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75、怀疑

　　“明珠岛……有办法医治长生的伤么？”萧疏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就像是在激动一般。

　　李寒衣答道：“之前英雄大会上的事情，长生也已经告诉我了，明珠岛既是天心神功起源之地，而我现在在第四卷中尚有许多疑难之处有待解决，若能得到苏泷相助，或可复原长生的武功，孩子，连你身上的积年旧伤，也许也有办法可以医治。”

　　萧疏怔住了，想了想，低声问道：“有多大的希望能治好长生？”
　　李寒衣声音黯然：“我也没有一定能成的把握。”
　　“您知道如何前往明珠岛？”
　　李寒衣答道：“长生已经将前往明珠岛的地图绘制给我了。”

　　那枚金花之中，花蕊中有救命的良药，簪身中有一张薄如蝉翼的地图，萧疏点了点头，最后问道：“师叔，您身体不适么？我听您的声音一直都哑着。”
　　“自我为长生疗伤之后，声音就一直如此，倒也没什么。只是我的功力也受了损伤。”

　　两人说完这些之后，不久李寒衣又为萧疏端来一碗药让他喝下，是用来治疗萧疏的风寒的，萧疏喝下后不久就觉得困意上涌，再度昏睡了过去。

　　萧疏昏昏沉沉的，感觉中间似乎是又醒了两次，但是又好像是一直都在梦中，最后是迷迷糊糊中感觉爹推了他一把，这才忽然清醒过来。

　　萧疏再醒过来时仍旧觉得全身酸软，眼睛上那片黑布仍在，他仔细听了听周围，似乎周围除了风声与浪声之外就没有其他声音了，在江河湖水中乘舟不会是这般感受，他知道他们是在海上航行。

　　他不知道周围是否有人，但是深觉不安，仍旧一动不动地装睡。

　　他默默思索，心中疑惑更深，也不知道究竟离自己被从奉城中救出过了多久。他之前很想问问李寒衣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他有太多疑问，只是还不及问出，李寒衣就喂自己喝下医治风寒的药，可是为什么感觉这药竟没有什么效果？从身上的感觉来看，他应该又睡了不少时候，睡得头晕不已，反而更加倦怠了。

　　更令他不解的是，晕过去之前自己的眼睛明明没事，为什么醒来后反而什么都看不清楚了？而且之前在奉城见到的那女人，若非自己的错觉……萧疏记得她也曾试探过自己的眼睛。再加上李寒衣对自己眼睛明显的关切之情，还有他模糊中看到的李寒衣身形与记忆中形貌不合，以及李寒衣一直沙哑的声音……

　　还有明珠岛。

　　萧疏在黑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渐渐形成了一个令自己恐惧的猜测，却在心中祈求着事情不是自己想的这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疏感到有人走到床前，似乎是在看着他，他心中紧张，唯恐被人察觉自己已经醒了，一动都不敢动，然而这人长久的寂静无声，萧疏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疑神疑鬼。

　　旋即他感到有一个人的手指在轻轻抚摸自己的眼睛，动作间的温柔怜惜之意，让他立刻想起了长生。

　　萧疏简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脱口道：“长生？”

　　那手指倏然间收了回去，萧疏心中骤然清醒过来，即刻装睡。

　　那人半晌不见萧疏这里的动静，就以为他方才这一声呼唤只是梦中呓语，于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萧疏听出这声音的一瞬，几乎咬破了舌尖才保持了镇静。
　　这是江陵客的声音，是江陵客。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以气声道：“出来。”
　　待到江陵客离开屋中，萧疏心中怄得几乎快要吐血，却仍旧是不敢有分毫动作。

　　他简直想不顾一切地大骂一顿，绝望、痛苦、悲愤等种种情绪轮番在心中此起彼伏，但是只能勉力克制，最后感觉到无比气馁，就仿佛是一把火在胸中燃烧，但是却没有什么给这把心火做燃料，很快就便变成了一堆灰烬。

　　半晌过后，他才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周围凉凉的一片，原来是自己的眼泪把那药材冲开了。
　　萧疏想到这药材，更是气得发抖，这必定是要毁他眼睛的药了。

　　原来这就是方铭钟的毒计！

　　他是要让自己眼盲，误以为自己获救，然后再扮做李寒衣，带着自己去往明珠岛，求苏泷为他解惑，方铭钟一直在隐藏着，其实确实如他们曾经推断的那样，方铭钟修习的天心神功早就不知道在哪里出了错漏，已经影响到了他的身体！

　　这么一想，之前种种细节，都全能对得上了，那么这恶人竟能知道李寒衣与叶若君的幼子名为长熹，看来之前他们确实是有过遭遇了！

　　萧疏又想起江陵客，心道这人心也够狠，原来一路上都是在配合方铭钟欺骗自己。

　　萧疏深吸一口气，待情绪稍有平复，立刻开始思索对策。

　　当今之计，唯有拼着这一双眼睛不要，等到真的到了苏泷那里，再伺机求救。虽是萍水相逢，但是苏泷个性之嫉恶如仇已经可见一斑，只要想办法将实情相告，就有可能找到破局之法。

　　萧疏很快打定主意，心中反而安定下来了。

　　为了避免是自己臆断，萧疏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只要有机会与“李寒衣”相处，就向他询问长生的事情，“李寒衣”唯恐多说多错，因此极少向萧疏透露讯息，要么是岔开话题，要么是让萧疏多作休息，甚至给了他一把琴，让他在少数清醒的时候弹琴解闷。

　　在此期间，萧疏反复确认过几次，终于明白自己猜想无误。

　　如此过了数日，却仍旧没有到达明珠岛。
　　不仅萧疏心中着急，方铭钟自己也有些坐不住了。

　　这一日萧疏心中实在烦闷，请求“李寒衣”带着他到甲板上坐着吹吹海风，“李寒衣”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正好想询问他明珠岛之事，于是就带他到了甲板上。

　　“师叔，”萧疏询问道：“以你所说，我们已经出海七日了，什么时候能找到明珠岛？”

　　“按照地图上所指，应当昨天晚上就能抵达岛上才对。我请的船夫都是当地有经验的老手，其中更有人对这岛屿有所耳闻，称这是神仙岛，之前有人还曾经登到过岛上，后来又被送回了。萧疏，你还记得那地图么？”

　　萧疏摇了摇头：“若是找不到该怎么办？”
　　“必须得找到。”“李寒衣”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烦躁。

　　萧疏不再答话，开始拨动琴弦，这些日子以来，他对这“李寒衣”的性情已经深有所感，凡是他不想说的都绝不会多说，勉强能与李寒衣的寡言少语挨得上边，但是此人为人暴躁，即便是眼睛看不见，萧疏也能够清楚地明白他在面对自己的问题时，很多时候是在掩饰自己的脾气不加以发作。

　　萧疏听到他这语气，就不打算再多问了，开始拨动琴弦，弹奏了一曲冲淡平和的曲调，意在稍微宽慰“李寒衣”之心，正如他这些日子以来所表演的那样，举止中是合乎分寸和恰到好处的对自己人的关心。

　　他一边弹琴，一边在心中思索，如若明珠岛是在地图上标示的地方，那么没道理找不到啊？
　　可是如果真的找不到，方铭钟下一步又当如何呢？

　　萧疏知道他对天心神功第四卷内容的解释势在必得，若是功亏一篑，到时候方铭钟先撕破脸来，破罐破摔的拿自己撒气，可就惨了。

　　正当此时，船上后方传来一阵骚乱，似乎有数声女子娇笑声传入耳际，乍一听来，仿佛传说中的妖精一般。
　　萧疏立即询问道：“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他什么都看不到，自然而然地要去牵住“李寒衣”的衣袖，而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李寒衣”站了起来，不远处仿佛倏然之间就聚集了许多人，但是一时之间，四周都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

　　旋即只听一个男人声音道：“原来这位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方铭钟了，却不知你要带着这位萧公子去哪里呢？”
　　萧疏：“！”
　　方铭钟：“！”

　　这声音一过耳，萧疏就听出了这男人正是参合门公孙威。

　　萧疏当即放开拽着方铭钟的衣袖，心想他身份为人叫破，此刻自然是无法再演下去的了，他不知道公孙威是怎么跑来搅上这一滩浑水的，慌忙之下不知道作何反应，屏住了呼吸。

　　但是方铭钟却不容他撒手，立刻反手扣住了他手腕上的脉门，并冷笑道：“这位先生，你我素未谋面，你怎么上来就称呼我为方铭钟？在下李寒衣，这是我的小师侄萧疏，他眼睛不便，不能视物，你别乱认人，惹他害怕。”

　　萧疏反应过来，马上松了一口气。

　　只听公孙威道：“哦，原来如此，某在江湖上风闻方铭钟从揽月楼带走了萧公子，却不料在这里见到他，所以还以为您就是方铭钟，如此看来，萧公子这一劫是渡过去了。”

　　萧疏心中暗悔刚才有些冲动，而方铭钟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仍旧握着萧疏的手腕，却没再扣住他的脉门。

　　但是萧疏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少不了要彼此试探了。

　　怎么会碰上公孙威？
　　萧疏摇头，道：“我还说是怎么回事，公孙大哥，你刚才真是吓了我一跳。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公孙威笑了笑，道：“萧公子，你我一面之缘，你竟然还能听得出我的声音。”

　　萧疏心道：“危险，他抖出我记人之智，方铭钟又该怀疑了。”嘴上却仍是辩解道：“我不是记得你的声音，而是记得你说话的腔调。”

　　公孙威哈哈大笑起来，笑答道：“那倒也是，江湖上也未必有多少人能与某一般，随口说话就是风流之意。我刚才就想问，萧公子，你是生了眼疾么？可惜，你那一双眼睛原本甚是明亮好看，真是太可惜了，不过其实你就是这般以黑布蒙眼，倒也挺好看。”

　　方铭钟在一旁咳了两声，道：“我正要带萧疏去求医问药，能治好的。”

　　萧疏无意再与公孙威寒暄，却听到公孙威与方铭钟攀谈起来：“某一向无意江湖纷争，不过是听个热闹而已，方才带领一众师弟妹们，却是不小心冲撞了李先生……”

　　萧疏心中一阵思量，料想公孙威的性格和立场也不是能帮得上自己忙的，倘若因此而暴露自己已经知道方铭钟假扮李寒衣的事情，更是后患无穷，他感到十分郁闷，走神之间，却忽然又听到公孙威说：“……世人以我参合门修行功法为不耻，却不知我门中武学之道，有许多正是源自于明珠岛，某正要去岛中求拜参见，日前苏泷岛主曾言及欢迎萧公子往明珠岛中做客，如今明珠岛已经近在咫尺，何不与我同去？”
　　萧疏：“！”

　　只听方铭钟将信将疑道：“竟然如此？”
　　公孙威笑道：“那是自然，李先生难道不信？其实合和双修之道……”

　　萧疏立刻打断他：“不是，公孙大哥，你先带我和师叔去明珠岛吧，我们有要事要求见岛主……你之前去过明珠岛么？”

　　“当然了，”公孙威的声音中有几分得意：“上次英雄大会之后，苏泷岛主离开之际，我追上了她们，向她们请教我门中功法，岛主不吝赐教，并允许我至岛中找到修行此道的前辈请教，不过岛主那时候似是有别的事情，只是命阿黛儿姑娘领我到岛中。我见到岛中花木扶疏，风景美不胜收，真是和那桃花源一般，我心里十分感激，回来之后搜集了许多岛上需要之物，特地前往，准备答谢岛主相助之恩。不过但愿明珠岛不像桃花源，一去便不能返了。”

　　“那么就请公孙先生带路吧，”方铭钟道：“我们也正有些要事需要请教岛主。公孙先生，我这小师侄风寒未愈，我得先带他回去休息。”

　　方铭钟便牵着萧疏的手将他送回到了船舱中，待萧疏喝下药后，忽然问道：“萧疏。”
　　萧疏懵懂抬头，等了等，问道：“师叔？你要说什么？”

　　“长生说你之前在京中曾失明，彼时原因不明，如今我为你诊脉，发觉你身上的旧伤很重，随便动用内力可能危及性命，给你这些药，不只是为了治你的风寒。连你的眼睛，也是因动用内力所致。孩子，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实情，但是你是个心重的孩子，公孙威见面时随口说的话，我怕你胡乱猜测，伤到身体，如果我们不去明珠岛及时医治你身上的伤，恐怕你性命不保。你若有事，长生以后怎么办呢？”

　　萧疏怔住了，旋即感觉一只温暖的大手按在自己头顶，温声道：“睡吧，萧疏，醒来咱们就到明珠岛了。”

　　萧疏闭上眼睛的时候，心想方铭钟该如何得知自己的眼睛出过问题？他几乎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