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68、推测

　　赶路途中，仍旧十分颠簸，萧疏睡得迷迷糊糊的，有时候能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有时候又感知不到身在何处，更多时候是一重一重的乱梦。

　　在一场梦中，他梦见自己站在长生家门口，看见门内长生的背影，他心中一动，想去追上去问问长生怎么了，但他一动，长生也在动，他们两人始终隔着无法逾越的两步之遥，萧疏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去，他想喊长生的名字，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百般喊不出口，他在梦里急得不行，却无计可施。

　　最后萧疏追着叶长生踏过一个门，却没料到眼前忽然变成了中秋夜的揽月楼殿顶，一切场景都变得无比真实，长生在此时转过头来看着他，手中提着剑，头发披散，两眼血红，一滴血泪从他眼角落下，滑过他白皙的脸庞。

　　长生的表情带着萧疏从未见过的悲怆和惶恐，他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说：“昀儿，我爹娘没了，不，不……为什么会这样？”

　　长生说着，就低头去看自己手中染血的剑。

　　萧疏呼吸不上来，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滴血的剑，却陡然间看到长生背后的尸山血海，那是那天在揽月楼的他的所有至亲好友，都躺在血泊之中，毫无生气，而方铭钟站在一旁，哈哈大笑道：“叶长生，你是走火入魔了！你看，这些人都是你亲手所杀！”

　　萧疏终于忍无可忍，大喊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感觉到胸口心悸不已，剧烈喘息。

　　他出了一头的冷汗，被梦境中最后场景的真实震撼得无以复加，那仿佛是真正发生在自己眼前一样，他当即爬起，疾冲向门口，什么都顾不得的想去求证梦中所见是否真实发生，却冷不防被身边伸出来的一只脚绊了一下，重重摔向地面。

　　眼看就要磕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一只手将他抱了起来，随即轻轻扔回到地面上，又在他玉堂穴上轻轻一拂，一股强悍的内力随之进入身体。

　　从他被方铭钟所伤之后，最为忌讳地就是这种由穴道向身体内注入内力的方式，因为他的奇经八脉与气海，已经被当初方铭钟那一掌毁得差不多了，后来由冲虚道人费尽半生内功，在最快的时间内为他救治，虽然保全了性命，但是他现在这副身体，早已经承受不住任何内力的侵袭。

　　因为他本源的内力并非是完全被废了，而是凝滞在身体经脉的各处，无法相通，无法动用，此刻方铭钟贸然注入内力，登时使得这内力与他自己尚存的本源内力在经脉中激烈相抗，一时之间，萧疏疼得脸色惨白，汗如雨下，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声都叫不出来。

　　萧疏疼得太厉害了，印象中师父给自己治伤的时候也是这么疼，身体里有的地方像是一把锉刀在不停地搅动血肉，有的地方则是像被无数只虫蚁啃食一般痛痒难耐，还有的地方则是仿佛从脏器内部被剧烈地撞击。

　　短短数息，他的一身衣裳就已经被汗水浸湿，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伏在地上，叫不出来也动不了，因为任何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会给他带来剧烈的痛苦。

　　周围有什么声音，发生了什么，萧疏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

　　他在昏厥过去之前心想：“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折磨我的办法？爹、娘，长生，我可能……可能坚持不下去了。”

　　随后他陷入昏迷之中，期间有数次勉强清醒，但很快就又继续沉睡，而醒来的那么片刻，眼睛都睁不开，就只有感觉到全身无处不疼，而四肢灌了铅似的沉重，动弹不得。

　　这期间唯独有一次听到的旁人对话被他记了下来：

　　“……体太差……没……就死了……”
　　“……必须得救……否则……李寒衣……明珠岛？………………”
　　“……”
　　“……天心神功……只要……症状，对我…………苏泷…………”

　　萧疏在蒙昧中断断续续听得这几句对话，就知道自己是听到了重要的事情，“明珠岛，他们要带我去明珠岛找苏泷，是这样，记住。”他在心里反复想了几次，随即又晕了过去。

　　如是反复数次，醒来后依稀听见人声，再到晕厥，再到醒来，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茫然地望向窗外，是彻底地醒了过来，却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他难受地动了动身体，发觉除了全身酸软无力之外，身体竟是不像先前一般疼得厉害，起身之际，察觉出了腹中饥饿。

　　他勉强爬起来，屋内一片黑暗，他在床上坐了一会，感觉十分眩晕，良久方才稍好了些，此时有些微星光月华漏入屋中，他适应了片刻才看清楚屋中情况，这是一间客栈的格局，房间不大，左右无人。

　　这时节的夜晚已有秋寒之意，萧疏低头看了看身上，见到自己已经被换了一身里衣，身上感觉尚算是干净清爽，盖的被子却有点薄。

　　他此时的记忆方才回笼，心中庆幸竟然熬过了旧伤复发，也不知道方铭钟等人是怎样做到的，或者也许是天可怜见，不忍自己就此身死。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昏迷中依稀听到的事情，反复回想，方才想起是和天心神功有关，似乎是方铭钟要带着他去明珠岛。

　　去明珠岛做什么？对了，那是天心神功的起源之地。
　　方铭钟能知道这个讯息，那一定是当日英雄大会中有他的人，除了江陵客之外，会不会还有其他人？
　　那时候苏泷现身，出乎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而苏泷的真实身份，应当就是明珠岛的主人。

　　在英雄大会上，苏泷赠予江彤信物金花珠钗，自己也有，长生受伤之后，萧疏回想起英雄大会上苏泷所言，总觉得有蹊跷，于是拿来信物仔细研究，最后触动机关，现出了里面的宝药，他问过师父和太医，又亲自试了一点，最后才拿给长生治伤，结果不仅治好了长生的伤，后来一月之间，长生的内功更是突飞猛进。

　　方铭钟难道是知道这个？
　　萧疏忽然想起中秋那天揽月楼上，方铭钟还提起过，当时他看到长生武功精进，说：“明珠岛果然神奇。”
　　他的确是知道。

　　可是他如何得知自己也有这金花的？
　　对了，江陵客也得了银花，是他告诉方铭钟的。

　　对方铭钟所做的这些事情，江陵客究竟知道多少？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这其实也是这些天来萧疏反复思考过的问题，却不能得到任何解答。但萧疏直觉江陵客应当与方铭钟的动向并非完全一致，否则当初江陵客从邱晁手中救下自己，就是占尽先机，完全可以在那时候就将自己交给方铭钟。

　　萧疏想到江陵客就觉得头疼，只好先放在一边，继续推测方铭钟的目的。
　　方铭钟想要的应该不是那金花中的丹药，否则早就动手逼问他了，他带他去明珠岛，一定是为了别的目的，如果说自己只是方铭钟登上明珠岛的凭证呢？苏泷当日在英雄大会上邀请自己与江彤，表示随时欢迎他们前往，会不会方铭钟的目标是这个？

　　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为什么方铭钟现在偏偏要去寻找苏泷？
　　他一定是更改了自己原本的计划，现在是为了达成新的目的。
　　而什么目的如此重要，使得一向不在计划之内的明珠岛怎么会成为方铭钟无论如何也要去的地方？

　　萧疏又想到天心神功，猜测可能是因为明珠岛是天心神功的起源之地，而唯有苏泷，深谙四卷天心神功的高妙深奥之处，尤其是第四卷那晦涩难懂却能救人治伤的一部分。

　　江彤或许也明白，但是江彤自然绝无可能跟方铭钟探讨研究这些。

　　那方铭钟又是凭什么觉得，苏泷会告诉他？
　　难道是因为带着自己？但苏泷当初也说过只允许长生一人带着自己登岛求助的话，方铭钟能有什么把握？

　　而先暂时抛开这个问题不谈，如果，如果方铭钟就是为了天心神功去找苏泷的，也许可以说明一件事情，即四册天心神功虽早已经在方铭钟手中，但是他并不能完全理解，而与此同时，他的身体正如他们之前早就推测的那样，，早已经遭到了强行练习天心神功的反噬。

　　嗯，一定是这样的，萧疏隐约间窥见了真相，感到心潮起伏，四肢发麻，心脏怦怦直跳。

　　他豁然站起身来，又意识到一件事情——这么许久，未曾听到周围有人声。

　　萧疏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应当是自己长久地昏睡，所以看顾他的人一时放松，此刻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萧疏当即下床，因为这个忽然而起的念头心跳得快要飞出了嗓子眼，手脚紧张地直颤抖，走门吗？不行，万一碰上他们怎么办？萧疏忙去看窗户外面，幸而是两层，还不太高，他想了想，又连忙回身将被子弄得蓬松，将枕头放在被子下面，先胡乱弄成仿佛是有个人在躺着的样子。

　　然后他赶紧冲到窗前，抬起一条腿扒上窗户。

　　身后忽然响起开门声，随即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