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76、解救

　　这一觉睡醒，果然就抵达了明珠岛。

　　萧疏已经能依靠昼夜温差，感知到此刻正是清晨时分，他在船上待了整整七八天，下船时脚踩在实地上，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公孙威随侍身边的只有一位参合门中的师妹，萧疏则一直摸不清楚他们的船上除了装作李寒衣的方铭钟之外，其他人在哪里，以他的耳力，平日里在船舱中基本听不到其他人的动静。想来江陵客与方铭钟手下其他人等，都扮做了船工。

　　萧疏心中还有些难以置信，这里真的就是明珠岛么？

　　他看不见周围种种情状，只能被方铭钟牵着走，这时候就听到公孙威道：“李大侠，经过这道山涧，里面别有洞天福地，但却只到明珠岛的门口，他们的进岛之路十分隐蔽，唯有岛上的人亲自引路，才能进得去。此时尚是凌晨，我们总不好扰人清梦，不如稍待片刻，等天光放明之时，再请这里的姐姐带路。”

　　方铭钟半晌未作答，似乎是在思考。

　　只听公孙威又道：“李大侠，我倒是还有一事也在发愁，您手下这些门人恐怕进不得岛去。萧公子有珠花相邀，当初英雄大会上，苏泷岛主也曾言明可以由叶少侠与他同来此处，岛上看管极为严格，您虽是叶少侠的爹，但是岛上的姐姐想必也不会同意就这么放您进去。”

　　方铭钟道：“公孙先生与你这门人就能直接进去了么？”
　　公孙威笑道：“先前进岛的时候，正是我和这位师妹。”
　　方铭钟淡淡道：“劳烦公孙先生挂心，我自然是要带着我这小师侄试一试。”

　　萧疏已经听出他声音中的烦躁之意，而公孙威又是何等人精，此时打了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众人就在岛上稍事休息，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萧疏也能明显感知到此刻应当是天光大亮了，经过公孙威方才的提示，萧疏感到方铭钟果然是没有带上他手下的几人，而是牢牢抓住自己的手腕，他跟着方铭钟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公孙威所说的山涧中行走，感觉迎面吹来带着花木芬芳的风，而方铭钟还时不时地提醒他注意脚下。

　　萧疏心想这绝不是方铭钟的性格，也是难为他了。

　　经过这道山涧之后，萧疏忽然感觉面前似乎是开阔了许多，而与此同时，耳畔传来几人低低的惊讶赞叹声。

　　萧疏虽有疑惑，但并未细问，而公孙威已经在一旁解释道：“萧公子，这岛上中间有一汪湖水，周围佳木葱茏，落英缤纷，像是人间仙境一般。”

　　方铭钟就问道：“你不是已经来过了吗？”
　　公孙威答道：“岛上变化多端，非人力可以预料，我上一次来，经过山涧见到的景色可不是这样的，不过都很美就是了。”

　　萧疏心中疑惑更甚，感觉方铭钟也有些怀疑。
　　他们走了半晌，然后停了下来，公孙威身畔的那名师妹开口道：“参合门公孙威、荀菀有要事求见岛主，烦请使者姐姐通报一声。”

　　过了片刻，才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那声音隔着一道门，只听那女子说道：“公孙先生，有何要事？”

　　公孙威道：“数月前岛主曾经赠金花给一位名叫萧疏的公子，在下正是带这位公子来求见岛主的。”

　　萧疏听到这时候门开了，那女子道：“哪一位是萧公子？”
　　方铭钟答道：“这是小侄萧疏，在下李寒衣，求见岛主。”
　　“萧公子可否出示信物？”

　　“未随身携带信物，”萧疏道：“烦请使者姐姐通融，数月前岛主与我曾有过一面之缘，料想此时应当还记得我。”

　　那女子微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入我岛中，必须携带信物方可，既如此，还请公子回去找到信物再来吧。”

　　方铭钟道：“劳烦姑娘，我这侄儿的眼睛情况一直在恶化，经不起来回折腾了。”

　　方铭钟说完就解下了萧疏眼睛上的黑布，随后萧疏就感觉那女子凑到近前，似乎在细看他的眼睛如何。

　　“既如此，”那女子道：“便由我带领萧公子前去找我们岛主，其余人等，请恕我怠慢了。”

　　同时萧疏感到那女子牵起了自己的手，他心中立刻开始怦怦直跳起来，这应当是一个绝好的脱困之机，只是方铭钟绝不可能就这么放自己离开。

　　果然，他另一只手的手腕也在同时被牢牢拿住了。

　　萧疏适时开口道：“姑娘，只带上我师叔与我同去，应当也没什么问题吧？”
　　那女子摇了摇头，道：“您师叔并不在岛主邀请之列，这个我可做不了主，萧公子，烦请您体谅。”

　　萧疏按耐住心中紧张，故意皱眉道：“师叔，要么您在这里稍待片刻，等我见到岛主，再请这位使者姐姐带你进去？”

　　方铭钟闻言，道：“也好。”

　　竟然真的放开了萧疏的手，萧疏心中松了一口气，正待与那姑娘一同离开之际，却忽然感到耳畔传来一阵风声，他心中一惊，只听带着他的那姑娘惊叱一声，将自己向身畔一推，然后便是数声比武拼斗之声，方铭钟竟与那姑娘动上了手！

　　显然公孙威也加入了战局中帮忙，方铭钟冷冷嗤笑道：“想不到明珠岛的使者竟然是参合门中人。”
　　萧疏：“！”

　　他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是公孙威为了救他设好的局，却被方铭钟识破了！
　　怎样识破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必定是有人在背后请公孙威帮忙。
　　谁已经来了？

　　萧疏心念一动，下意识后退，而同时感觉到有掌风从自己耳畔掠过。
　　这一刻于萧疏而言，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已经静止了，他本能地知道，身边就是叶长生。

　　“公孙大哥，走！”

　　熟悉的声音响起，萧疏感觉长生搂住了自己的腰，随后他的身体被抱着急速向后退去，瞬间就掠得远了。

　　然后萧疏感觉长生紧紧抱住他，向下一跳。

　　萧疏亦反手搂住长生的脖子，忽如其来的失重感虽然令他心生恐惧，但是这一切都不如在长生怀抱中这个事实令他觉得安心。

　　哪怕这一跳就是粉身碎骨，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但长生不会带着他粉身碎骨，之后他们很快就是落入了水中，长生牢牢地护着他，萧疏本以为他要带着自己游上去，却没想到长生一手抱着他的腰，却是借着下坠之势的冲力继续潜了下去。

　　萧疏在水中无法询问，也说不了话，只能感觉到长生的手臂传给他的力量。
　　他任凭长生带着他洑水，即便是到了最后坚持不住，已经快要晕过去的时候，也不做任何挣扎。

　　水下的时光流逝得格外快，萧疏感觉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等到长生带着他破水而出的时候，萧疏已经撑不住晕过去了。

　　萧疏在短暂昏迷之间感觉到嘴唇上温软的触碰，听到长生焦急的呼唤声，终于猛地呛咳了一声，醒了过来。

　　萧疏剧烈地咳了半晌，长生一直在不轻不重地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长生？”萧疏终于缓过来，颤抖着声音问。

　　“嗯，是我。”叶长生的声音里有一些哽咽，他看着萧疏无神的眼睛，憔悴的脸色，简直不敢想象这些日子以来他一个人是如何在恐惧担忧中度过的。

　　“那是方铭钟假扮的……”
　　“方铭钟追上来了吗？”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出口，叶长生笑了起来，捋了捋萧疏的头发，在他额头上吻了吻，说：“不怕，他找不到这个地方，这个山洞仅有刚才的水道与外面相通。方才方铭钟来追我们了，公孙大哥和他的两位师妹必定能够平安离开。”

　　萧疏听长生这么说，才放下心来，然后直接扑进了长生怀里。
　　长生紧紧抱着他，感觉萧疏的身体在轻轻地发着抖。
　　若非此刻还不算是完全脱离险境，两人非得抱头痛哭一场不可。

　　他们都感觉到彼此的心在剧烈的跳动，几乎要跃出胸腔。
　　长生和萧疏都有太多太多想问对方的话了，然而心中横亘着千言万语，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长生轻轻抚摸萧疏的眼睛，他一直伏在木屋之畔的高树上，一看到萧疏戴着蒙眼黑布就意识到情况糟糕，又从他们的对话中明白过来萧疏那时候竟是将方铭钟误以为是父亲，就依稀能猜到萧疏的眼睛是方铭钟动的手脚。

　　往昔那一双璨若星辰般的明亮眼睛，此刻再次失去了神采，叶长生心疼到无以复加，忍不住低头在他眼睛上吻了吻。

　　萧疏紧紧握着他的手，最后说：“我一直知道你会来，但是我又一直盼着你别来了。”

　　长生发觉萧疏的身体还因为湿气而一直发抖，就尽可能将他完全拢进怀里，懊恼道：“我刚才都忘了你身上冷了，我现在还不敢生火。”

　　萧疏心中是明白的，虽然如长生所说，只有一条水道才能来到这里，但是这山洞必定还有孔洞与外界相通，方铭钟此刻在外面虎视眈眈，稍有不慎，被他发现这里就糟了。

　　长生说话的时候帮着两人把身上的湿衣服都脱了下来，随便拧了拧，擦了擦萧疏的长发，然后就将他抱了起来。

　　萧疏靠着叶长生，感觉到十分温暖，随后又感觉到长生将他放在了一张床上。
　　萧疏惊讶道：“这地方竟然还有床？”

　　长生解释道：“这地方以前有人待过，这是张石床，你饿了不？旁边桌上还有吃的。”
　　萧疏拽住叶长生的胳膊，轻声道：“你饿么？我还不想吃。”

　　叶长生于是躺在他身边，将萧疏拢进怀里，又从旁边扯来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说：“我不饿，那我们先躺会。”
　　两人赤|裸的肌肤相贴，萧疏很快就觉得温暖起来。

　　长生怜爱地在萧疏脸上吻了吻，忽然说：“傻子，你刚才说的什么傻话？生也好，死也罢，你我终归是要在一起的。”

　　这是接萧疏刚才那句话的，萧疏眼眶一热，却不说话，只是迷恋地枕在长生的怀抱里。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难得的安逸时刻，两人就这么相拥着沉默了一会。

　　片刻后，萧疏问：“爹娘们都还好吗？”

　　长生一直看着萧疏，脑中回想起当日揽月楼上的情景，萧疏被带走后，他自己差一点走火入魔，幸而慧慈方丈封住他要穴，令他清醒。

　　周瑶已经要追出去，却怒极攻心，几乎晕了过去，而在场的太医前来诊脉，发觉周瑶竟也已经怀孕。

　　周瑶待要什么都不管地追回萧疏时，被陛下拦下了，长生那时候看着他们，也只有这样一句话：“不论生死，我都陪着他。我若有不测，烦请告诉我爹娘是方铭钟杀了我。”

　　随后他就一路追了出来，然而江湖之大，方铭钟等一行人如同滴水入海，想要找到他们何其艰难？

　　叶长生只知道他们是向着南城门的方向走了，他一路跟随，几次险些彻底失去方铭钟等人的行踪。

　　尽管他知道如何调动离欢楼、新丰钱庄的力量，但是方铭钟一行人太过警觉，而且途中一路也有许多接应，有几次他几乎要找到他们了，却还是功亏一篑。

　　而到最后，却是楚况、冯青青和郁离尘先一步靠着他的讯息找到了自己，他们商议了一番，长生心中放不下爹娘，请楚况和冯青青先至忘忧山庄中去看李寒衣夫妇的情况，而他们之间先通过离欢楼、新丰钱庄和玲珑阁联系彼此的行动。

　　待到长生追着方铭钟等人过了江，才忽然发觉，敌人一直南下，很有可能是有什么目的。

　　身畔萧疏轻轻推了推他，他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答道：“师父与陛下都很担心你，我爹娘没事。”

　　萧疏听到长生的声音中似有迟疑，于是追问道：“怎么了？你告诉我实话。”
　　长生难得的犹豫了一下，答道：“没事，你睡吧，休息一会。”
　　萧疏静了静，问道：“弟弟是不是叫做长熹？”

　　叶长生眼中含泪，摸了摸萧疏的头发，待到自己情绪稍稍平复，才答道：“是，方铭钟手下还有一个名叫姚倩儿的女人，也精通易容术，之前一直潜藏在我父母手下，后来扮做弟弟的奶娘，将孩子带走了。”

　　萧疏闻言就知道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惊心动魄之处，他心中拿不准主意，最后只得安慰道：“不要急，长生，弟弟会被他们拿来当做人质，必定还活得好好的，你先放心。”

　　长生点了点头，又想起萧疏看不见，于是轻轻“嗯”了一声。

　　两个人心里却都知道，那么一个幼小的孩子，非得精心照料才行，这一群恶人连常人的性命都视作草芥，又岂会顾惜一个婴儿的性命？

　　但是在彼此的沉默中，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多说什么。

　　萧疏昨夜在极度的紧张与期待中大概只睡了一个时辰多点，此时骤然脱困，大喜之下心神俱疲。

　　叶长生看出来了，温柔道：“昀儿，睡吧，你太累了，先睡一会。”

　　随着长生这声音响起，萧疏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他感觉从揽月楼至今，发生的一切都仿佛是在一场虚幻的噩梦里一样，唯有此刻彼此身体相贴的温暖是如此的真实，仿佛哪怕是外面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他们也会就这么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