非是他们商议过的,长生随口诈方铭钟,萧疏就跟着骗江陵客。叶长生却听出了他话里的真心,忽然心里就有点恨得牙痒痒,他克制住自己去捏萧疏的脸的冲动,心想:“这笔账咱们日后再算。”

      一个天长地久的日后勾起了叶长生心中无尽的联想,他定了定心,再次闭上眼睛,心想:“方铭钟算什么东西。”

      天光大亮时,萧疏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他睡得迷糊,听声音也断断续续的,略微醒了醒神,才明白过来是长生在给方铭钟讲解。

      江陵客正在望着萧疏,见他醒来,就与他闲聊,江陵客却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将许多与他们现在处境无关的事情都讲给萧疏听。

      萧疏本来无意搭茬,但是听到江陵客讲起他幼年时躺在母亲的怀里,听娘给他唱儿歌,忽心中就有些不忍。

      “我娘是个性格冷傲的美人,我舅舅死后,她经营着很大家业,常有力不从心处,却不肯让他插手。”萧疏逐渐意识到,江陵客在提起方铭钟的时候,从来不称呼父亲或者是爹,就如同自己在他面前并不直呼方铭钟之名一样,只是以“他”作为替代。

      “我娘性格很要强,我稍稍长大之后,她对我一直不假辞色,我印象中唯一的温柔,就是我还小的时候,她抱着我在院子里纳凉,给我哼唱儿歌,我记事很早,那时候我应该只有三岁。”

      萧疏听到他的形容,一时间对他充满了怜悯。

      “扶我坐起来吧,我躺得全身都僵了。”

      萧疏于是将江陵客扶起,让他靠着石壁,江陵客就用目光牢牢地看着萧疏,温声道:“我一直喜欢温柔的美人,我在红梅山庄看到你的那一眼,你披着头发,拿着蜡烛站在雪地里,真是又美,又温柔。”

      萧疏小声说:“你现在说的话,长生都能听到。你这样我会很为难。”

      江陵客笑了起来:“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长生长生,我一直听你提起他,你怕他么?小萧,我瞧你一直挺擅长控制人心的,怎么反被人拿捏住了?叶长生欺负你么,不如跟哥哥走吧。”

      “你待我一直挺好,”面对江陵客这调戏,萧疏坦然回答,却并不肯搭这个茬:“我的眼睛刚刚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出来方铭钟在骗我了,那时候我还恨过你,以为你真的忍心让我瞎,到后来我的眼睛慢慢恢复了,我知道一定是你从中斡旋,我又很感激你。我心中现在仍旧将你当做朋友,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希望我们之间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江陵客苦笑了下,说:“是啊,可是我们之间的万不得已实在是太多了。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是我毫无负累地先遇见你,那会是一番什么情景?”

      萧疏不知道该作何回答,静默片刻,道:“陵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际遇,确实是世上至为奇妙的事情,我理解你的感受,就像我第一眼看到长生。那一刻我觉得好像一直在等这样一个人一般,但是真正到我与长生相知相爱,中间也发生了许多事情,我知道了他,他也才知道了我。陵哥,世上会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只要……”

      “但也许我马上就要死了,”江陵客明白萧疏的意思,不待他说完就打断他:“你不必有负担,小萧,我的命可以给你,是因为我欠你的,但是我想也许这最后的机会,向你说清楚,我就不会后悔了。”

      萧疏一怔,说不出话来,江陵客却也沉默了。
      正在这时,叶长生回来了,原因是他已经实在听不下去了。

      叶长生的确是将自己所知告诉给方铭钟,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暗中设防,他在逐渐试探摸清处方铭钟的病症,而方铭钟同样也很谨慎,双方始终都在博弈,叶长生也从未放弃过干扰和误导方铭钟的意图,但是这一点的风险实在太大了,一旦被方铭钟察觉有异,迁怒李长熹,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一次,叶长生一心二用,还留神听了听萧疏在与江陵客说什么。

      以他和萧疏的默契,自然能够明白萧疏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策反江陵客,但是到听到江陵客说“我的命可以给你”的时候,还是有些绷不住,遂以去看看江陵客为名,让方铭钟自行消化方才他所说的东西。

      叶长生皱着眉头回来,萧疏自然靠近他坐着,江陵客就不再说话了。

      片刻后,叶长生忽然主动开口道:“江陵客,我有一事求你。”
      数息之后,江陵客看向叶长生,挑起眉毛,道:“你说。”

      叶长生:“我不会杀你,若是我败在你父亲手上,请你无论如何,将长熹送还给我爹娘。”
      萧疏闻言,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叶长生。

      “好,”江陵客道:“我答应你,如若食言,叫我天诛地灭,死后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叶长生点头道:“多谢。”

      “那么萧疏呢?”江陵客先一步问出了萧疏没有问的问题。
      叶长生没有答话,而是很温柔地看了一眼萧疏。

      萧疏接过长生的眼神,微笑着向江陵客道:“到时候我自然跟长生一起……”
      “你知道怎么做。”叶长生忽然打断了萧疏的话,萧疏有些错愕地回头看着他。
      江陵客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两人仿佛是彼此心照不宣地打了一个哑谜,萧疏一时间竟不能明白,他略带些许疑惑地望向长生,从长生的目光中读懂了他的意思,瞬间感到自己被一种巨大的不明情绪所吞噬。

      而愤怒紧随其后,萧疏深吸一口气,气得浑身发抖,第一次想吼叶长生一顿,但是当着江陵客的面,他努力勉强抑制住自己发作,只是“腾”地起身,去水边清洗野果。

      叶长生马上看出萧疏被气得不轻,顿时后悔自己举措有失,连忙走到萧疏身后要哄他,结果他才刚刚靠近,萧疏站起身来就走。

      叶长生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还快,顺手一把攥住了萧疏的手。

      萧疏挣扎不开,压低声音道:“别惹我,我生气了。”

      叶长生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一只手牢牢抱着,另一手还有余裕去整理他鬓边的头发,低声说:“你这么着,我要心疼死了。”

      萧疏抬眼看叶长生,目光里带着一点恨恨的意思,又有些无可奈何,眼眶很快就红了一圈,叶长生在这一个目光中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又爱又恨,也明白自己刚才是惹得萧疏有多生气了。

      叶长生低头在萧疏唇上吻了吻,道:“对不起,就当我没说过。”

      萧疏被这么抱了会,慢慢消了气,最后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你要记得。”

      记得什么?江陵客在一旁看着,萧疏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江陵客知道,无非也就是生死相许的话,他看到神情如此生动鲜明的萧疏,一时间有点不明白叶长生是不是故意的,他只来得及在别人的生随死殉的承诺中,感受到了一种从骨头缝里浸上来的孤独。

      如此这般又过了两日,叶长生心中的弦越绷越紧,他在心里慢慢有了一个殊死一搏的计划,但是这计划他不能告诉给萧疏。

      在他将自己所知告知给方铭钟的这三天,通过方铭钟所专注的问题,他已经逐渐察觉到方铭钟的内伤发作应当是有固定的时间的,只是他一直无法确定方铭钟下一次发作是什么时候。

      如萧疏之前与他推测的那样,方铭钟对于身边的人也并非完全的信任。这几天来,方铭钟向他询问问题的时候,叶长生会偶尔会听到霍庭轶在这周围,而等到方铭钟去修习内功的时候,守在洞口的人就会变成李常肃、王世充,叶长生猜测方铭钟会带着霍庭轶和何珩允守在水道一边。

      如此安排,从未有不同的时候,结合之前他在这里听到的何珩允和李常肃之间的对话,其实他手下的人们,都不知道他的内伤究竟如何,而方铭钟尤其不信任李常肃和王世充。

      方铭钟在内伤发作的时候,更是只会留下可以相信的人在身边。

      叶长生盘算了一下自己的胜算,只要摸准方铭钟发作的时间,几乎是可以做到十拿九稳的。而即便是在方铭钟修习天心神功的时候打扰他,也足有六七分成事的把握。

      第四日晚上,叶长生与方铭钟照旧讨论之后,躺在床上,耳畔传来萧疏细微绵长的呼吸声。叶长生忽然睁开了眼睛,无声无息地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看了一会萧疏的脸,往他怀中塞好那把匕首,最后又在他唇上留下一吻。

      他默默起身,并给昏睡中的江陵客点了穴,就轻手轻脚地没入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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