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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方哲 ...

  •   清晨时分萧疏又被人叫醒,这次来的又是方铭钟本人,方铭钟见到他时面上神情淡淡的,搭手给他诊了诊脉,说:“你的命挺大的,我试着用天心神功第四卷中所载的内容给你封穴疗伤,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之举,竟然起了作用。你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起来吧,上路。”

      萧疏于是爬起来,桌上有粥,地上有一桶热水,萧疏简单洗漱吃饭之后,方铭钟又扔给他一套原先搭在椅子上的斗笠和一身衣服。

      萧疏就知道此刻寻找自己下落的人不在少数,应当有朝廷、离欢楼、玲珑阁、新丰钱庄,之前玲珑阁也曾在江湖中发布追杀令,想要找到方铭钟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当此形势之下,也许能在路上找到机会,顺利逃脱也说不定。

      他穿好衣服,在方铭钟的示意之下被送进了院中的马车,随后便是王世充进来看管他,王世充只是冷漠地看了萧疏一眼,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不仅是王世充,从这一天起,除了方铭钟之外的其他人都不再理他,原来对他百般折磨的李常肃也没有再在言语行动上给他难堪,萧疏大概猜测到,应当是方铭钟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堪欺凌,唯恐出现什么事情扰乱他的计划,因此才认真约束其他人。

      萧疏乐得如此,而他终日被关在马车中,偶尔有时候则是坐船,他依稀感知到坐船应该是过了黄河,但是除了大致判断出是在向南方行走之外,萧疏无法判断出他们究竟是经过了哪一郡、哪一县,经过了哪家江湖门派的地盘。

      因为方铭钟此行全是选得偏僻少有人行的地方,有时候甚至是没有被开过的路径,到得此时,方铭钟就会派何珩允带他下马车,以轻功挟着他绕过这些难走的路,等到了有人烟处,再凑够必备之物,继续前行。

      饶是如此,萧疏仍然感觉到疲惫不堪。在心中已经有了许多关于目前境况的推测之后,他心中的担忧惊惧之意虽然不似最开始一样,但还是常常觉得前方道路似乎永无尽头,而跟随在这一批视杀人放火为常事的穷凶极恶之徒身边,也免不了对于未来的忧虑。

      他不知道方铭钟将怎样利用他,但是他知道一旦自己失去对方铭钟的利用价值,方铭钟一定会像碾死一只蝼蚁一般杀了他。

      那这实在是太令人难堪的结局,为何老天面对这等残暴恶劣之徒,却屡屡给他们机会,使得他们能够行凶作恶,一直至今呢?

      萧疏每每回想起在地牢中见到的游锋师叔祖的最后一面,想起江彤思及当年往事时极力克制的悲伤和隐在一切神情之下的落寞,更想起方铭钟是如何想要让长生和自己的家人重蹈覆辙……便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恨意。

      也是内心深处深刻地相信方铭钟一行人必将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念想,支撑着他每天在仇人面前逼着自己定心凝神,竭力每个举止都做到仿佛毫不在意周围一切一般的从容镇定。

      这一天,萧疏在马车上思念长生,算起来,今日距离八月十五日夜,已经过了十四天了。不知道长生当晚的情况怎样,楚况救了冯青青之后应当会立即返回宫中,只怕楚大哥见到自己被方铭钟擒走,也会心生愧疚。

      而之前去西域追方铭钟的彤姐和师祖尚不知身在何处,他们当时一定是被一位身手不逊于方铭钟的高手给引走了,不知道能否及时折返。但是当日有慧慈方丈在,长生就算要走火入魔,慧慈方丈也必定能出手相助,只是不知昭明寺极其刚猛的内功心法,能否对不因循常理的天心神功有所助益。

      长生才不到二十岁,一时间如何接受?萧疏每次想起来当时的情景,就觉得心疼得不行。父母之间,还可以勉强互相安慰,而他的长生,加上李寒衣夫妇的不明消息,更不知道此刻心中要被煎熬到什么地步了。

      萧疏顾及方铭钟在侧,只是小心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缓缓吐出,稍稍平复心情。

      正在此时,方铭钟忽然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来。

      虽然这些时日并未受到虐待,萧疏此时也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一见方铭钟有所动作,立刻就竭力向后一缩。

      方铭钟却并不是在意他,而是起身掀开车帘,向外观察情况。
      马车于此时停下,外面一片寂静。
      萧疏心中狂跳,难道是有人来救他了?是长生?

      萧疏站了起来,因为激动而开始发抖,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终究会在这条不知去往何处的路上等到长生来找他,但是他希望长生能够冷静点,理智点,等到找到师祖、江彤和楚况之后再来救他。

      萧疏缓缓地退到马车旁的窗边,若是有什么情况,他必须先不管不顾地跳出窗外,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也要尽全力一试,逃出方铭钟的控制。

      只听方铭钟的声音淡淡道:“哲儿,你竟找来了。”
      萧疏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来的人竟然是江陵客!

      “萧疏呢?”是江陵客的声音。
      方铭钟下了马车,同时掀开车帘,抬头示意萧疏出去。

      他的目光牢牢注视着萧疏,仅仅这一个眼神,就使萧疏意识到包含在那目光中的话——方铭钟是在警告他。

      萧疏忽然意识到,江陵客在方铭钟心目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绝不是像他当日在揽月楼上表现的那样轻松。

      萧疏从马车上下来,隔着李常肃、霍庭轶等人,抬头望向江陵客。

      江陵客戴着斗笠,脸上满是风霜之色,形容很是憔悴,眼圈微黑,嘴角边上是一圈淡青的胡茬,脸颊上瘦得轮廓毕现,而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热切与关怀之情,也许是见到自己也是疲惫憔悴的样子,那眼神很快就涌现出了一丝难过之意。

      萧疏怔怔地看着他,不再控制地让自己的眼圈红了,心中却激动不已,心想:“我的机会来了。”

      江陵客越过众人,方铭钟不发话,别人也不阻拦他,江陵客走到萧疏身畔,先是牵起他的双手,然后牢牢地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萧疏内心简直有些无所适从,但是同时又有一些感动,他抬起头在江陵客的肩膀上侧头看了方铭钟一眼,看到方铭钟微微皱起了眉头,以警告的眼神看着萧疏。

      方铭钟开口道:“珩允、庭轶,看着我这小侄儿,哲儿,我有话要和你说。”

      江陵客这才放开萧疏,转头目光在何珩允、王世充、李常肃和霍庭轶脸上扫视一圈,才转身跟随方铭钟离开。

      他长相酷肖其父,而此刻警告的眼神,也与方铭钟方才如出一辙。
      萧疏望着他们两人向树林中走去的背影,开始思索应对之策。

      而一旁的李常肃终于忍不住发声嘲笑道:“殿下不愧是交游广阔,身为男子,却靠着一副色相,勾动了多少人的心肠,在下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萧疏已经踏上马车,这时候回头看着李常肃,笑了笑:“这又与你何干呢?”
      “哈哈,”李常肃不屑一笑道:“这就是来了靠山了?”
      萧疏毫不留情地嘲讽道:“那你大可以现在动我试试。”
      李常肃眯起眼睛,却不置一词。

      “江陵客的身份果然很重要,也许他是方铭钟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了。”萧疏心想,然后又朝着李常肃笑道:“我瞧着您年纪也不小了,还是不要天天专心管着少年人的情情爱爱,这样显得很不庄重。”

      李常肃的脸色登时就很糟糕,何珩允在旁边无声地笑了笑。

      萧疏继续道:“我不止不害怕别人耻笑,我还恨不得所有人都能知道,我和叶长生就是一对爱侣,我们之间彼此珍重深爱,是你这种没有仁义的人,无论是在其他男人还是女人身上,一生都体验不到的至为欢愉的情感。不要再惹我心烦,我出身自你家大人所说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世间显学门下,最知道怎么给人穿小鞋。”

      萧疏看着李常肃说完这番话,藏在袖中的手抖得厉害,却是稳稳地上了马车,关上了车帘。留下剩下的四人面面相觑。

      何珩允忽然拍了拍手,叹道:“啧,原来这么厉害。”却是侧眼看了李常肃一眼,李常肃冷冷道:“狐假虎威罢了,日后总有他受的,且看到时还嚣张得起来不。”

      方铭钟与江陵客谈了许久,萧疏在马车中静静等待,直到天色擦黑时他们才回来,而方铭钟和江陵客竟是一起坐到了马车中,萧疏看着江陵客进入马车后看向自己的神色,立刻就明白江陵客是被方铭钟说服了。

      方铭钟一声令下,马车继续向前,萧疏闭上了眼睛,在异常的疲惫中察觉到未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而此时江陵客靠了过来,坐在他身边,萧疏能感觉到江陵客此刻的心潮起伏与反复挣扎,江陵客最终还是将颤抖的手放在了萧疏的肩膀上,让自己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昀儿,你靠着我睡一会。”

      萧疏心想:“昀儿是长生叫的。”
      但是他最后也还是没说什么,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靠着江陵客的肩膀睡了过去,最后竟然也于颠簸的马车上,得到了最近这些日子以来最舒服的一场安眠。

      江陵客低头看着萧疏长长的睫毛和精致秀气的脸,心中简直复杂到难以形容。他只知道父亲多年来在京城,隐约感觉到方铭钟所经营的事情,并不是那么合乎律法,却没想到方铭钟竟是胆大至斯,竟敢谋逆刺上,挟持皇子,而且,而且……他还与当年的青城往事脱不了干系,江州英雄大会后,他心中就有隐约的猜测,父亲就是当日江彤所说的幕后之人,而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近二十年前,他的家中遭逢剧变,父亲将他送到青衣剑派之后就没有再联络过他,直到大概七年前,才重新向他传递了消息。

      江陵客几乎无法理解这中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费尽所有的心思才揣测出现在的境况,他于这一切仍旧所知无多,却清晰的意识到,作为方铭钟的儿子,自己将不容于江湖、不容于天下。

      而他对方铭钟,甚至来不及思索是否该憎恨厌弃他,就已经集合所有的线索,重新找到了他。
      他知道自己必须来,因为谢昀彻。

      他看着萧疏,心想,上一次这么抱着他,是什么时候来着?那是他从邱晁手中救下了他,带着他一路逃亡,邱晁毫无疑问不是他的对手,反倒是为自己创造了机会。那时天寒地冻,萧疏冷得全身发抖,自己就这么抱着他,心里燃着一团火,总想着做点什么。

      早在八年前他就在珩山论道时见过他,而那时他刚刚察觉到自己喜欢的和别人不同,萧疏扮做一个小道童,看上去又乖巧又漂亮,凑巧的一面之缘,却偏偏在心中留下了一个印象。过了三年光景,他在京城中办事,又正好瞧见了众人簇拥之下,刚刚长成少年的谢昀彻生辰时前往昭明寺祈福,惊鸿一瞥,唤醒了他在珩山时的记忆。

      一些好奇,一些惊艳,一些动心起意,让他几经周转,几乎要用上通天的本事,终于打听到那个小孩就是谢昀彻,是当今陛下最疼爱的二儿子。

      江陵客自觉不过一个江湖草莽,就是一身是胆也没有想着自己敢勾引皇帝的儿子,只好强行断了这个想法。两年多前,他听说萧疏出来行走江湖——那时候谢昀彻已经学会用萧家的关系掩藏自己的身份了,他鬼使神差的便想着去看一眼,但是也很巧,那段时间师门有事,他刚好错过了,只好感叹了许久命里无缘。

      再后来萧疏出事的事情,他隐约有一点听闻,却已经是属于秘闻中的秘闻了,他感觉事情挺严重,一边心疼一边觉得二皇子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离京,于是劝说自己彻底放下这个念头。

      结果却在红梅山庄,一眼看到了那个手持一盏灯烛,披发而立的少年。他愣住了,只觉得心脏狂跳,那一瞬间,他的耳边仿佛被人敲得嗡的一声,震得他脑袋发懵,四肢发麻。也几乎就是在一瞬间,他心里无比笃定,这是萧疏,也是谢昀彻。

      他以为这是他们命中的缘分,是苍天千方百计,最终将他带到了自己面前,却没想到,这是人生于世来自命运的至深嘲弄,如今再见,他已有爱人,与自己之间,没有旖旎爱慕,只有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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