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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悲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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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行一想到昀彻,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而这神情正撞在陛下眼中,皇帝立刻就问:“怎么了?总不会你俩也吵架了不成?”
谢昭行顿时就有些心虚,忙道:“没有没有,只是彻儿正在病中……”
皇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恐怕是被吓出来的心病,我去和他说说,他就好了。”
谢昭行震惊道:“父皇,你知道他……”
旋即又自觉失言,没有再说。
皇帝并没有意外,神情淡然地点了点头,道:“你也听说了他回来那天的事情?他昨夜宿在你府上,可曾和你说起了什么没有?”
谢昭行想了想,忐忑道:“那姓叶的少年半夜来把他带走了。”
皇帝听到谢昭行这么说,就想起了昨日午饭的时候,他问起彻儿的那句话,彻儿当时低垂着头,眼眶通红,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失态,却是控制不住,开口时声音便是哽咽:“若是我今年不想结亲呢?”
“不想就不想吧,你哭什么呢?”皇帝心中如是想,但是又分明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哭了,他本来想好了要说什么,但是看到如此情景,又不想说了,最后只是道:“那就不结了。”
彻儿仍旧是低垂着头,勉强抑制住眼泪,手却在发抖,他轻声问:“若是我明年也不想,后年也不想,以后……都不想了呢?”
问到最后,那声音发着抖,听起来好像一碰就要碎了。
那一刻皇帝心想,算了,于是他说:“都由得你。”
彻儿后来又哭了一场,他知道他本来是个很坚强的孩子,那年伤重成那样,都没有在他面前这么哭过,于是他就明白自己是阻止不了的,彻儿的性格其实很像年轻时候的阿瑶,最是痴情纵性,眼前这情形,他和那少年显然是情到浓时,难舍难分。
抛开别的不提,叶长生品貌风度,确实出类拔萃、奔逸绝尘,兼如璞玉浑金,一派天然,又心心念念,眼中只有彻儿,彻儿倒是很会挑适合他的人。
谢景不想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心想再等等看吧,世上有多少有情人,看起来是天作之和却又兰因絮果的?倘若他们不合适,过上几年自己分开了,比现在强行拆开,落下心结来得强多了,那时候再考虑别的,也不耽误什么,彻儿还小呢。
但是倘若他们永远不分开呢?
那要是永远都不舍得分开,得有多难得,人生在世,最大的寄望不就是活得舒心顺意吗?
谢景想明白了,干脆就随他去吧,彻儿聪明,见事通透,也没什么特别可担心的。
他一向了解这个儿子,既深信他,更深爱他,不忍心让他有半点憾恨,也不忍心让他一生活在枷锁里。
皇帝从回忆中醒过神,最后笑了笑,说:“各自有各自的缘法。”
谢昭行:“……”
他万万没想到父皇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震惊的一时间几乎失语。
只听父皇继续说道:“所以你们昨天还是为了这个吵了一架?我知道你一向很尽兄长的责任,也很管着两个弟弟,不过爹有时候想和你说,不必事事求全,以至于过得太累,人生啊,能开心就好了……”
正在此时,刘振成亲自来传讯道:“陛下,侍御使萧恒求见。”
“谁?”谢昭行仍然处于巨大的震惊中,一时之间几乎反应不过来,问道:“萧恒回来了?”
“这个砚台给妹妹吧,茶给他们都分一些,不,不,不是这个茶,这个是你给我的,不分。”萧疏一边整理着手边的宣纸,一边指挥叶长生帮他分东西,这时候见到叶长生拿起在江州时特意给他买的茶,立刻便上前去拿在手中。
叶长生见状就笑了,故意逗他:“舍不得?”
萧疏不看他,继续低头收拾东西,却笑道:“也不知道是谁,那天我说了句这个好喝,就睡觉的时候也惦记着,第二天跑了半座城找它,我可不敢分给别人。”
叶长生伸手在他头顶上弹了一下:“怎么是不敢?我又不吃醋。”
萧疏笑了笑,道:“那说好了,我记着你这句话。”
叶长生昨天晚上已经从萧疏那里听到了萧恒的事,这时候脸色立刻凝重:“还有人喜欢你?”
“挂相了。”萧疏揉了揉他的脸:“傻子。”
长生自觉失态,理了理萧疏耳边的头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又伸出拇指,在他唇上擦了擦。
萧疏顺势向后一躲,道:“先分东西。”
叶长生只得拣起一个小老虎镇纸,道:“我记得你买这个的时候说是给小世子的。”
萧疏侧头看了一眼,点点头,道:“给弟弟拿着玩的。”
“这么看来,数给郡主的东西多。”叶长生看了看桌子上摆的一堆小玩意,笔墨纸砚,扇坠镇纸,花篮装饰,都是看起来十分精巧的东西。
“她是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孩,姑姑管得严,不许出门,总是羡慕我们能到处去转转看看。”萧疏解释道:“你不知道世家大族中的小姐们有多少规矩,太可怜了。”
叶长生点点头,道:“我知道,咱们回来的时候不是还听青青说起过一些么?对了,楚大哥今日怎么没见过来?我以为他早上就会再来找我们了。”
萧疏道:“是了,我才想起来,可能以为我今日还在宫中。”
叶长生想到这个,忽然轻叹了口气,道:“我觉得楚大哥其实也是喜欢青青的,只是他一直不明白。”
“我觉得楚大哥不是不明白,”萧疏无奈一笑,道:“只是心中总有诸多顾忌,不敢多说,也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青青待他的心。”
“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叶长生摇了摇头:“怎么能不在一起呢?”
萧疏笑道:“不用担心,若是知道了他们的心意,我自然有办法帮他们一把。”
叶长生跟着笑了:“有你这句话,我就等着听好消息了。”
萧疏:“到时候还得你先帮个忙。”
“那自然是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差你吩咐一声了,”叶长生将东西一一放进准备好的盒子里,又道:“你什么时候去见你姑姑和表妹?”
“明天上午先拜见皇后,后天再去公主府,对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姑姑和我爹不是亲兄妹?”
叶长生道:“嗯,你说过你姑姑是从你叔祖父家过继来的。”
这下倒是轮到萧疏有点惊讶了:“我都不记得我说过了,哦对,我想起来了,我说过我叔祖父是太祖父最小的儿子,因病早亡,他的王妃也早逝,膝下只得一女,便将我姑姑接到宫中抚养长大。”
两个人就这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萧疏又提起顾皇后,说是昨日进宫听父亲说起,顾候次子顾樘来京述职,过两日便要到了。叶长生便问他和顾后的这位侄儿是不是关系也很好,萧疏苦笑道:“我从小时候起就和他不对付,若说三弟要跟我闹别扭,那毕竟是自家弟弟,但是顾樘呢,大我两个月,我跟着大哥,每次管他叫哥哥,心里都是十万个不愿意。”
叶长生好奇问道:“为什么,他还敢欺负你不成?”
正说着,便听见有人来了,人尚未至,声音却已经先到:“彻儿,长生,还不快出来接接你们师祖?”
那正是周瑶的声音。
萧疏顿时眼睛一亮,一步迎出门去,叶长生跟在后面,见到周瑶与周成钧都在,久别重逢,心情立刻也是雀跃不已,连忙打招呼道:“师叔,师祖!”
周瑶握住儿子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满眼喜悦,周成钧则是捋着胡子,笑着看这两个晚辈,见到长生,便亲切问道:“孩子,师祖当日教给你的剑法练得怎么样了?一别三月有余,竟然觉得你长高了些。”
旋即,周成钧脸上露出既感慨又伤感的神色,叶萧两人就知道周瑶必定已经将从他们这里听来的剑阁往事悉数相告。
果然周成钧叹道:“孩子们,师祖想听你们亲自说说当日在蓉城所见。”
是夜,月上中天,清风拂面,周成钧与周瑶坐在窗前,桌上放着一壶酒。
周成钧望着窗外的夜幕,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苍凉神色。
许久之后,周瑶终于开口道:“师父,逝者已矣,你……唉,我不再说劝你节哀的话了,只是你要保重身体。”
周成钧闻言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说:“那年咱们回到山上,看见一地灰烬,那时我气得吐血,心中哀恸不已,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凭他们三人的武功,竟然会葬身于大火之中。我常常想,师父一世英名,最后怎么会走得这么……潦草?可是等我后来听到你告诉我的,那一刻,我只是觉得真相竟然更加不堪百倍。可怜师哥,这十九年来,竟然是受尽了折磨。”
周成钧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周瑶摇了摇头,凄然道:“人生在世,解释不清的,想不明白的,也只能推给命运无常了。”
周瑶在乍一见到周成钧的时候,几次三番的尝试,都十分难以提起那些惨烈的往事,而最后却还是不得不说。
知道真相的周成钧独自枯坐一宿,第二日便仿佛是苍老了十多岁,即使这一路上周瑶百般开解劝慰,又如何能够缓解他心中的悲痛呢?
周成钧倒了两杯酒,缓缓洒在面前,道:“师父,师哥,我敬你们一杯。”
他略微顿了片刻,周瑶以为他还要再说什么,然而最终周成钧什么也没有再说,起身走了。
周瑶亦站起身来,望着天际一轮圆月,巨大的悲怆在这一刻盈满胸臆,她闭上眼睛,眼泪滚滚而下。
这同一轮明月亘古不变,如她少年时在云锦山屋顶上见过的,也如她在端正而呆板的宫墙上看到的,亦或是那之后无尽的在中原大地上四处游走的时光中所见到的,那十余年山中习武的岁月,一幕幕在眼前浮起,周瑶这才惊觉,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的时间,连同二十年前铭心刻骨的往事,都已经恍如隔世了。
人生在世,欢乐时少,忧恨时多,种种无常,未曾肯轻饶得过。
老天啊,为什么要让人活这一生,又要受这无穷无尽的忧怖凄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