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73、坎坷

　　江陵客答道：“他会死。”

　　方铭钟“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道：“我听说蓝芍手中有一种药，名叫忘魂，饮下的人会忘记很多事情。”

　　江陵客笑了笑：“且不说我并不想这么做，就是你与蓝芍之间的血海深仇……
　　江陵客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道：“我也要去找他。”

　　却忽然听到一声点穴的声音，江陵客惊道：“父亲！”
　　方铭钟顿了顿，道：“我亲自去，我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在这里等着吧。”

　　然后四周就安静了下来，萧疏猜想江陵客应当还在门外，心中焦急，却不敢出门去看。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他听见门外有一声撞击声和江陵客的哼声，似乎是他冲开了穴道，摔在了地上。

　　旋即便是脚步声，江陵客应当也冲出去找他了。

　　萧疏心中有一点感动，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他站起身来，感觉是蹲得太久，两腿发麻的厉害，忍了一会，待情况稍好，就一瘸一拐地往出走，出门时先小心看了看外面没什么人，这才出来。

　　他料想方铭钟等人必定已经和店家打过招呼了，他谁也不能相信，于是咬牙纵起轻功，试了两三次方才跳出了后院院墙，眼前却并非是街道，而是别人家中。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在院子中扫地，眼见这么一个陌生人忽然跳进了自己的家中，当即惊慌失措。

　　萧疏连连拱手作揖，轻声说道：“姑娘救命！”

　　他的脸虽然涂花了，但是却能很清楚地看出来是个俊朗公子，一双眼睛尤其亲切温和，再加上声音很好听，那小姑娘怔了怔，就没喊出声来。

　　萧疏满脸窘迫，那小女孩轻声问：“你是谁？”
　　萧疏唯恐隔墙有耳，慌张地摆了摆手，以口型示意道：“有人要杀我，求姑娘收留片刻，救我性命。”

　　那小姑娘形貌清瘦俊秀，眉弯若蹙，眼中仿佛蕴含着淡淡的忧愁，有种超乎年龄的沉稳，正要搭话时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思思，你手里的活计做完了没？给你留着饭呢。”
　　那声音千回百转的，十分娇媚，听起来也很年轻，但是语气却并不客气。

　　这个名叫思思的小姑娘回道：“马上就好，嫂嫂。”

　　思思想了想，走过来主动牵起萧疏的手，拉着他进到院中旁边的一间杂物房中，从地上搬开铺着的地毯，拉起地上的一个木板，露出下面的一个地窖，说：“你先进到里面藏好，我叫陈思，你叫什么名字？”

　　萧疏轻声答道：“我叫萧疏，小妹妹，外面有人在追杀我，无论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你见到过我，我明天白天就离开。你对我救命的恩情，我日后一定还报。”

　　陈思点了点头，道：“你长得好像画里的神仙，我觉得你像是个好人。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没有？嗯，那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

　　只听外面又传来声响：“思思，你还不来？”
　　陈思大声答道：“就来了！”

　　她的表情变的有些忧伤，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这里是代县东花巷长三里街陈家，来日你若要报恩，就帮我离开这里吧。”

　　陈思向萧疏一笑，就合上地窖，盖好地毯走了。

　　萧疏在台阶上试了试，可以很轻易地推开地窖门，下面一片黑漆漆的，他不敢动，只敢站在楼梯口，又仿佛置身梦幻之中一般，无法想象自己已经成功脱逃，他只觉得筋疲力尽，很快就睡着了。

　　这是困极了的一场沉眠，他又做了一场梦。
　　梦中长生在练剑，而他在一旁抚琴，长生练得累了，就走过来看他，想和他说话，萧疏心里很想他过来，但是嘴上又说着叫他继续练剑，长生露出明朗的笑容，却扣住了他的手，凑过来吻他。

　　梦里长生牢牢地抱着他，将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手绕到他身前来和他一起弹琴，但又不认真，只是一直在追着他的手玩，又时不时地亲昵地吻他。

　　他们都太喜欢这种耳鬓厮磨的感觉，像是一刻不接触彼此的皮肤都会觉得怅然若失，萧疏太迷恋叶长生给他的拥抱和亲吻了，那是在不断地向他表白着喜爱与珍惜。在长生怀抱里的感觉，有着可以让他不再畏惧一切的安全之感。

　　长生一直给他一种如水般浸润一切的感觉，他是不可以被周遭的一切所形塑的，静默无声，却远远有一份超过自己本身年龄的力量，假以时日，他必定能成为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直到萧疏醒来时，内心还残留着被长生牵着手指的那种满足与欢喜之感，旋即他在一片黑暗中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什么样的处境中，那一瞬间涌起的失落又使他心中一空，纠结地难过。

　　正是长相思，摧心肝。

　　不知道长生现在的境况如何？他们是否还有机会重聚？再见之时，又是一番什么情景？此时此刻，长生在哪里呢？

　　萧疏怔怔地坐了一会，听到了外面传来的鸡叫声，知道马上就要天亮，自己得赶紧走了，于是他推开地窖，看见地板旁边放着一只碗，里面有半个馒头。

　　萧疏腹中饥饿，拿起来，小心从这家人的后门走了。

　　这时候天刚刚亮，路上只有起早准备的摊贩和货郎，萧疏此时身上分文没有，也不敢随意找人相助，只能小心避开人多的地方，只想先出城去再说。

　　最后他在路上找了个面善的货郎，撒谎说自己是来寻亲访友的，却被人偷走了一身的钱财，又打听了周围的郡县，那货郎见他长得好看，又有点可怜，给了他半钱银子让他路上买吃的。

　　这钱对普通人来说其实不是一笔小数了，萧疏连连道谢，也不敢太过张扬，仍是避开其他行人，匆匆出了城门，就向着货郎说的方向、往西二十里更大些的奉城去了。他沿着小路飞快地走，远远见到有人就小心避开，终于快要走至城门处，也没忘了先躲在一棵树后远远地观察城门处的情状，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和守城官兵说话，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正是王世充。

　　王世充一边不知道同那守城官兵说着什么，一边侧头向来路上张望，萧疏眼力尚可，依稀能看到对方眉宇间全是不耐烦神色，说不了一会话，便转身进了城门。

　　萧疏惊得一头冷汗，又暗暗庆幸幸好看到了这样一幕，他想：“他们能将我带到此县中，想来是在这周围都有所布置，幸亏没有贸然进城。可是接下来又该去哪呢？返回代县不行，去奉城也不行，但是在这山林间徘徊，晚上有豺狼虎豹出没也很危险，万一迷路走进无人的地方更是十死无生，这怎么办？”

　　他想了想，又往来路上走了一段，在路边的一棵大树后等待着，观察往来的行人。

　　他等了许久，来往经过了许多人，后来终于是来了一户看起来很有钱的人家，是一辆马车，由两匹马拉着，周围跟着几名丫鬟仆从。

　　萧疏想了想，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待那马车走进时，向其中一匹马的眼睛旁边扔了过去。
　　他虽力微，但准头尚在，这么一丢，那马儿果然受惊，抬起两条前腿嘶鸣。

　　周围的丫鬟仆从就都惊道：“快护着老爷和夫人！”
　　萧疏趁着人仰马翻之际，就从树后跌跌撞撞走了出来，佯装摔倒。

　　便有仆役走来查看他的情况，见到他这端丽俊美的公子哥模样，就转回去向主人禀报，坐在马车中的老爷伸出一只手，拉开车帘瞧了一眼，温声道：“这是什么人？怎么了？”

　　萧疏勉力道：“小人是个书生，来奉城投靠亲友，不想钱财为人所偷，户籍凭证和路引都没有了，现在饥饿劳碌，也没有半点力气，惊扰两位，实在抱歉。”

　　那夫人在车帘内瞧了萧疏一眼，道：“怪可怜的，老爷，咱们捎带他一程吧。”
　　那是个十分娇柔的女声，又听那老爷道：“花漪，你带他上来。”

　　萧疏心中松了口气，这一家的马车虽并不算十分华贵，是跟着一个丫头，两个小厮，还有一个车夫，配了两匹马，在这县城之中，必定也算得上是殷实人家了，不过应该不是豪门阔富，要讲究许多排场规矩。

　　他猜测是这里的地主出门检视收租，或是亲戚往来，在听到那些仆从大喊护好老爷和夫人时，这才放心走出，原因是若是待字闺中的小姐，恐怕不敢搭他这生人一路。

　　有了马车的掩护，便可以先溜进奉城中，哪怕找户富贵人家，给人去弹几日琴，便能熟悉地形，攒点钱财想办法回京去了。

　　待到萧疏上了马车，见到那老爷是个四十来岁的文士，相貌很有几分儒雅俊秀，而他身边的女人则看不出年纪，但觉娇媚柔美，很是年轻，萧疏立刻低头避开那夫人眼神，赶忙向这夫妻二人道谢。

　　这两人见到他，都愣了愣，然后就给他吃的，问他是在哪里的读书人士，向奉城中去又是投什么亲戚，萧疏唯恐言多有失，一边编一边装出有些害羞拘谨的样子，在靠近城门时咳了两声，连忙掩住了口鼻。

　　这些天来天气转寒，他穿着一身中衣在凌晨时分奔波许久，又加上心里一直忧虑不已，外感风寒、内火虚炽，此时就觉得嗓子很痒，心知马上就要生病。

　　那位老爷见状，就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他，萧疏心中十分感激，接过来披着。

　　待进了城，萧疏便想下车道别，但是却已经感到渐渐的有些头重脚轻、虚软无力，这对夫妻便问他亲戚在何处，要送他回去，萧疏哪有什么亲戚在这？只是连连说不必麻烦了。

　　这对夫妻也不拆穿他的谎言，好意要带他回家中延请郎中看病，萧疏想了想，就向两人道谢，原来这男主人是奉城中的一家富商，姓王，名叫王瀚元，经营着名茶生意，刚才是与家中美妾同去村中置办田地。

　　王瀚元将萧疏带回家中，就请郎中来给他看病，萧疏乍然逃离生天，筋疲力尽，心中一松，就开始生病，足有两三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而这家主人待他十分的嘘寒问暖，王瀚元每天要来看他三四次，萧疏对他这殷勤满腹狐疑，渐渐又倍感压力，直到第四天试着下来走路，撞见一个十四五岁、雌雄莫辨的娇美少年，一问身份得知是府中主人的娈童，当即决定趁天黑离开。

　　萧疏半夜时分爬起来，一出门外就被冻得瑟瑟发抖，可是他心中实在不想久留，想了想，又回房中翻找出了厚衣服、十两银子和一把切瓜果的小刀，找了张字条写下“救命之恩，十分感激，今借白银十两，来日必定百倍报还。”然后将纸条卷在一起，压在了枕头底下。

　　萧疏趁着夜色翻墙而出，在巷中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还是被秋凉冷风吹得哆嗦了一阵，他心里又觉得有些草率了，应当再等等，快到天明时再走的，但是此刻也绝无回去的道理，就裹紧衣服继续走。

　　却没想到刚刚出了小巷，却正撞见王瀚元带着一群家丁从侧门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