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安忆》一府

13、溪宁镇小妖错报恩，地府下无虞观命书

　　应了姚君之请，无虞君同永乐仙与常鸣一行去了溪宁镇。
　　镇里并无什么磅礴妖气，反倒是死气深沉，可见并无大妖在此，大抵只是小妖作怪，但只是小妖，杀了三十余人，若是杀人取精修行，如今必然是邪气冲天。
　　“这里有些怪异，妖气稀薄，也无邪气，反倒有一处死气深沉却又暗含生机。”永乐仙道。
　　“不如就去这里探一探，或可找到根源。”常鸣说道。
　　永乐仙也颇为同意：“仔细行事，不可惊扰凡人。”
　　无虞君不置可否，倒也依着他们行事。
　　循着死气，他们来到一户人家前，敲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中年男人，形容憔悴，满面愁容，见是三个年轻人，问道：“你们谁啊？”
　　“敢问主人家中可有……”常鸣尚未说完，便听到无虞君道，“我等三人乃仙神使者，见此地死气深沉，特为捉妖而来。”
　　永乐仙看向无虞君，传音道：“你可是将与天帝的约定全数忘了？”
　　无虞君也传音回去：“约定？我只是说可以，又没说执行。”
　　“我倒也是中了邪，才会把你的托词当真话听。”
　　“虚则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才有乐趣。”
　　无虞君与永乐仙正说着，那边男人听到无虞君的话，顿时跪倒在地，祈求三人施法降妖，救救他的儿子。
　　常鸣只好将人搀扶起来，顺着无虞君的话说：“我等为了传诵仙人功德至此，为百姓斩妖除魔是为本分。”
　　男人便将三人领入家中，带他们去看自己的儿子。
　　永乐仙与常鸣一看，便不由得暗自叹息。
　　无虞君才不管这人究竟如何，只是问那男人镇子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男人一脸愁容，叹息道：“这镇子里闹妖精，好多年轻男子睡梦里就没了，第二天人们去他房间，发现他已经枯瘦干瘪，如同被风干了一样啊，我家孩子这样躺了一个月了，我们真怕他哪天就……唉！”
　　“仙人，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子！”女人祈求道。
　　“小事。”见无虞君说的笃定，永乐仙急忙传音道：“不可惊扰百姓，不能妄动法力！”
　　无虞君假装没听到，继续同男人说：“不过，我们为了传道而来——”
　　“仙人若是要钱财，只要我儿能活过来，这家里的东西都可以给了仙人！”女人说。
　　无虞君摇摇头，说：“既为仙神，钱财何用？只消你二人能感念仙师，常常供奉。”
　　“纵然仙人不说，我等也一定为仙人歌功颂德！”男人回答。
　　“那好，拿纸笔来，我且给你们一个驱邪镇宅的法宝。”无虞君说道。
　　男人急忙取了纸笔，原以为无虞君是要画符，却没想到他竟是画了一幅画，画上卧着一只怪模怪样的动物，旁边坐着一位抱剑的男子，这男子长相不是旁人，正是此时凡人模样的永乐仙。
　　见此永乐仙急忙以法术遮掩现在面容，也模糊了两个凡人对他的印象。
　　常鸣顿时明白了无虞君的意思，这是要为本为香火神的永乐仙再续香火啊。
　　画完画，无虞君将画递给二人，说：“这便是我等供奉仙师，武神顾安。将此画贴于正对大门处，便可防范妖物来袭。”
　　二人兴冲冲将画贴上，无虞君便说：“我等要去降妖，尔等再次静候佳音便可。”
　　二人千恩万谢，同时也向无虞君多要了许多画，说是要帮镇子里有年轻男子的其他人家求些生机，如此也可帮仙师多些信徒，无虞君执笔点墨，墨水落到纸上便成一画，二人震惊无比，急忙将画收起来留待送人。
　　离开此处，无虞君才问道；“那孩子究竟是何问题？”
　　常鸣心道这无虞君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就先推广永乐仙，不，是武神顾安，一时不知如何作评。
　　“那孩子阳寿已尽，全靠着他人精元血气续命，想来定是有妖物杀了其他年轻男子来救他。”永乐仙回答。
　　“那说起来，这人倒是罪魁祸首了，也就是说这个人救不活了？”无虞君问。
　　“若强行续命，有悖天常。”永乐仙回答。
　　“麻烦。”无虞君说，“若只是有悖天常倒是小事。”
　　常鸣知道他是说若只是抓了妖，而没救活人，恐怕未必会真心供奉。
　　“既然你说那妖物为他续命，那么这妖物今晚必定会现身了。”无虞君仅仅沉默了一会儿，便立刻明显地开怀起来。
　　常鸣本能地觉得无虞君在打什么坏主意，即便他可能是一个愿意为永乐仙再续供奉的“好人”。
　　是夜，一只小妖翻墙跃屋进了那孩子的房间，吓坏了一旁偷偷观察的一男一女。
　　小妖打开房门，却见正对面一幅画，画上那怪兽怒目而视，庞大的躯体上妖气磅礴如海，直涌而来，妖气撞在它身上犹如刀割，小妖痛呼一声狼狈而逃。
　　谁知刚逃出镇子不远，便被常鸣捉住。
　　“倒是一只小狐妖，如此之弱。”无虞君一边感叹自己画上的妖气放多了，一边将所有画上的妖力都收了回来。
　　常鸣说：“大概是因为无虞君以前见过的‘小妖’都是妖王同级的吧。”
　　小狐妖冲着无虞君怒吼道：“你既是妖族，竟与仙人同路，妖族败类！”
　　闻言，无虞君嗤笑道：“妖族？”无虞君手里积蓄起妖力，猩红妖冶，转而又变成了魔气，漆黑缭绕，瞬时又变成仙气，神圣洁白，“妖族算是什么东西？你若是想骂我败类，也得说是三界败类，不然太过小瞧我了。”
　　小狐妖想起了妖族传闻，顿时明了：“你是九墟兽，有通天彻地之能，你能不能救救阿昭？只要你能救他，我的所有修为都可以给你。”
　　无虞君乐道：“你的修为，食之无味，弃之也不算可惜。要之何用？”
　　狐妖顿时萎靡下来。
　　“阿昭？”常鸣问，“是谁？”
　　“正是你们放画的屋子里的人，他是我的恩人！”
　　“即便是恩人，你也不该杀害无辜之人为他续命。”永乐仙说道。
　　“你们懂什么，阿昭他只想好好地活过十八岁，你知道吗，阿昭每一世始终活不过十八，平常人成人、成婚、生子、天伦之乐等等，他全没尝试过，每一次出生就是病体，活在药石的苦楚之中，我只是想让他活过十八岁。”
　　“生来就是病体，活不过十八。”无虞君沉吟一番，抓起狐妖，便去了阿昭家中。
　　刚一入门，就看到阿昭父母围着阿昭哭泣。
　　见到三人带着狐妖重返，二人顿时一惊。
　　“我万万没想到会被两个如此凡人骗到。”无虞君怒目而视，显得有些狰狞吓人。
　　阿昭父母顿时拜倒说：“我二人也知道这狐妖是杀了人给我儿续命，我儿原本就活不过十八，可这狐妖也并非我二人指使，若是被知道了，我二人没了儿子，又被镇子里的人记恨，该怎么在这里生活下去呀。”
　　永乐仙知道他们难处，便去安抚二人。
　　无虞君依旧怒目而视，道：“你二人必是想着我们会杀了这狐妖，然后帮你们救这本不该活的儿子，若是我等能救，你们自然开心，若是救不了，你们倒是占了理，再索要其他好处。如此心肠，竟敢欺骗仙人门徒？”
　　那二人再拜道：“我等不敢，不敢啊，怎么敢要挟仙师，万望仙师体谅！”一边向无虞君求饶，又向永乐仙和常鸣求情。
　　“我等是仙家弟子，也不能与你两个凡人如何，但是尔等日后必须日日参拜我家仙师，为仙师修庙建寺，日行一善，以消今日罪恶。”无虞君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一定一定，我二人一定谨遵仙人教诲。”二人说着便去拜顾安画像。
　　等二人回头，无虞君早已带着永乐仙、常鸣和狐妖离开了此处，到了镇外。
　　永乐仙说无虞君道：“你怎么能为了我去吓唬这些凡人呢！”
　　“这是等价交换，我帮他们隐瞒秘密，还帮他们积善德，他们不过帮我建个房子而已，何况这是我的作为，与你无关，你又何必生气。”
　　“你真是！”过往的经历告诉他，若是与他多饶舌只会浪费时间，陷入他的怪圈，索性自己回去告诉那两人不必听无虞君的话。
　　看到永乐仙拂袖而去，常鸣本想跟过去，却被无虞君留下。
　　无虞君看着永乐仙离去的方向说：“徒劳无功，人只会记住那个让他恐惧的人，所有能防止恐惧来袭的事他们都会去做，哪怕心里知道是假的。无论他回去说什么、做什么，不妨半年后再来这里看看，必然仙庙已成。”然后无虞君解开设在狐妖身上的封印，问常鸣，“这个你们一般怎么处理？”
　　常鸣有些讪讪道：“无虞君若是已有想法，我说什么也无益。况且我以前只是迎签使，职责是联系人间与天界，收集人间祈愿，从未参与过斩妖除魔。”
　　无虞君便看着狐妖问：“你想怎么死？”
　　狐妖道：“既然你看不上我的修为，不愿去救阿昭，我只想把我的修为给阿昭，为他续命。”
　　无虞君说：“以前有一个千年大妖将妖丹给了我，没有让我多活几日，反倒差点杀了我，耗费了长盛五百年修为才救回来，即使你这微末修为连化形都做不到，但是若是把妖力给了他，大概这个阿昭没什么下辈子了吧。”
　　狐妖沮丧道：“一百年前阿昭救了我，我只陪了他三年，他就死了，此后我寻得他三世，他每一次都是遭遇同样的疾病和短命，我只是想报恩。”
　　“取旁人精血元气为他续命，不是救他，反倒害他，他平白背上命债，来世只会有更多苦难，阿昭这样大抵是曾今身负重恶，十世大悲。”已经回来的永乐仙说。
　　“一个人走过黄泉路、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了前尘，便是一个全新的生命，凭什么要为以前那个莫名地罪恶生生受苦！阿昭是个好人，在我重伤之时，不顾自己病重悉心照料，我不管什么前尘往事，我只想要他好好活着！若是能为阿昭改命，我可以付出灰飞烟灭的代价。”狐妖愤怒地吼道。
　　无虞君闻言，道：“说得不错，命运如何自在人心，如何该被什么天道束缚，这世上有样东西，名叫命书，你可听过？”
　　“命书？”狐妖问道，“这是什么？”
　　“可以逆天改命的东西。”无虞君循序善诱道。
　　“怎么找到它？”
　　“不用找，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无虞君道。
　　永乐仙皱眉，隐隐觉得不妥，说：“无虞，不要胡作非为！”
　　常鸣问：“命书？是冥府姚君说的那个东西？难道真的存在？我如何没有听过，那日姚君说时，我只当是玩笑话。”
　　永乐仙也摇头，说：“我也没听过。”
　　“你骗我？”狐妖看向无虞君。
　　无虞君道：“去寻姚君，一问便知。”
　　说着，一行四个便去了地府，姚君正在忘川河畔，举着那副画皱眉沉思。
　　无虞君向姚君说明来意，姚君面色稍显凝重，说：“这属实为难我了，地府十八重之下确实埋着命书，虽然自从牧尘之祸后，尽管外人不知，许多地府高层都知道了这事，可是要靠近命书便是难如凡人登天，虽说对无虞君应该只是小事，可是这逆天改命究竟要付出什么代价，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谁都不知道。”
　　“竟无先例？”无虞君问。
　　姚君苦笑道：“这，无虞君难为我了，无虞君先前给过姚判太多好处，姚判我也不好隐瞒，只是无虞君切莫生气。”
　　“看来这事还是和我有关。”无虞君道，“但说无妨，我倒想看看这事值不值得我生气。”
　　“这无虞君凡人时因为妖瞳在身，又认识了永乐仙，才使得无虞君命里坎坷多难，天帝感知到九墟兽将会再现，恐会落在大奸大恶之人身上，便去寻了命书逆天改命，最后使得无虞君得了九墟之眼，也使无虞君成了第一个没有被九墟之眼吞噬理智的。”
　　无虞君笑了，问：“你说这是天帝逆天改命之果，那这九墟之眼该是谁的？若是人心不能胜过兽性，我倒该备份大礼谢谢天帝去。”
　　姚判尴尬道：“这，我一小小判官，道听途说，无虞君问我，我怎么知道答案，实在为难我。”
　　“看来你这些话全不靠谱，我还得亲去一观。”无虞君道。
　　姚判无奈道：“还望无虞君不要惹出什么大动静，打扰了阎王爷，姚判就离灰飞烟灭不远了。”
　　说着便带着四人往命书所在而去。
　　路上，常鸣问姚判为何他从未听过命书。
　　姚判便一边走一边说：“这命书本是天地自成一神物，相传乃是远古真神献身天道而生，这命书主宰三界众生命运，乃三界生灵生息所系，后来真神逝去，仙魔相争，引发数次三界大乱，为了三界和平，仙始大帝寻得命书，将之埋藏在地府之下，并捉来恶鬼镇压在这十八重地狱，每一层都是千百恶鬼，这些恶鬼被局限在这里，不能上也不能下，成了保护命书的屏障，最后在这地狱出口放上镇鬼钟，除了阎王爷和天帝知道镇鬼钟的咒语和命书之事，旁人便全然不知了，直到千余年前镇鬼钟被牧尘偷走，恶鬼尽出，地府少数人才知道了这事，阎王爷严命我等不能乱说，上次只是得意了信口胡言，没想到无虞君居然当了真。”
　　无虞君道：“若真是秘密，便不该对我说，凡我见过、听过，必然不忘。”
　　姚君也无奈道：“只求三位勿要外传，给姚判惹祸事啊。”
　　永乐仙和常鸣自然表示不会外传，无虞君只是说：“我这个人，随心所欲，姚君大概早就知道。”
　　姚君连连称是，又几番讨饶。
　　说着，便到了命书之前，耀目的神辉之中，什么都看不清，姚君领到了，便说着要去帮无虞君继续找人，离开了。
　　永乐仙问狐妖：“你确定要为了虚无缥缈之事而赌命？”
　　狐妖犹疑片刻便坚定地点点头：“若是看着阿昭生生苦痛，还不如为了他的幸福赌命，我的命是他救回来的，我为他招了孽，就当还命，就当赎罪。”
　　无虞君周身神华大绽，命书周围的神力被不断拉扯，与无虞君相互对抗，可以看到无虞君想将命书的神力吸收，命书则极力排斥他的力量，最终二者的神力交汇处形成了一个缺口，无虞君带着狐妖进入其中。
　　一入其中，便看到一本从混沌长出的书开开合合，一个又一个古老的文字浮沉。
　　无虞君注入神力，命书不为所动，注入妖力、魔气，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反倒看向狐妖，已然入定。
　　无虞君道：“也不知道这小狐妖是沟通了这书，还是被书影响丧失了神智。”
　　无虞君百般费力，却什么也看不到，他一把将命书抓到手里，不断翻动，又用神力写下一个又一个名字，可惜一无所获。
　　最后命书大概也是受不了他的执着，上面显示出一句话：
　　万物无处，万灵灭处，为天地之墟。
　　无虞君顿时明白了自己看不到命书的原因——他本来该是所有生命的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