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05、夜

　　也许是睡得太早了，而江州五月的夜又是这样的热，睡到中夜，萧疏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伸手一摸，却发现枕边空空，萧疏立刻清醒了，坐起身，不确定地问了一声：“长生？”

　　还没等他从床上下来，叶长生已经推门进来了，萧疏心里一松，带着刚刚醒来的懵懂抱怨道：“你干嘛去了呀？”

　　叶长生还未来的及回答，萧疏就看到他身后紧跟着走进来一个穿着一身青衣的书生模样的人，眼角带着一点调侃的笑意，正是郁离尘。

　　萧疏反应过来此情此景，顿时就从脸上红到了耳根。
　　叶长生见此情景，立刻向郁离尘道：“你怎么就进来了？出去说。”

　　郁离尘却没有出门，眼睛望向萧疏，道：“这一别月余，萧公子可还好？我知道你们进了城，特意来找你告诉你一些事情，可惜来的不巧，你睡着了，叶少侠刚才正在门口和我打手势猜哑谜呢。”
　　话说到后来，已经满是调侃之意。

　　叶长生没有认真拦他，却唯恐萧疏尴尬，正要“请”郁离尘出去时，萧疏已经从床上走下来了，请郁离尘坐下，又笑了笑，看了叶长生一眼，叶长生从那眼神中立刻明白他不想对郁离尘隐瞒什么，不由得也心生欢喜，点了点头。

　　只听萧疏道：“反正我猜你也早就看出来了，咱们算是一见如故，又几次承蒙你援手，离尘兄，我就对你说实话了，我和长生，我俩……嗯。”然后又小声问道：“你总不会觉得奇怪吧？”

　　叶长生站在萧疏身后，自然而然地搭上了萧疏的肩膀，心想好像自从周瑶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除了自己的父母，萧疏就再也没有对任何人刻意隐瞒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郁离尘毫无讶异之色，闻言微笑道：“怎么会？两位人才品貌，着实相配，上元夜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很是投契，芸芸众生，大千世界，能找到情投意合的人何其幸运，我先恭喜你们。”

　　这一番话，叶长生听得都忍不住对他生出几分好感，笑道：“多谢离尘兄。”

　　郁离尘微一踌躇，问萧疏：“那……你家里知道么？”
　　萧疏脸上现出犹豫神色，郁离尘立刻摇着折扇道：“是我多言，萧疏，我们还是说说江彤的事情吧。”

　　萧疏却说：“没什么，离尘兄，我娘知道，我爹……待我回宸都，他也会知道的。”
　　郁离尘闻言，脸上真正露出了诧异和动容的神色，萧疏笑了笑，说：“你要说江彤姐的事情，我能不能先把隔壁的唐筠带来？”

　　郁离尘还未答言，叶长生也开口问了：“离尘兄，你知道萧疏的家世？”
　　郁离尘怔了怔，点了点头。

　　叶长生望向萧疏，萧疏摊手道：“离尘兄确实知道很多事情，他第一次在关外找上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的出身了。”

　　萧疏之前说郁离尘知道他的身份背景，叶长生还以为是指萧家的关系，这时候才明白原来郁离尘知道萧疏就是皇子，就又想起来问：“我一直都忘了，你们在关外是怎么认识的？你也没给我仔细讲讲。”

　　萧疏：“这个不急，我们先听听彤姐的事情吧。”
　　叶长生点点头：“好，应该的。”
　　这才转头看郁离尘：“离尘兄，是楚大哥给你传递的消息吗？”

　　郁离尘看着面前一对少年亲密的说这些话，忍不住感慨一笑，继续道：“是该叫上唐筠，我俩也算是旧相识了。”

　　薛浪站在彭里湖畔的临江楼檐角上，纵目远望，夜色之中，即便他目力极佳，也看不到遥远的湖中小岛。
　　有人想要借他的手杀了江彤，才会千方百计地将江彤所在何处告诉给他。

　　他回想起四日前在郊外的石板道上出现在他面前的一男一女，面容都是平平无奇，但是却分明武功不俗，薛浪昨日没有贸然动手，而对方也不想与他争斗，那女子言语轻佻，男子冷漠森然，江湖之中，也并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对诡谲的人物。

　　他们出现在那里，仿佛只是为了专门等着自己，告诉自己这个关于江彤的讯息。

　　他们说林长越不顾家仇，已经倾心江彤，说常松海顾念与江成鹤的朋友之谊，一心要为江彤谋划生路，说萧疏身份非比寻常，执意要帮助江彤，那么连道宗和昭明寺都有可能下场保住江彤性命，甚至青衣剑派的梁晗都曾经与江成鹤私交甚笃，此番率两名亲传弟子携一众同门前来，就是要想方设法救下江成鹤这唯一的血脉。

　　薛浪几乎要被说动了，如果不是他先见过萧疏的话。

　　这两个没有江湖姓名的人物不该知道的这么多，他们越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借自己的手杀了江彤，就越令他生出怀疑，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难道江成鹤真的是毫无根据的走火入魔吗？”

　　但是这都不是薛浪认真去周旋这两人的理由，薛浪恼火的是他们的态度，他清楚地感觉到在这两个人的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可以被利用的小孩。

　　这种轻慢激起了他的愤怒，继而引发了他的怀疑，而一旦怀疑开始，萧疏的话就莫名在他耳边回响。

　　薛浪不是不能分辨何所谓善，何所谓恶，年幼时父母教过他的侠者之义，成了他痛失双亲之后的漫漫长夜里，驱散内心迷茫和黑暗的唯一光明。

　　而姨娘性格虽然严厉，做事却从来讲究恩仇分明，因此他知道，萧疏和叶长生，行事堪称的上光明磊落，比之眼前怀着不明目的的人，更容易让他相信。

　　更何况他知道江彤的软肋，没有解药暂缓蛊毒，江彤不可能再撑下去了，猎物既然已在彀中，他已经有时间能够重新回头去看当年的事情，江成鹤该死不错，可是若是真的有谁借刀杀人，如萧疏所暗示的那样在背后谋划了这一切，那么那个人他更不会放过。

　　与得知江成鹤身死的心念成空不同，更新的复仇的火焰在心中燃起的那一刻，薛浪瞬间感受到自己仿佛又重新找到了不同的意义。

　　而眼前这两个人着实可疑。

　　薛浪听着他并不相信的这些说辞，适时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愤怒、失望、仇恨、青涩以及冲动，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一心急着要向已经无力反击的江彤复仇，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于是一番交谈之后，他登上了临江楼顶，无声地观望了三天湖边的船只。

　　夜风吹来，薛浪回头看了一眼江州城在星月映照之下万千飞起的屋檐，纵身从楼顶向下一跃，犹如一只敏捷的黑猫，轻盈地飞掠过楼层窗棂，不过数息，就已经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一艘小船上。

　　船夫已经酣然入梦，被迷茫地摇醒时看到一双带着森森冷气的眼睛，脖子上抵着一把寒光雪亮的匕首。

　　“去湖中小岛，你的性命就保住了，哦？你不知道？哼，是不是我先挖出你的一只眼睛，你才能知道？”

　　“总而言之，”郁离尘道：“我目前所知，情况就是这样，来的人差不多是这些。等着吧，再过几日，这地方可就热闹了。”
　　萧疏点了点头，仍在思索之中，叶长生向郁离尘道：“多谢你。”

　　唐筠回过神来，说：“这许多人的态度暧昧难明，我怕……我怕他们是冲着天心神功来的。”
　　萧疏摇摇头，道：“不怕，唐筠，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郁离尘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一步，我们相机行事，再有消息，我随时想办法通知你们。”
　　余下三人默契的一点头，郁离尘旋即翻窗而出。唐筠也道：“不打扰你们了，早些休息。”

　　总算夜深人静，然而脑海中反复回想刚才郁离尘所说的种种情况，萧疏却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了。
　　叶长生侧坐起身，一只手撑在他肩膀旁，问：“担心吗？”

　　萧疏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在枕上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怕，我是觉得……有一点兴奋，这一次群英荟萃，就我们目前所知，我有信心，来的那些前辈之中，会有人成为我们翻盘的助力。”
　　叶长生点了点头，将萧疏拢进怀里，说：“那就好。”

　　时值夏夜，两人这样紧紧相拥，不多时都感到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轻薄的夏衣贴在身上，感觉有些难受，而裸露出来的皮肤紧紧相贴的感觉，又是那样的舒适，叶长生动心起念，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算起来这些日子一直赶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那样亲近过了，此刻叶长生心中燥热，却又有些担心萧疏最近赶路辛苦，心中一阵纠结不定，很快心跳得犹如擂鼓一般。

　　萧疏伏在他肩膀上，这时候抬起头来，微微起身，双手捧住叶长生的脸，低头轻轻一吻。
　　叶长生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

　　萧疏沉沦进长生的怀抱里，听到长生呢喃一样轻声地一遍遍说：“我爱你。”

　　这一夜他们折腾得未免有些疯狂，最后的最后，萧疏倚在长生怀里阖目安睡，连长生也感觉有点累了，然而心中充盈着种种满足和无法言说的快意，只能浅浅入眠，半睡半醒之间还情不自禁地想，不是自己定力不够、不体贴人，实在是萧疏太能激起自己对他的想法了。

　　而只要稍醒过来，他就去吻萧疏的脸，轻轻地抚|摸他，又禁不住一遍一遍地在心里想：“这是我的人。”

　　清晨萧疏醒来，叶长生想起昨日情景，没忍住又来了一次，之后萧疏累得又睡了，直至晌午方醒，叶长生记得唐筠来敲过一次门，他匆匆整好衣衫，隔着门探出头去，敷衍着让唐筠自己走了，回来抱着萧疏，睡了一会又轻手轻脚地给他张罗吃的，眼巴巴地等着萧疏醒来。

　　萧疏往里坐了坐，求饶道：“我饿了。”

　　叶长生端来一碗粥，自己也上床上去，将碗送到萧疏嘴边，拿了一勺喂他，说：“先吃点粥？”

　　萧疏就在他怀里一勺一勺地吃了半碗粥，然后靠在长生胸膛上，说：“你吃。”

　　叶长生抱着萧疏将剩下的粥端起来一口喝完，将碗放在床边的小案几上，又抱着萧疏只是不肯撒手。

　　之前在船上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总是情不自禁地像这样耳鬓厮磨地亲近，之后是因为顾忌有旁人在身边，不好举止中显出不庄重来，而昨夜一场情事，又让两人心绪牵动起来，只想就这么抱着彼此，只是触碰对方的皮肤，就有一种从身到心的沉甸甸的满足与喜悦之感，都不想分开半点，好像怎么都亲近不够一样。

　　“唐筠呢？”
　　叶长生把下巴放在萧疏肩膀上，皱眉笑道：“你问他做什么？”
　　萧疏蹭蹭他的脸颊，说：“怕他来找我们，现在这样……有点不像样子。”

　　叶长生亲了亲他，说：“没事，你睡着的时候他来过，我在门外告诉他你累了，今天休息，他自己在城中行动。你还想吃点什么不？今天是端午节，你想在这休息，还是出去瞧瞧？”

　　萧疏立刻坐起身，回头看叶长生：“今天是端午节？”
　　叶长生看着他睁的圆圆的眼睛，笑了，点头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