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49、戎族

　　“布日固德王子奉塔拉格王之命拜见陛下，祝愿陛下福寿安康，松柏延年。”来自戎族的翻译用一口不算标准却很流利的官话说完了这些话，态度还是相当恭敬的。

　　这一群戎族人都是穿一身汉人服饰，而站在最中间的两人比起别人来衣饰明显华贵许多，其中较为年轻的男人身材高大，相貌不俗，在翻译说完这番话之后，便上前以草原礼节鞠躬行礼，并以官话说：“布日固德拜见陛下。在贵国这个特殊的节日，我们也想表达自己的祝贺。”

　　陛下微笑着点了点头，看上去十分温和，朗声道：“感谢草原王的心意和王子的问候，诸位远来辛苦，请坐。”

　　便有宫人及时搬上桌案和椅凳，布日固德看了一眼，就带头坐了上去，他周围众人之中，另一衣饰华贵者似乎有所犹豫，但是最终眼见所有人都跟着一起，也就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这与周围群臣待遇无异，布日固德肯坐，便可以消解些许未约而至的失礼冒犯之处，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聊了。

　　陛下挥手示意，有宫人流水般将诸多精致小菜摆上桌案，与此同时，萧疏、叶长生和萧恒三人重新回到殿中，周围此刻已经安静了下来，他们三人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这三人眼见面前这阵仗，皆是泰然自若的模样。毫无意外，布日固德的目光追着萧疏，直到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叶长生站在萧疏身畔，不再掩饰自己的气场，顿时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让人无法忽视。

　　布日固德对上叶长生的目光，仍旧面色如常，他环顾四周，随即开口，翻译跟着说：“尊敬的陛下，贵国之中果然有许多人才，龙章凤姿，令人十分敬仰。”

　　翻译反应很快，用得“龙章凤姿”四字，用布日固德原本的话来说，直译过来是，“如鹿一样美丽，像狼一样英武”，叶长生眯起了眼睛，谁像狼一样可能不太清楚，但是布日固德说到鹿的时候，却是在看向萧疏，叶长生在草原上待过一段时间，深知他们的文化中，男子并不以被夸赞美貌为傲，而“美丽如鹿”，常常是用来形容女孩子的，叶长生暂时还没法判断布日固德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布日固德话音刚落，叶长生就注意到谢昭行与萧疏十分默契地对视一眼，萧疏开口道：“布日固德王子殿下，我们欢迎您的到来，也欣赏草原人的英武，宸都也自然有迎八方来客、纳四海之宾的气度，只是不知贵国派您忽然造访，所为何事？”

　　叶长生环顾四周，看到了陛下的脸色，有点明白了，萧疏是被叫回来同对方交涉的，场上没有身份比这三个皇子更适合应对布日固德的人了，而成王身份更为尊崇，靖王脾气直率刚强，因为之前草原细作的事情，此刻是一脸难以抑制的敌意，而萧疏素来善于辞令，由他来应对最合适不过。

　　布日固德眼见对方单刀直入，略微一怔，便站起身来，将右手放在左边胸膛上，郑重向陛下鞠躬，说：“我是奉父王的命令向贵国赔罪的。我的二哥巴雅赤那在我父王不知情的情况下，派出了在贵国刺探情报的死士，我截获了青狼向二哥报信的鹰，立即将这情况报给了父王，他便命我马不停蹄地来向陛下道歉，青狼所为伤害了我们两国之间订立的议和契约，我们请求您宽广的胸怀对我们予以谅解。”

　　在座群臣之中，有身居高位者，之前就靖卫司之事与陛下和谢旸征商议过的，也有其他多多少少听说过一点这件事情的，都猜测这件事幕后是塔拉格主使。连同陛下在内，全都没有想到布日固德竟会如此直接地提起这件事，也更没有想到按照塔拉格的性格，竟然会派布日固德前来赔罪。

　　萧疏淡淡一笑，问道：“那么贵国的二王子呢？”
　　布日固德看向他，答道：“父王震怒，已经责令二哥禁闭反思三个月，并没收走他名下的所有土地作为惩罚。”

　　萧疏再次微笑，继续问道：“那么依照布日固德王子的看法，如何才算是予贵国以谅解？”
　　布日固德面不改色，答道：“我们恳请陛下依旧按照过去的盟约，不必使这件事情影响到两国之间的友谊，两国之间，依然可以像过去十年间一样没有芥蒂。”

　　陛下道：“明日朕会召集群臣，商议你们所提的事情，布日固德王子，你还有什么要求，不如一并提出来吧。”

　　皇帝亲自开口，显然是这件事情还有商榷的余地，但布日固德却面露踌躇之色，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说：“我们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是关于青狼的。青狼是我族中的勇士，亦是父王的亲族之后，父王派我前来，也是想要向您赎回青狼和其他仍然活着的人的性命。”

　　翻译话音刚落，谢旸征便忍无可忍地怒道：“绝无可能！你们的人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撒野，过去所做的诸多恶行之中，包括杀害无辜的百姓灭口，既然来了，那么就该想到应有的后果。”

　　布日固德叹了口气：“他们只是被过去的仇恨蒙蔽了心智，我向您保证，陛下……”

　　忽然之间，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名衣饰华贵的年长男人此时开口打断了布日固德的话，那年长男人脸上露出烦躁的表情，一口戎族话说得极快。

　　翻译在一旁，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神情犹豫，显然是不好将那人所说的话翻出来。

　　“王子殿下，你未免也太客气了一些，这难道是兄长叫你来的本意吗？在这里忍受这一群南人的咄咄逼人？”

　　叶长生却大概听明白了，萧疏回头望向他，叶长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萧疏点了点头，两人就已经交换完了一轮信息，萧疏知道叶长生的意思是：“不急，先不暴露我能听懂的事情，我再听听看他们说什么。”

　　萧疏于是胸有成竹地向父亲和兄弟点了点头。

　　布日固德神情严肃，语速极快地说：“叔父，请不要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难道你想要青狼叔叔客死他乡吗？”

　　布日固德的叔父一甩袍袖，脸上露出愤愤之色，冷漠道：“青狼没能完成兄长交代给他的事情，反而成为了拖累，就没有拯救的价值！”
　　布日固德立刻大声道：“叔父！”

　　那年长男人不屑道：“怕什么？难道这些人有人会去研究我们的语言？布日固德，你总是这样畏首畏尾的，根本没有草原男儿的血性和气魄！”

　　布日固德脸色通红，显然是在强忍怒气，转而向翻译道：“请帮我向大楚的皇帝道歉，我本无意在这里争执。叔父，如果青狼最后死在这里，我也不介意将您今天所说的话转达给父王。”
　　布日固德的叔父这才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翻译一头是汗，忙将布日固德的要求说出来：“王子殿下和巴图将军有些许意见分歧，并非是不尊重贵国，王子殿下让我向陛下表示他的歉意。”

　　皇帝道：“无妨，你们所请求的事情，待朕明日与群臣商议之后，再行决定。今日你们既然到来，便不妨与我们同庆佳节，此时此刻，大家就不用再商讨国事了。晚宴之后朕会派人给诸位使者安排住处，布日固德王子可以在宸都多盘桓几日，看看宸都的风景，当与草原是两种风光。”

　　皇帝已经做如此安排，布日固德只好答应，他上前一步，仍旧是鞠躬行礼，说：“感谢陛下的盛情，容我再多说一句，我们恳请您做出仁慈的考虑，我们还愿意向您奉上草原最珍贵的礼物表示敬意。”

　　布日固德话音刚落，他身后一人上前将手中的羊皮卷双手交给翻译，翻译展开之后，先是将布日固德的话翻译一遍，然后对着清单念道：“以下物品，皆是我们向尊敬的陛下表示诚意带来的礼物，还请贵国笑纳。狼皮五百匹，鹿茸一千对，草原良驹一百匹，呼和乌由湖的珍珠二十斛，幼年海东青两只。如若陛下答允放还青狼等人，我们将在回去之后即刻派使臣送来，此外，两只幼年海东青我们已经……”

　　话音未落，只听门口守卫的宫人侍卫一声惊呼，有一只鸟儿从宫门中飞扑进来，雪白羽毛中掺杂着些许青羽，似乎是刚刚学会飞行不久，受到侍卫驱赶的惊吓，一路跌跌撞撞直扑过来，布日固德慌忙去打呼哨，然而那鸟儿并不肯听，在大殿中盘旋着撞来撞去。

　　眼见那鸟儿就要直接冲到陛下面前，谢昭行谢旸征和萧疏全都站了起来，谢昭行上前一步挡在陛下座前，而与此同时叶长生凌空一跃，已经揪住那只海东青的翅膀，将它抓了下来，同时接住了张平从一侧扔来的一只当做暗器袭向这只海东青的酒杯。

　　海东青虽年幼，却着实凶猛异常，虽被长生抓在手中，却冲着长生虎口就是一口。长生本来就怕伤着这鸟儿，手上用的力气不是很大，却没料到这幼年畜生下嘴都能这么狠，大意之下没有躲开，他赶紧扔了酒杯，抓住了海东青的头，然而右手虎口上已经被啄出了一个流血不止的伤口。

　　萧疏立即冲到他身边要看他的伤势，长生却唯恐海东青再伤了萧疏，只是牢牢握住那鸟儿的喙和爪子，连声道：“没事，放心，我没事。”

　　满朝群臣皆惊，都站起来问陛下安，布日固德一行人脸色也都变了，陛下抬手挥了挥，道：“朕没事，诸位爱卿请坐，布日固德王子，你的这海东青似乎还未驯化。”

　　不等翻译说完，布日固德连忙解释道：“陛下容禀，海东青还未驯化，是因为需要它的主人亲自驯养它，海东青一生只认一个主人。陛下，寻找幼年海东青极其不易，这只雄海东青连同门外的那只雌海东青，都还没有认主，因为担心再长大些就无法驯化了，所以才匆忙带来。”

　　此时谢旸征已经上前一步从叶长生手中抓住了那只幼鹰，萧疏从叶长生的袖带中翻出金疮药来给他敷上，神情中是无法掩饰的关切担忧。

　　谢旸征走到布日固德面前，将这只幼鹰递给他，道：“本王听说过这种鸟儿的难得，也听说过熬鹰不易，布日固德王子殿下的诚心，确实值得感谢，然而想要凭借这两只鸟儿，就让我们同意放走青狼，殿下的想法未免有点天真。”

　　翻译胆战心惊地将这一番话翻给布日固德等一行人听，这几人的面色顿时就有些不太好看，此时已经有人通传门外守着海东青的仆从进来，一脸的惊慌失措，手中还牢牢抓着关着雌鸟的铁笼。两只海东青遥遥见到彼此，登时便扑棱起翅膀来。

　　布日固德向仆从招手，他立即上前来抓住两只海东青，给那雄鸟的脚上重新套上铁链，关进了笼中。

　　布日固德接过那铁笼，递给谢旸征，表情带着一点淡而勉强的笑：“这两只幼年海东青，正处在最好驯养的时候，时间久了，就没有办法再让他们认主了，靖王殿下既然知道如何熬鹰，就不妨为陛下收下。我们的礼物，从来没有已经送出后再收回去的，这两只幼鹰，权当是我们惊扰圣驾、伤到贵国武士的赔罪，并无意拿它们换取青狼的性命。”

　　翻译将这番话说出来之后，谢旸征正待推辞，只听陛下道：“征儿，你接着吧，愿意养着这两只小鹰么？”

　　谢旸征闻言将那铁笼接在手中，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叶长生和萧疏，萧疏就接过话来，说：“三弟，你养着吧，你养着有用。”

　　谢昭行就向布日固德冷淡而客气地说：“那就多谢布日固德王子的好意，如我父皇所说，国事不妨押后再议，王子远道而来，请与我们一起享受良辰美景吧。”

　　随后众人皆入座，再之后就是一番笙歌宴饮，互相敬酒，只是气氛已经不再如先前一般轻松，不到戌时二刻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