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60、道别

　　萧疏到了成王府之后，谢昭行正在忙着处理一些有点棘手的事情，见他来就笑说“来得正好”，先是跟他商量了一番其他的公务，萧疏有求于人，当然得仔细看着，长生则去和楚况切磋武艺，周围没有其他人，萧疏看着看着就在心中反复思量，已经许久都没有翻开过手上的纸页了。

　　谢昭行趁着过来递给他另一卷公文的时候敲了敲他的脑袋，问：“想什么呢？就这么心不在焉的。”

　　萧疏接过谢昭行递给他的东西，放在桌上，然后起身拉着谢昭行的袖子，把他拉到身边坐下，说：“哥，我有个事情想求你。”

　　“什么事？”谢昭行不动声色，看着萧疏：“先说来听听。”
　　“要么你先猜一猜？”
　　谢昭行闻言就要站起来，说：“不说算了。”
　　萧疏连忙将他拉回去，道：“哥。”然而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提起。

　　谢昭行其实心里巴不得弟弟求他件什么事情，而见到萧疏此时期期艾艾的模样，反而有些好奇了，不再逗他，只是说：“你说就是了，能给你办成的我就替你办了，办不成的话再想别的办法。”

　　萧疏这才道：“是为了顾樘和妹妹的婚约，哥，你能不能……请母后不要给紫蓉和顾樘赐婚？”
　　谢昭行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皱起了眉，道：“为什么？你说说。”
　　“紫蓉从小就不喜欢顾樘，顾樘的性格太莽直了一些，他……”

　　“我知道你们从小就不对付，”谢昭行的声音有些严厉：“但是这不该是你阻他婚事的理由，这是两边父母做主的事情……”
　　“哥，你觉得我是因为看不顺眼顾樘就看不得他好么？”

　　谢昭行看到萧疏有点委屈的眼神，立刻就明白刚才自己失言，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是别人的人生大事，怎么能因为你的臆断来干涉呢？”

　　萧疏默默垂头，终于下定了决心，又问：“在你心里，是顾樘跟你比较亲，还是我跟你比较亲？”
　　谢昭行：“……”
　　“彻儿，你这算是什么问题？不是在说顾樘和紫蓉的事情么？”
　　萧疏：“你先回答我，有些话我再决定要不要说。”

　　“废话，”谢昭行最后无奈道：“你说呢？谁能比得过你？你和叶长生的事情，我就不再过问了，可是要是因为他，你就跟我记我的仇，那这么多年，我真是白疼你了。”

　　萧疏又问：“那顾樘比较重要，还是紫蓉比较重要？”
　　谢昭行听闻此言，已经反应过来了，问：“紫蓉不愿意么？”

　　萧疏有点忐忑地看着谢昭行，谢昭行想了想，说：“有什么内情，你说吧，我先听听，不当说出去的，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

　　谢昭行这样一说，就是决意替他兜底的意思了，这是他们多年共事的默契之所在，也是谢昭行一直以兄长的身份保护和照顾他的习惯使然，萧疏顿时笑了起来，说：“谢谢哥。”
　　谢昭行就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萧疏与谢昭行聊完之后，叶长生从他的神情中就猜到了结果，回去的马车上萧疏向他说起，成王果然是答应了亲自去找顾后与顾樘说这件事情。

　　叶长生听到萧疏与谢昭行详谈的经过，尤其是听到成王竟然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的时候，不由感慨道：“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顺利，是因为你向他请求的事情，他都会答应吗？”

　　萧疏：“我觉得是他和我嫂子琴瑟和鸣，所以明白拆散两情相悦的人绝不会是一件好事，你看，他现在对你的态度，我能感觉得到，他其实也已经将你当成了自家人。”
　　叶长生笑了起来，说：“那我也将他当做大哥。”

　　因为总算有一件事是有了进展，萧疏心中跟着松了口气，晚饭后就有了兴致，长生练剑，萧疏就在廊下坐着弹琴。

　　两人之间本来就有十足的默契，这些天以来更是反复练习，对于彼此的心意更加心领神会，常常是长生剑一动，萧疏的琴声便能跟上，萧疏一拨琴弦，叶长生就知道他想让自己使什么招数。

　　而剑意凌厉时，琴声便慷慨激昂，琴声平和时，剑意也中正。剑招从疾攻变平缓，琴声亦由密转淡，反之亦然，两者配合得几乎是天衣无缝。

　　叶长生此刻的心情也是难得的轻松，这些天来，他终于慢慢平复了最初方铭钟逃走之后的那种焦虑，而见到萧疏心情正好，他就也觉得很高兴，但是他们两个自在地弹琴练剑的时间并没有多久，不过片刻，叶长生就察觉到有人来访，他余光瞧见那人身形，就收了剑，而萧疏也将手平放在琴弦上，乐曲的余音亦渐渐消散。

　　叶长生望向萧疏，看到萧疏有些惊讶地看着来人，又转头看向自己。
　　叶长生向他点了点头。
　　萧疏起身相迎，说：“恒哥，你来坐……”

　　“昀彻，”萧恒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笑：“我有几句话，可以单独和你说么？”
　　萧恒说完这句话，目光却是转向了叶长生，叶长生点了点头，向萧疏道：“我去屋里看会书。”

　　“昀彻，萧齐的事情，多谢你了。”萧恒的身形看起来依旧有些瘦削，英俊的眉目之间笼着深刻的忧郁，看向萧疏的目光，却依旧是温柔的。

　　萧疏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了受伤后萧恒跑来照顾自己时的情景，那时候在他心中，萧恒一直都是一位和大哥关系很近的兄长，对他也一直很亲厚，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病重烦闷的时候，萧恒会一直不厌其烦地到他身边来，哄着自己。

　　一些刻意被忘记的往事又重新浮上心头，萧疏记得自己重病时，性情也并非一直都那么平和，他有时会忽然烦闷暴躁，不敢将这无名火向别人发作，却会攒着和萧恒闹别扭。

　　他一直觉得因为萧恒是个固执的不那么体贴的人，但其实在萧恒去往南边后，萧疏明白，那是因为他知道萧恒对自己的偏爱。

　　萧恒第一次险些向他告白时，他拦住了萧恒的情不自禁，因为那时候他心乱如麻，所想到的只有这件事情离经叛道，他没有做好准备。而等他做好准备，愿意往前一步的时候，萧恒却走了。

　　萧恒的不告而别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萧疏隐约感到萧恒是有所顾忌，不敢踏出那一步，半夜时气得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感觉自己是被抛弃了，真是忍不住地越想越气，一气之下干脆翻出了所有写过的或多或少和萧恒有点关系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净，而往昔种种暧昧试探，也随纸页被烧得蜷曲成灰。他骨子里是个很有些刚劲的人，对自己说忘了，就真的不肯记得。

　　而其实那时候他尤不解气，还特意将萧恒从小到大送给他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在一处，等着萧恒回来就全扔给他，只是经过近一年江湖游历之后回到安王府，却是真的早已经把还东西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直到那天，他才从大哥那里知道了真相。

　　有时候确实是命运弄人，这让他在看到萧恒之后偶尔会很愧疚，但是细想当初，自己对萧恒的感情也并没有多么深刻。

　　他跟大哥吵了架回家，设想如果长生和自己是当时如萧恒一般的处境会如何，还没细想就觉得肝肠寸断，又想无论如何自己都会找到长生问清楚为什么，而以长生的性格，也绝不会如萧恒一般不告而别。

　　萧疏看着萧恒略微出神，萧恒意识到了，并不打扰他。

　　萧疏叹了口气，轻声道：“恒哥，对不起。”
　　萧恒深吸了一口气，侧了侧头，再看向萧疏的时候面容已经平静了下来，道：“你比之前变得开心了许多。”

　　话到这里，两人却都是沉默，只是并肩而行，恍惚之间仿佛是回到了一年多以前。

　　半晌，萧疏还是率先开口了，说：“恒哥，你也去找过我大哥了么？什么时候的事？”
　　萧恒：“巧得很，你今天刚刚找成王殿下说完，我就过去了，巧到他还以为我们事先商量过。”

　　“你来说了更好，大哥更能明白情况了。”萧疏笑笑，又说：“希望接下来顺利吧。”
　　萧恒的眼神黯淡了一瞬，说：“我也劝萧齐，不论结果如何，总归是要尽全力的，否则日后后悔……”

　　说到这里，却又不再接下去了。
　　萧疏心中忐忑，一时间接不上话来。

　　萧恒自嘲地笑了笑，望向萧疏，道：“我直到今年过年的时候才知道你去追查伤你的人的线索了，我是知道你一向聪明，但是还是太危险了一点。到现在这一步，方铭钟已经离京，可能一时半刻，未必能抓得住他，但总算宸都是消停了，你……你好好待在京中，万事小心。”

　　萧疏前几日已经大概从谢昭行那里得知萧恒不日将出京任职，方才见到他，大概猜测出了他前来的意图，这时候听见萧恒话中的离别之意，不由得也心生感慨，说：“恒哥，你要走了么？”

　　萧恒冲他笑了笑：“我去做惠州的巡察御史，你先前也听到过吧？惠州是个好地方。”
　　萧疏点了点头，问：“你何时动身？我们得好好为你践行。”

　　萧恒却摇了摇头：“我后日就走，不消送了，我也并非要在惠州久留，若是赶得快些，过年也许就回来了。”
　　萧疏心中觉得匆忙，忍不住道：“恒哥，中秋将至，你不和家人过完中秋再赴任么？”
　　萧恒摇了摇头，道：“有些许情况，宜早不宜迟。”

　　白石山在惠州所辖范围之内，萧恒要去查的是什么事情，萧疏对此心知肚明，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后才说：“的确是有许多棘手的地方，恒哥，你要保重。”
　　萧恒深深看了萧疏一眼：“好，你也珍重。”

　　叶长生的心胸并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开阔，回到房间里，一本书打开了半晌，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而久等萧疏不归，最后实在忍无可忍，起身出门找人去了。

　　他绕了一圈没找到人，往大门走的时候才见到萧疏回来了。
　　萧疏此时已经送走了萧恒，一见到长生出来找他，就忍不住笑了，迎过来说：“走吧，回。”

　　他在心里默默倒数了三下，刚刚数完，果然就听到叶长生问：“他……他跟你说什么了没？”
　　“说了齐哥的事情，他为这个也去求我哥了，”萧疏答道：“还有同我告别，前两天我同你说过的，他果然是要去惠州了。”

　　叶长生点了点头，又问：“还说什么了吗？”
　　萧疏摇摇头：“没了。”
　　“两句话就能交代清楚的事，”叶长生侧头看着萧疏：“说这么久？”
　　萧疏笑着看他：“你答应我什么来着？说好了不吃飞醋呢？”

　　叶长生看到萧疏的神情，就知道他是在逗自己玩，明白是自己理亏，索性耍起了赖皮，他一把将萧疏抱起来，萧疏无可奈何，只得就这么被他带回了房间。

　　夜半时分萧疏莫名醒来，恍然间有点不知道今夕何夕，而等他侧头看到已经熟睡的长生，心中就又浮起一阵感慨。

　　比之初见的时候，叶长生的相貌看起来似乎是没有变，但是又分明哪里都不一样了，他的轮廓骨骼，皆是从少年向成年男子过渡的时候，与初见时的瘦削相比，也有了许多稳重的感觉。

　　长生无疑是相当英俊的，他的眉毛浓黑，眉骨略高，就显得眼睛深邃，他醒着的时候，那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总是很温柔地看着自己，无法不让他心生迷恋。

　　而此刻他睡着，萧疏得以心无旁骛地这么看着他，也是越看越觉得他俊朗可爱，忍不住想：“还好遇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