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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洗冤(三) ...

  •   “哈哈哈哈哈,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简直一派胡言!”

      从刚才起,林家便陷入一片死寂之中,此刻林仁远大声驳斥,声音之中,带着激烈的怨愤之意,他对骆逸说:“你胡说八道!这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你有证据吗?骆逸,你空口白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颠倒黑白了?”

      骆逸的目光也很冷,他望向林仁远,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必要撒谎,林仁远,当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如果你参与其中,那你也难辞其咎。林长凯当初是要杀了我,我自己就是证据,我脸上的烧伤就是证据,你现在仍然可以去祺县查,看看七年前的六月二十一日晚上,悦来客栈是否被烧成了飞灰,去问问周围长居在此的百姓,问问他们有没有关于七年前那场无因无由的大火的印象!林仁远,你究竟知不知道林仁安那个畜生当年所做的一切!”

      骆逸的声音里,也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而在这激烈的质问中,更藏着深切的痛苦。

      “我相信他们不知道,”江彤的声音响起,接下来的话是对林仁远说的:“你回到岳阳林家,在林仁安的房间床上,左侧靠墙的位置有一个暗格,打开来,里面有一个锁已经被我损坏了的匣子,里面用油布包着两本书,是天心神功前两卷。我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感觉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被人碰过了,我随手翻了翻,本来是想带走,但想了想,还是留在原处比较合适,你可以去看看,上面除了我的手印之外,就没有别人留下的痕迹了。”

      林仁远露出震惊至极的神情,想要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长越面如死灰,握住了母亲的手,林夫人脸上的神情,却是凄苦中带着恍然失措。

      众人震惊到难以复加,几乎反应不过来江彤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而疑惑之外,更有深深的骇然,江彤在被全江湖好手追杀的情况下,想要到谁的家中,竟是如此的轻易么?

      华明月则是问道:“江彤,姑且不论林家天心神功源自何处,那老者又是什么人,难道你爹真的为了天心神功不择手段,欺师灭祖?”

      江彤冷冷道:“华庄主一向觉得我爹是这世上最为狠毒之人,不过我爹绝不可能如你想象中的那样。我师祖无故失踪,我爹找了我师祖十多年,而我师祖失踪之前,就早已经将天心神功全部授予我爹了。我师祖失踪时我还很小,已经没有太多关于他的印象了,我只知道我爹告诉我,我师祖待我爹如同亲生骨肉一般,待我亦如亲生的孙女。我师祖最是知道我爹的为人秉性,怎么可能说出那番话?分明是有人知道了我师祖的讯息,借此设计要故意害我爹。”

      华明月冷笑道:“仅凭你空口白牙,谁能相信?”
      江彤丝毫不客气,只是淡淡道:“你爱信不信。”

      华明月还要再说,江彤已经不再搭理,径自说道:“事情的真相还有很多要讲的地方,你们可以继续听着,辨别一下,有什么要反驳的,最后可以一并对我说。”

      “倘若你所言果然属实,”蓝芍终于忍耐不住,强自抑制住自己声音的颤抖,说:“那么今日我们必然会向你寻仇,所以,事实的真相就是骆铮和林仁安联手策划了这场婚宴,在婚宴上逼得江成鹤走火入魔,然后江成鹤杀了在场的所有人?我枉死的妹妹何其无辜?你们两个……还有林家人,今天一个都别想走!”

      蓝芍的声音中夹杂着强烈的怨恨,她颤抖着声音,骆逸所说的真相,更让她的心中充满了怒火,使她恨不得翻开骆铮和林仁安的坟墓去鞭尸。

      “不,”江彤道:“我爹在婚宴当场走火入魔,错手杀了林诗之后便即生出悔意,带着我娘的尸身走了。我这就告诉给你们,六月二十三日晚上的碧水山庄,和六月二十四日的青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江彤所说的,就是一个多月前唐筠讲述给萧疏和叶长生的事情了,即六月二十三日晚上,林长凯带人夜袭碧水山庄,江彤将其制服,随后却被神秘的一男一女趁机挟持母亲。而这两人换取天心神功后两卷之后,出尔反尔,残忍杀害了江夫人,暗算重伤江彤。

      等到江彤说到六月二十四日青城之事时,唐筠站了出来,戴璇和唐明早已经见到儿子和萧疏等人在一处,早就十分好奇,但又来不及细问,这时候就发出惊讶的低呼,而江彤皱着眉头要唐筠坐回去,但是唐筠却义无反顾,走到台前,将那日说给叶长生和萧疏的话,又亲口告诉了众人。

      这其中包括了他是如何在破庙遇到江成鹤,看到江成鹤将挚爱的妻子埋葬,而后他又是如何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相助,获取了江成鹤的信任,后来帮助找回江彤,最终知悉了当年往事的。

      只是从头到尾,并没有透露更多有关鹿鸣谷和自己已经拜江成鹤为师的信息。
      而这当然是因为唐筠背后还有唐家,倘若他贸然暴露了自己是江成鹤的弟子,势必会为唐家带来麻烦,因此唐筠只得忍着不说。

      至此,青城往事的真相,一点点在众人面前浮出水面,倘若骆逸、江彤、唐筠三人所言不虚,那么这旧事真相,足以击穿所有人的认知。

      全场在落针可闻的片刻沉默之后,是百里当站了出来,颤声问道:“江彤,你说,当日在场中人并非江成鹤所杀,那么杀害大家的人是谁?”
      他又将目光望向薛浪,沉声道:“薛浪,当初是你指正的江成鹤,现在你又怎么说?”

      薛浪从看到有人易容成霍涛的模样之后就开始陷入了沉思,蓝芍见到百里当如此发问,当即站出来维护外甥,说道:“我孩儿在这等事情上又怎会撒谎?当年……”

      “当年我亲眼所见,”薛浪接过话来,说:“江成鹤离开之后复又折返,当时骆铮、林仁安及在场的一众武学高手确实都已经受了重伤,不是江成鹤的对手。而江彤和唐筠所说的婚宴前半晚发生的事情,我因为贪玩跑出去了,是以不知。我在骆府中迷了路,后来听到喧哗声跑回堂中,我娘一把将我揽进怀中,地上有林长凯的尸体,新娘子也已经死了,新郎官骆超抱着她,悲痛欲绝,地上一片狼藉,当时的气氛糟糕到了极点,我娘告诉我,是江成鹤杀了新娘,已经离开了。这些话,七年前我也说过,当时情形,也确实能与你们所说对的上。”

      薛浪说到这里,目光沉静地望着江彤和骆逸,说:“那么后来的事情呢?宾客们安慰完骆林两家,已经陆续准备离开,而在这时候,江成鹤杀了回来,将婚宴化成了一片地狱,他一剑刺向我娘,我娘将我护在身后,她倒下来的时候将我牢牢抱在怀里,告诉我不要出声,我屏着呼吸,听到周围到处都是惨叫声,你告诉我,难道这也是假的?”

      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江彤摇了摇头,望着薛浪的眼神中带着点怜悯,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交手,却是他们最心平气和的一次交谈,江彤说:“你看到了,那幕后之人有手下会易容术。”

      薛浪惨然一笑,冷冷道:“相貌可以改变,天心神功也能模仿吗?青衣剑派的左先生亲自检查过尸体,有多少人是在天心神掌一掌之下全身筋骨碎裂的!”

      薛浪的声音里带着无法克制的怒意,顿时带起了场中一片悲哀的怒吼。

      萧疏和叶长生对视一眼,叶长生起身开口,以中气十足的声音道:“天下并不是只有江家修习的是天心神功。”

      一语出,四座惊。

      在所有人惊讶已极的目光注视之下,萧疏也缓缓起身,向众人抱拳行礼,然后对着薛浪,从容说道:“薛浪,那天你问我可还知道些什么事情,我现在这就告诉你,其实这世上,还有其他人修习过天心神功。你也知道,我是冲虚道人的弟子,我从五岁开始修习武功,到十八岁上,虽然在习武之途上并非有多么天资出众,但也绝不是今日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我的武功并非因病散了,而是在两年前的中秋,有一个黑衣人闯到我家来,与我动手,我硬接了他一掌,而受那一掌之力后,我经脉之内真气紊乱,五脏六腑受损,几乎立毙,幸而我师父救下了我,然而从那之后,我的奇经八脉就滞涩不通。我醒来后师父告诉我,说我能活下来已属万幸,一生之中,是再也不能修习武功的了。”

      萧疏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望着薛浪,问:“你知道伤我的人,用的是什么武功?”

      答案不言自明,薛浪还未及回答,江彤却踉跄向前一步,抢先于所有人之前追问道:“你看到那人是谁了么?”

      这尚且是江彤第一次流露出焦灼的情绪。

      萧疏摇了摇头,对江彤轻声道:“我只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那双眼睛,在这之后还常常在我的噩梦之中反复出现,我想我是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双眼睛了,只要他本人亲自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立刻就能认出来。江姑娘,我在今晚出现的诸位武学高手之中,并没有看到过那样一双眼睛。”

      江彤的期待骤然落空,目光显露出些许茫然,在沉默数息后,沉闷地点了点头。

      萧疏说到这里,又望向薛浪,说:“但我可以保证,那绝对不会是江成鹤江伯伯,八年前珩山论剑,我跟在师父身边,有幸认识了江伯伯,江伯伯的形貌举止与那人之间天差地别,我自然也不会认错的。”

      薛浪难以置信,继续确认道:“你敢肯定那人不是江成鹤?你没有骗我?你……你没有记错吧?”

      萧疏无奈一笑,皱了皱眉,认真说:“我十分肯定他不是,我虽然不太成器,但是记性还是要略好些的,我两岁记事,三岁学文,五岁习武,许多诗书礼义和招式心决,都可以过目不忘、过耳成诵,十岁以上之后,见过一面的人,一年之后仍然可以叫出他的姓名,譬如在座许多朋友,当年我都在珩山上见过,”萧疏说到一半,笑着转头,冲着一个男人说:“您是叫做马良鹏,对吧?八年前您和韩王先打过一场,一手霸王拳使得不错。”

      那名叫马良鹏的男人露出讶异神色,要论武功高低,这人并不入流,却是个夸夸其谈的好手。而周围却是有些人是知道他的,此人最爱凑热闹和吹牛,当年确实去过珩山,被百象门的韩王先揍得几乎是满地找牙,过后却向身边人吹嘘,说自己是惜败于韩王先之手。

      此刻马良鹏见到萧疏提起旧事,顿时有些怔住了,周围便有人在一旁起哄。

      萧疏温和一笑,道:“我本来并非是要特意记住您八年之久的,只是刚才您说‘中原武林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时,感觉太过熟悉,因此往事如在目前,我也没想到我这记性竟然颇有值得夸赞之处。”

      叶长生刚刚本来又情难自已地觉得心疼,这时候见到萧疏这样一本正经地奚落嘲讽旁人,顿时又忍不住笑,其他人也是憋笑憋得辛苦,黄珊菊却忍都没忍,笑得一头撞在杨君竹肩膀上。

      萧疏却没有给马良鹏说话的时间,而是神情十分淡然地又一一指出附近五六个当年在珩山论剑时露面,却又武功不算太厉害、在江湖中并未留下多少名头的武人,除了云淡风轻地叫出他们的名字之外,还非常轻松地随口说了两句当年他们与对手对战的细节。

      叶长生早知道萧疏记性好,却没想到他的记性会好到这种程度,众人对此也显然是始料未及,而萧疏说出这些事情之后,也渐渐有人依稀从他的眉目五官中,想起了当年那个漂亮的小男孩。

      萧疏转向薛浪,认真说:“你瞧,我并没有撒谎骗你,我说我能认清楚,就一定可以认得清清楚楚,除非我是要袒护江彤,否则我没有理由不告诉你事实,可是袒护我的仇人对我有什么好处?正是因为我深知这件事情背后有蹊跷,才一心一意想追寻到更多那个人的下落,我与那会天心神功的黑衣人,也有着深仇大恨,这就是我来到江湖之中的真正理由,我要循着天心神功的线索往下查找真相,找出那个黑衣人。薛浪,你能不能回忆起更多的细节,就比如当年你见到江成鹤去而复返,他身上是否带伤、脸上是什么神情、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剑?”

      随着萧疏的问题,薛浪现出痛苦的神情,他脸上此刻已经全是汗水,仿佛是难以承受那些回忆,他用手狠狠压住自己的太阳穴,渐渐的,喉咙间开始发出痛苦的低吼声。

      那是让他沉沦半生的猩红染血的噩梦,无数次让他夜不能寐,那感觉就如同萧疏刚刚说起的、不断梦到那黑衣人眼睛的感受,不,还要更加的可怖。

      薛浪开始有些语无伦次的回忆起当晚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视线中满是一片血红,江成鹤挟剑站在门口,目光森冷,他听到周围的大人们发出惊讶的低呼,耳畔有人说:“江成鹤,你去而复返,是什么意思?”

      母亲一把将他抱进怀中,示意父亲带着他们离开,不打算再掺和这些人的事情,显然有人也是这么想的,有人比他们更先一步走上前去,对江成鹤说:“江盟主,在下不意今日会发生这等憾事,只是其中情由,太过复杂,我们不愿掺入其中,这便离开……”

      话音还未落地,只见那长剑剑光一抖,那说话的人立刻就没了声音,他的喉咙间骤然爆出一大片血,然后颓然倒地,江成鹤侧身让过,身上未沾到一滴喷溅的鲜血……

      未沾到一滴喷溅的鲜血。

      霎时之间,犹如无边长夜中漆黑天幕上划过的一道闪电,薛浪怔立在当地。

      “你还记得你见到的剑的模样么?”
      唐筠解开一把用布包着的剑,那正是江成鹤的佩剑惊鸿。他双手捧着惊鸿剑,一步一步走到薛浪面前,刷然拉开那一把寒光如水的剑,蓝芍当即向前一步,挡在外甥面前。

      薛浪却轻轻推开姨娘,用颤抖的手从唐筠手中接过惊鸿剑,看到冰冷的剑身上反射出的他的一双茫然的眼睛,喃喃低语道:“不记得了……我……我记不得了……”

      唐筠目中依稀有泪光闪过,沉声说道:“我第一次见到……江伯伯的时候,他身上都是血,衣服肮脏破损,左肩处有剑伤,肋下有刀伤,衣领和脸上也有似乎是别人对着他吐血喷上的血点,全身更是不知道受了多少内伤。他因为走火入魔,真气在全身经脉之中逆行,双腿已经不能动了。他抱着亡妻的尸体,如痴如狂一般,是绝无可能如你所说,好端端地再杀了当场所有人的。薛浪,当年未必是那大恶人没有看见你,也许他早就想好了要留你性命,好把这一切诬陷给江伯伯。”

      薛浪转而望向江彤,声音嘶哑:“你还有其他的证据吗?”

      江彤摇了摇头,说:“没有了,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觉得是我们合力做了这个局,来欺骗所有人。”

      萧疏立刻道:“我以剑阁和道宗的名义起誓,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唐筠接口道:“我以福州唐家的名义起誓,我也所言无虚,如有欺骗,就叫我被逐出家族,成为无名无姓、永不得见天日之人。”

      唐明和戴璇同时带着怒气叫了一声唐筠的名字。

      而紧接着,是骆逸说:“如我方才所说有半句虚言,叫我不得好死,死后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一时间现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片刻后,太山派岳关胜岳掌门却打了个哈哈,笑问道:“江姑娘,三个年轻男子,各自用师承家族性命为你作保,你瞧得上哪个?”

      唐筠和骆逸还来不及说什么,萧疏先尴尬异常,连忙挥开手中折扇,郑重解释道:“小生并非如传言中那样,是喜欢江彤姑娘,只是因为受伤一事,这才发现当年青城旧案有蹊跷之处。我当然也不是为了天心神功,纵然我没了武功,也有许多朋友愿意护着我一二,我一生之中,也还有其他许多事情可以钻研,我虽不才,却也明白道法自然这几个字,岳掌门这么说,知道的是觉得您在开玩笑,不知道的反以为在下是怀有什么目的而胡说八道了。小生心中一片赤忱,只是出于武林侠道之义,不平则鸣之心,惟愿大家都能发现当年事情蹊跷,找到真正的仇人。”

      众人见连岳关胜都在萧疏这里碰了个尊敬之极的软钉子,一时之间,就没人往这个方向上调侃了,这当然更是因为有不少人见到江彤眉目间满是不耐神色,无名剑在她手中,已经发出一声嗡鸣,若非萧疏开口,恐怕此刻江彤已经与岳关胜动上了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洗冤(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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