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44、往事

　　“有多少人？”叶长生听到此处，面色也凝重了起来：“实力如何？”

　　萧疏答道：“赵敬成知道的没有那么清楚，这些年来，他和方铭钟是互相利用却又互相不信任的关系，赵敬成所知道的有四人，便是霍庭轶，何珩允，周丹墀和阮微兰，这四人与咱们之前所猜测的，是能对得上的，应当还有其他人。”

　　叶长生点了点头，道：“青青那日在京城撞见的，是在这几人之中么？”

　　萧疏知道他提起的是青青从京城离家出走之前所碰上的三人，当时幸亏为楚况所救，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答道：“恒哥根据赵敬成所说，命人做了这几人的画像，是与不是，我们借着邀青青来玩的名义，一问便知。这几个人里，阮微兰与周丹墀常年形影不离，而且，阮微兰会易容。”

　　叶长生皱眉点头，道：“都对上了，霍庭轶是十九年前在云锦山跟随方铭钟的人，周丹墀和阮微兰是七年前在碧水山庄杀了江夫人的人。”

　　萧疏这时候指了指他从宫中带回来，吃饭前特意放回卧房桌子上的盒子，道：“刚才你不是好奇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吗？打开看看。”

　　叶长生起身下床，走到桌前拿起那盒子，边打开边问：“这里面就是画像么？”

　　萧疏点头，叶长生便捧着那盒子走了回来，萧疏接过叶长生从中取出的一本册子，翻开来给叶长生看，指着方铭钟的形貌，道：“你看，我总觉得方铭钟长得有点像什么人。”

　　叶长生仔细辨认了一番，但见那画像中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脸，轮廓分明，双目锐利如鹰，竟然是很英俊和年轻的长相。叶长生想起来了，点头道：“我看长得挺像江陵客的。”

　　萧疏早就看出来了，但是没敢多提，这时候见到长生这么说，就笑了笑，敷衍过去了：“我今天还看到了一幅，是我爹找画师按照我娘的回忆画的，和这个有些许出入，但是大致特征是对的，我娘回忆里的，是方铭钟更年轻许多时候的模样，而且相隔已经太久远了，还是以这幅为准，这大概是三年前此人的样子。”

　　叶长生手指在这张画像上点了点，随后才翻过去一页，看下一个人，画像上显示的霍庭轶是个面目十分凶狠的男人，眼神里透出几分阴鸷。

　　“也像是游锋师祖当日的形容，”萧疏明显是累了，凑过来靠在叶长生肩膀上，轻声说：“这两个人画像上的样子，都是三年前赵敬成所见到的。”

　　叶长生一手将萧疏圈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不怕。”

　　长生又翻到之后两页，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俊秀男人和一个有几分艳丽之色的女人，长生问道：“是他们的本来面目么？”

　　萧疏点头：“应该是的，这两人与青青所说也对得上，今年二月，他们在京城出现过，那之后周丹墀和阮微兰去了江州，在彭里湖尝试害过彤姐，我觉得江南一带必定还有方铭钟的手下。这几人武功都不差，就只不知道其他追随方铭钟的还有什么人了，赵敬成说方铭钟有一次在他面前说漏了嘴，提起过‘七星’二字，若是七星指的是这些人，那么现在就还有三个人是我们不知道的。”

　　叶长生看过之后，收好册子，点头道：“仍是不可掉以轻心，我们时时防备。还有什么情况是萧恒知道的？改日我们还得去拜访一下他。”

　　一提起萧恒，长生便注意到萧疏脸上的不自在神色，遂伸手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道：“我不喝他的飞醋，行了吧，我知道你心里可怜他，我也能理解他，倘若易地而处，我也要如痴如狂到发疯了，但是这不是你能解决的问题，明白吗？交给我，你尽管放心。”

　　萧疏便埋头在他颈间，轻轻的“嗯”了一声。
　　叶长生忍不住又亲了亲他，笑说：“真乖。”

　　萧疏红了脸，转身躺下要睡，叶长生从背后抱住他，仍旧与他十指相扣，柔声道：“宝贝，做个好梦。”
　　萧疏忽然问：“你会永远这么待我好么？”

　　叶长生被他问得一懵：“怎么忽然这么问？”旋即又说：“像是你要做什么事情似的，你瞒着我什么了？”
　　说着便将萧疏翻过来，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萧疏有点哭笑不得，又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就是忽然想问问，没有别的意思，我……唉，我……”
　　萧疏眼圈有点红，叶长生凑过去亲他，片刻后才问：“究竟是怎么了？”

　　“其实我刚才就只是想，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萧疏看着叶长生的眼睛里全是压抑不住的爱意：“你看我一眼我高兴，你对我说话我也高兴，只要我们一起，我就觉得很快乐，其实，其实到了现在，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照做，我，我刚才恍神的时候又觉得有点惶恐，我自己都有点认不出我自己了，你，你别笑……”

　　叶长生完全可以理解萧疏所说的感受，他又何尝不是觉得萧疏看他一眼自己就很快乐？此时在这番真情流露的表白之下高兴地简直快疯了，他忍不住兴奋地一边笑一边将萧疏抱在怀里揉搓了一会，闹了半天才低声问：“那你刚才又想起什么了？我看你刚才是真想哭。”

　　萧疏轻轻蹭他，说：“是因为忽然想起我爹娘了，上一次我看到他们两个一起，还是去年我在病中，他们一起来探我，我请求去江湖中寻找线索，他们商量后一起同意。今天我看见他们，忽然觉得他们还是很默契。”

　　叶长生搂着他温声问：“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娘执意要离开你爹么？是因为顾皇后，或是你三弟的母妃？”

　　萧疏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因为我祖父赐死了我外祖一家，我娘是我师祖受故人之托保下的遗孤。”

　　“什么？”
　　叶长生几乎被这句话砸晕了头脑，震撼的心情难以言表，反应了一会才震惊问道：“你，你的意思是，你爹的爹杀了你娘的一家人？这……”

　　“那是……嘉平四年间的事情，距今已经有四十年了，”萧疏摇头苦笑了笑，道：“世祖陛下登基之后，启动了变法，同时清算了朝堂和江湖，手段堪称酷烈。在当时的氛围之下，就少不了奸人宵小趁机构陷，以至于彼时有许多人家皆有抄家灭族之祸，事后被重新认定为冤案而平反的亦有不少，但那却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我外祖家姓云，外曾祖父云庭章时任中书舍人，因上疏劝谏开罪于陛下，又被奸人构陷获罪，累及家人，当时刑罚酷烈，我外祖家中男丁，尽被赐死，家中女眷，充作官妓。因为外祖父曾经对师祖有过赠金之恩，唯有我刚刚出世的母亲，得以在机缘巧合之下为成钧师祖所救，带回云锦山悉心教养，才免于一生凄苦。其中种种周折，也没有人仔细说给过我知道，这是我想尽办法才从分别从爹、娘、师祖、顾后、还有其他人和史书所载之中搜集出来的。如今我外祖一家人中，也只有我娘还在了。”

　　萧疏缓缓说完这些话，声音之中带着几许凄然之意，叶长生既震惊又心疼，眉头紧皱，握住了萧疏的肩膀，问道：“那么师叔当初……”

　　“为何会嫁给我爹，你是不是想问这个？”
　　萧疏伏在他肩膀上笑了笑，伤感地笑了笑，说：“因为她不知道。我徐广太师祖大概是在嘉平三年的时候，因为实在无法忍受世祖的所作所为，带着剑阁弟子远遁，成钧师祖救我娘的时候，她也只是个襁褓婴儿。师祖本无意告诉她这些事情，只希望她能够在剑阁，无忧无虑地成长，他们二人之间，名为师徒，实则情逾父女。师祖应当甚至都没有很详细地向徐广太师祖透露过我娘的身世，他怕徐广太师祖不耐烦小儿啼哭，直到我娘六岁的时候才带她上了云锦山，他给我娘取名周瑶，对我娘说她是自己从一户病亡的猎户家里抱回来的孩子。我娘长得好看，人又聪明，习武的天资很高，被无忧无虑地在剑阁宠到了十七八岁。”

　　“后来呢？”叶长生轻声问道：“后来师父怎么跑去做皇妃了呢？”

　　“是呀，”萧疏淡淡一笑，道：“你说她怎么就跑去做皇妃了呢？”

　　萧疏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告诉你，是因为纯钧剑。她在剑阁，觉得自己武艺学得很好了，非要看看太师祖打出来的最尊贵无匹的纯钧剑长什么样子，就任性出山。我觉得她也不止是想看看纯钧剑，她应当是还想看看这热闹人间。毕竟她那时候是个天性活泼的少女，终日在深山之中，也很无聊。”

　　“而她习艺的这些年，外面发生了好多事情，嘉平十年，我祖父遭到过暗杀，后改年号为永安，这次暗杀毕竟是给他的身体和内心都带来了无可回复的伤痛，致使他壮年多病，其后处理政事的风格亦逐渐改变了。永安十四年，我祖父向龙门山祈福，我爹作为他唯一的儿子随行，据我所知，爹娘便是在这时候初遇的，娘来看纯钧剑，爹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从此之后，常常思念。但其实这时候顾后已经是太子妃了，我大哥也已经出生了。龙门山祈福之后的第二年，我娘去往宸都，他们就在一起了。”

　　萧疏说到这里，叶长生想象当年情景，联想后来周瑶漂泊江湖二十年不愿长居京城，心中忍不住一阵唏嘘，只是牢牢抱住萧疏，小心翼翼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