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77、相依

　　萧疏这一梦不知道睡了多久，他风寒刚愈，就又在冷水里泡了一回，本来以为又要发作，但是醒来时身体却没有一点不适，是很久以来都不曾感受到过的身心轻松舒畅。

　　被子里余温尚在，但是长生已经不在身边，萧疏立刻问道：“长生？”

　　叶长生听到萧疏醒了，马上走回到石床边握住了他的手，拿给萧疏两个野果和一点肉干，萧疏接过来摸了摸，分辨出是吃的，笑问道：“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

　　“肉干是之前在这里备下的，”叶长生牵起他的手，给他指引洞中一处地方：“这个山洞中间还是水，再往水中有一处地方，有一棵很高的果树，上面结满了果子，我试过了，这果子是没有毒的。只是我叫不出这是什么。”

　　萧疏拿在手中尝了尝，感觉那果子味道清甜甘美，肉质鲜嫩，有点像人参果的味道，长生说：“我刚才试着找了找，水里还有鱼，这里还有火刀火石和一些木材，就是木材受了潮，点燃之后还会有烟气，我们只能吃这些肉干了，可以坚持一段时间。”

　　萧疏点了点头，道：“这已经比我想的好太多了，我猜方铭钟他们此刻在外面一定是心急如焚，希望公孙大哥能顺利离开，为我们搬来救兵。”

　　“但愿如此，你眼睛情况怎么样了？”
　　萧疏听到长生问，这才“咦”了一声，问道：“长生，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还是白天，现在大概是未时，怎么了，你能看到了吗？”长生的声音中是压抑不住的期待与紧张。

　　萧疏：“我好像能看到你刚才指给我的那个方向上有一点点光。我之前什么都看不见。”

　　长生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没错，那个地方确实有日光，那边树顶上的山石有一个不足一人通过的洞口，被杂草掩盖着，是这里唯一的光源了。昀儿，你的眼睛，是不是在恢复了？我还一直都没有问你，方铭钟是怎么设计你的？”

　　萧疏于是将他被方铭钟一行人带走的事情简要描述了一番。却只是拣要紧的情况大概说了，丝毫没有提自己遇到的歹人如何对他施以暴力，幸而他身上的鞭伤很轻，约摸过去了十多天，基本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这么看来，他每日给你用来蒙眼的药，就是为了让你看不见而敷上去的。他们好歹毒的心肠。”
　　叶长生一想到萧疏这些天来遭的罪，简直是恨得咬牙切齿。

　　萧疏握住了长生的手，又问：“长生，你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叶长生递给了萧疏一样东西，萧疏摸了摸：“这是珠花，是明珠岛的金花？”

　　长生点了点头，道：“你知道从那次我受伤之后就一直随身带着它。直到过了江，我才感觉出不对。长江以南有许多武林大派，这次也是在玲珑阁的消息之下全都出动了，但是方铭钟那厮狡猾得很，兜兜转转地躲开了好几回。后来越追越往东南海边，我就知道这一定和明珠岛少不了关系了。”

　　萧疏立刻就问：“那会有援兵来帮我们吗？”

　　长生的声音很坚定：“会有的，很快就有。我跟楚大哥分别之后，又碰到了薛浪，我让薛浪去帮我通知楚大哥了。薛浪、楚大哥，还有我爹，应当过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里。他们一来，我们就得救了。”

　　萧疏：“这座岛是在哪里，师叔和楚大哥能找到吗？”
　　“这里就是地图上所画的明珠岛所在之地。”
　　“这里……竟然真的就是明珠岛？”萧疏的声音中明显带着惊讶。

　　叶长生嗯了一声，答道：“参合门教众也是居于海岛之中，我靠着郁离尘的关系找到了公孙威，英雄大会之后，他跟随苏泷来到过明珠岛，听闻我要去明珠岛，愿意帮我的忙，出海的时候，方铭钟带着你的那条船和我们就在同一个码头，前后相差不过小半天。我们找不到你们，而公孙威知道明珠岛在哪里，于是我们商议了一番，决定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明珠岛中布局。以公孙威的说法，他曾经试着第二次造访明珠岛，仍旧是这个地方，但是先前所见亭台楼阁、屋舍院宇却全都找不到了，而是变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他笃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在岛中徘徊三天，最后偶然间发现了这里。”

　　“这么说来，明珠岛竟然真的像是桃花源了。”萧疏顿了顿，笑道。

　　叶长生虽也对此心有疑虑，但是还顾不上探索岛上的玄机，他登岛之后独自在岛上等了一天一夜，还不见方铭钟前来，叶长生几乎以为是自己推测错了。

　　而他先前与公孙威商议的计划还在推进，公孙威已经开始在明珠岛附近搜寻方铭钟的船，叶长生则隐在岸边礁石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的海面，他心中的思绪起起伏伏，有时候几乎被那种焦急忧虑牵扯得内心快要撕裂开，而他的内心越是焦灼，就越是努力克制住自己，整个人几乎与岸边的礁石融为一体。

　　岛上的晚风很冷，间或有海鸟飞过，月光照在茫茫海面上，叶长生第一次感觉自己渺小的像是天地间的一粒砂石。

　　这一夜心中的折磨不消细说，他最后做好决定，如若太阳升起时还未等到公孙威的消息，就用另一条船亲自出海去寻找。

　　就如同他在追踪路上所做的每一个决策，每次他都知道稍有不慎就会和萧疏失之交臂，他不清楚现在所做的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却又不能不逼着自己决定，但只要他想错了，等待他的必定是锥心蚀骨的后悔。

　　就如此刻，他在思索的时候，就后悔当初不应当和楚况分开。

　　当日方铭钟前往明珠岛的路径相当隐蔽，他们行动迅速，一路上处处都有人接应，显然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叶长生最后确认方铭钟的目的就是要带着萧疏前往明珠岛之后，就想通了很多事情，而这时他也刚刚通过玲珑阁驯养的传书飞鸽得知方铭钟派姚倩儿抢走了弟弟长熹。

　　在他的猜想中，方铭钟必定是以长熹的性命作为要挟，逼迫萧疏带他登岛、欺骗苏泷，想办法获取他想要的东西，却没想到方铭钟竟会弄瞎萧疏的眼睛，再骗过他，装作是李寒衣来登岛。

　　叶长生一直记得揽月楼上方铭钟所说、倘若见到他们追来就会伤害萧疏的话，他相信方铭钟绝对说得出做得到，所以即使碰到了薛浪，也不敢让他和自己一起前去救萧疏，他努力说服薛浪去请动外援，就是因为害怕薛浪太容易意气用事，跟着他反而可能误事。

　　他告诉给了薛浪部分猜测，让他找到楚况之后速来明珠岛，然后又只身按地图前往岛中，倘若他能先一步登岛，找到苏泷，告知苏泷真相，届时就有很好的机会救下萧疏和长熹。

　　而这一次，更幸运的是，他又得到了公孙威的相助，但很快又从公孙威口中听到了岛上不一定能寻到苏泷的事情。

　　他听到公孙威说起这条水道，最终定下了两个计划，一是如果能顺利找到苏泷，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二是如果没有找到明珠岛中人，就让公孙威的人假扮。

　　倘若当时不与楚况分开，而是选择一同往东南来，现在的局势自当更加有力。
　　不过他当初所做的选择，也经过了一番慎重考虑，楚况和冯青青找到他不久的时候，叶长生还未收到有关父母的半分消息，方铭钟的逃亡路径又扑朔迷离，东南、西南竟同时有了来自江湖武人的线索，不得已之下，长生选择了自己往东南追，请楚况往西南方向走。

　　李寒衣夫妇在西南方向，分别的时候，长生对楚况说：“我心里还是有种感觉，他们应当是往东南方向去了，但我还是不能确定，楚大哥，烦请你帮我找到父母，若我父母无事，我又选对了方向，你帮我请我爹来，届时我们联手对付方铭钟。”

　　楚况点头，道：“我明白，若是方铭钟带着小萧往西南走了，我也会及时通知你。令尊令堂必定无事，放心。”

　　他们当时甚至不敢设想李寒衣夫妇若已经出事会是什么境况。

　　叶长生站在夜风里胡思乱想，心中充满了痛苦，他反复思考自己的推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想到煎熬不已，却又只能不停地逼迫自己细想。
　　幸而黎明到来之际，他终于等来了萧疏。

　　那一刻他被海风吹得冰冷的身体因为胸腔中如擂鼓一般的心跳瞬间变得暖和起来，叶长生逼着自己镇静，他的机会不多，必须谨慎。

　　直到终于救下萧疏，他也还是一直冷静克制，连说话的声音都很轻。他带着萧疏来到这里，等到萧疏睡着，又默默地看了他许久许久，他心中一直都很亢奋，最后感觉实在困倦，才闭上眼睛睡了一小会，但是没过一会就遽然醒来，看到自己还将萧疏的手牢牢握在手中，反复确认这不是梦之后，才松了口气。

　　萧疏明显又瘦了些，看着格外可怜，他亲了亲萧疏的额头，萧疏睡得很熟，嘴角微微带着笑意，是个好梦。

　　长生静静地看了萧疏一会，再也睡不着，起身给他准备吃的，萧疏就醒了，长生整个人仍然还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说话很轻，萧疏问什么答什么，眼睛一直看着萧疏，听萧疏说到“桃花源”，有一瞬间的晃神，两人之间就忽然陷入了沉默中。

　　萧疏看不见长生的目光，但是一直与他牵着手，这时候感觉到长生努力压抑的情绪，轻轻地拍了拍他，不确定地问道：“长生？”

　　叶长生看着萧疏带着一点迷茫的神情，忽然涌起一种强烈地亲吻萧疏的冲动，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萧疏忽然被长生抱起来亲吻，感觉到唇齿之间长生热烈的情意和压抑不住的激动，他被亲得直喘，长生的情绪就像是海面上起落的潮汐，将他全然笼罩在其中，萧疏形容不上来心中的百感交集，只是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又落泪。

　　其实他听到长生形容自己是如何来到明珠岛布局谋划救自己的时候，完全能够想象到这些时日以来长生与自己一样，内心经受了多少煎熬，他心疼长生，已经感到了眼眶酸涩，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笨嘴拙舌，只是心不在焉地说起了明珠岛。

　　而这一吻，终于使得他明白，世间的一切语言，用于形容他们此刻的心境，还是太贫乏了。唯有这样的亲吻，才能让他们的情绪得到宣泄。

　　这是一个极近缠绵的深吻，仿佛在这一个吻中，承载着他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叶长生终于失控，被克制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唇分时眼眶通红，哽咽道：“我以为我要再也见不到你了……”

　　萧疏默默抱住长生，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长生感到那动作中的温柔怜惜之意，一时间只觉胸口一滞。

　　两人抱在一起，半晌都没有再说话，长生手臂的力量收得很紧，萧疏能感觉到他埋头在自己肩膀上，而那个位置渐渐一片湿热，他感到了长生的委屈，只能用这个长久的拥抱来做安慰，等到长生终于情绪稍缓，萧疏压抑住自己的哽咽声音，说：“我爱你。”

　　长生放开他，却仍旧是扣住他的手，答道：“我爱你，我要杀了方铭钟。”
　　萧疏“嗯”了一声，又凑上去吻了吻长生的唇。

　　叶长生终于感觉到了疲惫，但是萧疏不睡，他就不想睡，他说：“昀儿，再陪我睡一会。”

　　萧疏点头，任凭长生牢牢抱住他躺下。
　　长生在困意中继续说：“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他太累太累了，话还没说完，就睡着了。
　　萧疏在他耳边轻声说：“嗯，永远不分开。”

　　从这日起，两人就在这山洞中等待着，长生恢复了精神，除了与萧疏推演局势之外，就默默地在一旁吐纳练气，修习内功，萧疏也尝试着疏通自己的经络。值得欣喜的是，没有了方铭钟的药，萧疏的眼睛在慢慢好转，开始时他眼前一片黑暗，后来能感知到光源，再过了两天，已经能够看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能够模糊地看到一点轮廓。

　　长生为萧疏诊过脉，研究萧疏的内伤，他并没有研习过医术，只是因为修习内功之故对人体的经脉和穴道很熟悉，所以纵然对于天心神功第四卷已经有了李寒衣、游锋和江彤三个人给他讲解过的理解，但是并没有真正实践过，因此对于萧疏的内伤，他不敢贸然以内力帮他。萧疏自己摸索，叶长生留心看着，每到萧疏气息不稳时就立刻打断他。

　　而现在他们也算是确认了一条重要的信息——方铭钟的天心神功练得有问题。

　　方铭钟如此急切地前往明珠岛寻找苏泷，为的就是请苏泷为他解惑，那么说明他的内功修行不仅仅是到了瓶颈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是离走火入魔的时候不远了。

　　萧疏在方铭钟手上的时候，其实一直在留心观察，方铭钟若是身体有异，必然会有些表征，但是方铭钟与他接触时都行动如常。

　　不过萧疏一直有一个猜测，也许方铭钟症状发作会和时间有关系。无论是之前还是方铭钟假扮做李寒衣时，他都从未在子时出现在萧疏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