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永乐庙无虞戏仙神，七石镇长盛知异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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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离开鼎城之后，无虞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平静，不言不语，甚至于长时间的面无表情，只是带着离开太行城时陆廷给他的那封信，一直往南去。
长盛看不懂无虞的想法，也不明白，自已依旧跟着无虞的意义在哪里。
陆廷的信是一封写给江南一个富户的信，他了解无虞，无虞是一个轻而易举拿起又轻而易举放下的人，看似他以前将权倾朝野当做唯一的目标，可是一旦这个目标不存在了，他就不会再为了这个目标做任何争取。即便他在公主的请求下回了鼎城，他也只会随心所欲地用自我的任性去惹怒别人，进而从中取乐，所以陆廷知道，无虞不可能再回朝廷了。陆家有许多世交，这个盈州富户正是其中之一，看在与陆家交情和无虞的才名上，他们会妥善安置无虞。
无虞现在这个样子，不知生，不畏死，长盛也摸不准无虞是不是会像之前一样故意置身险境，但是他这一直向南的行为，似乎又有了什么目标，长盛想，等他到了盈州安顿下来，他就该离开了。
他身负众生的愿景，如今分出神识跟着一个平凡的人，已然有些偏心了。
这一路南去，有时候也会遇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况，二人就只能寻个山洞或庙宇歇息，这一日，正巧夜宿永乐仙庙。
烤火的时候，无虞突然开口了，让长盛大为惊奇。
无虞说：“记得上一次夜宿永乐仙庙，还是在西漠。”
长盛愣了一下，继而回答：“也是过了半年光景了。”
“我倒没有觉得很久，时间如逝水，这逝水过分缓慢，如此一来，我何时才有再回鼎城之日？”
“回鼎城？”长盛突然想到无虞对公主说的话，大盛不亡，他不回鼎城，原来现如今他正盼着大盛灭亡。
无虞看到长盛了然的神情，不免笑道：“我记得我十岁的时候就写过一篇文章，叫——《长盛赋》，我说大盛百年之内必然自取灭亡，原本我只是夸张而已，现如今，只要我命过八十，必见鼎城破灭之时。”
“你的意思是，大盛只有五十多年的时间了。”长盛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也只剩下这么多时间了。
“原本不止于此。”无虞笑的有些邪恶，长盛从未见过这样的无虞，只听无虞笑着说：“我把朝廷的矛盾推到了顶峰，犹如高堤蓄洪，所有人都在等着堤溃水涌的那一天，我筑的堤，若是我来破，我必然早已修好水道，引水自流，可若是旁人强行泄水，只会被水势裹挟尸骨无存。”
长盛突然想到自己在天界时也是要查看当今朝廷政务的，虽然不会过多深入了解或者干涉，可是大概一年半前，朝廷大乱，龙气衰溃，使得民间各地激愤频生，食愤怨而生的妖魔大幅增多，故而他才巡查凡间，斩除妖魔，竟没想到祸源正在眼前。
无虞还在继续说着：“我给原本稳坐太子位的三皇子增加了一个敌人，我让原本该去封地的四皇子留在了京城，使得他们两党相争无暇顾及我这个无党之人，又凭着我沽名钓誉的好本事网罗了不少想实现太*祖千秋宏愿的人为我手下，二皇子无心朝政，一心北伐，七皇子为人残暴、野心勃勃却缺少拥趸，其他皇子平平无常、乐天知命。
“背靠拓北将军手握四分之三的军队，面向有志士子手控天下之口，皇室中有公主、明妃、霜妃内应，我打乱了原本成型百年的繁重吏治，又极力阻断后宫和朝中的干系，让武者做着扫荡天下的美梦，让士子有着盛世宏治的幻想，原本只是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我苦心十年积聚后变得有燎天之势，让天下大乱，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惜皇帝没看明白他的朝堂现在有多乱，他的天下有多糟，我提醒过他，可惜了，他不采纳我的解决之法，所以，冯相一党会赢，三皇子继位，因他生性懦弱，一母同胞的七皇子一定会借他的手来施虐天下，陆廷不听调派，二皇子拥兵自重……事态多变，人心难测，可终究不过如此。”
长盛不知道该说什么，反而无虞继续津津有味地自得其乐：
“这一切还得多谢盛太*祖，平白造出这么一个美梦来让我利用，说到太*祖，离开鼎城之前还去看了一眼画像，明明是个无甚出彩之处的人，却做得千秋大梦，倒也可笑。”
长盛问他：“你觉得太*祖可笑？”
无虞回答他：“若是以此愚民，我倒有几分佩服，可若是如此大梦，便是可笑。一个凡人，没有千年寿数，如何能保得这万万民、这千千国可以长盛，人心难测，连自己身边人的心思都看不透的人，如何看得到百年后的人是如何想如何做。若是他只是一个人做他的春秋大梦便罢了，却连累子孙后代，纵是他留下再多的森规严律，删删改改剩下几分？以自己一人不足百年之命妄图挑战后世千年无数人，岂不可笑。”
长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确实可笑，但若只是因为‘可笑’这种浅薄的理由，而将一些本该做的事置之脑后，便不可笑了么？”
无虞哈哈大笑道：“本该做的事？这倒是一种我未想过的自我局限的好手段。不问沧澜风何在，愁眉窃窃波自生。碧海何辜渔人怼，如何弱水不随风？大势如狂风，又有何人，该以何等力量力挽狂澜？”
“心中有志，虽千万人吾往矣，风波总在，不能因噎废食。”
无虞不再笑了，只是看着永乐仙庙供奉的神仙金身说：“因为一个无所谓的愿望，造就出这么个呕心沥血的神仙来，可惜神仙救不了众生，所以庙会渐渐衰落，朝代会不断更替，顾长濯没有想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只留下一个徒有空壳的美梦，如同这座庙，宏大华丽却充斥着各色人们的妄想。”
正如无虞所说，长盛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考虑如何解决问题，只是凭着身上的责任与自己的愿望在不断地向前，不知对错，不知前方。
无虞收回目光看长盛，继续说：“你觉得顾长濯他有什么志？国盛民安，究竟是别人的志，还是他的志？若是他的向往，那么为何他需要无数的后来人帮他实现，若是别人的，那他究竟想要什么？”
长盛说：“他想要的，或许他自己也没想明白。”
无虞露出令人不齿的得意笑容，他说：“所以他很可笑。”
长盛骤然明白，眼前这个人一直在为了巩固自己的论点胡乱攀扯，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到头来还只是想让他承认顾长濯的可笑。
长盛无奈至极，只得承认道：“是，他很可笑。”
无虞看着他，笑得分外放肆，心满意足地睡了。
长盛想，一个人的性格如何能够如此恶劣，之前一副捉摸不定的样子，处处装模作样、不露真心，如今看起来敞开心扉，却毫无保留地将他所有的邪恶展示出来，完全不顾及旁人愿意与否，自我，又自大。
第二天，二人依旧很少话，启程继续往南。
行至傍晚，路过一小镇，名叫七石镇，长盛远远看过去，便看到鬼气冲天，猩红的血阵隐没在鬼气之中。
无虞自然没有反应，冲着镇子走去。
镇子在幻术之下显得十分繁荣，虽然已是傍晚，依旧行人不息。
刚入小镇，就有一个人迎上来，说道：“二位是来小镇歇息投宿的吧，这七石镇前后百余里才有大城，周边村落也少，一看二位就不是村子里来的，我家主人好客，喜欢无偿地接纳天南地北的旅人到府上交流，二位可否赏光啊？”
无虞点头道：“可以。”
于是二人就跟着这人或者说是这个会动的骨头架子到了一处宅子。
宅子不大，毕竟这里算不得什么大的镇子，无虞一眼望去，积灰不少，看起来大概有至少半年多无人问津，或许有其他人问津，也早已死在这骷髅手下了。
进了府，一个年龄不大的人与他们攀谈起来，看起来应该是府里的主人，看破幻想，依旧是个骷髅。
这主人与二人随意寒暄了几句，便命人给他们安排房间，领着他们下去休息，等待晚宴。
入房间后，无虞拍了拍凳子，坐了上去，细细打量府中景象。
长盛想了想，给无虞倒了杯茶，劝他喝下，无虞看着茶水上流溢的金光，问道：“不来城披衣，七石镇倒水，你这次又加了什么？”
长盛意识到什么，定定地看着他。
“文武至德，圆善臻达，长盛皇帝大誉永乐仙，或者说，盛太*祖，顾长濯？”
长盛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无虞悠然道：“我怎么知道你是神仙？或许我有什么奇异之处；可我怎么确定你是盛太*祖顾长濯？”无虞揉揉眉心，道，“无他，只是有一双好眼而已。我自幼时一场大病之后，双眼便异于常人看得见鬼怪妖精，后来有一术士送了我一块玉，只要时时带在身上，我便不再受异眼的影响，可是有一天，我把玉雕刻的玉印送人了。”
长盛想起来那天陵安酒肆中无虞将所有东西送给了一个小二，其中就有块玉，玉上虽然有些小把戏，但是却不够吸引他追究。
“你说巧不巧，后来就遇见了你，你很奇怪，有两张脸，一张平平无奇，一张犹如天人，与民间流传、庙里供奉、皇家祭拜的顾长濯画像金身一般无二。再后来就去了不来城，我虽从不拜神，但怎么也听闻过永乐仙的金身仗剑执书，以彰其文治武功。”
长盛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他第一次见到他就没有把他当人看待。
无虞看着长盛有些懊恼的表情，笑着说：“原本初见，不过一相貌平平之人，所谓相由心生，或许你心中的自己就是那么平平无奇，正如昨夜你承认自己的可笑一样。”
长盛突然想起来，昨夜无虞说太*祖看不明白自己身边人的心思，原来早就是在暗暗嘲讽他，昨夜里的一番话，竟是为了今日里的得意铺路。
“不说这个了，”无虞收起笑容，说，“半年时间戏耍一个神仙也是格外有趣，可惜乐趣总不长久。你说，那些个骷髅说的晚宴，怕不是要让我们成了桌上的菜。”
长盛这才想起来整个镇子里鬼屋横行，他该去除去才行，便严肃起来，示意无虞将茶喝掉。
无虞将茶水一饮而尽，做了个请的手势。
长盛看着他摇了摇头，出去除妖。
无虞在他走后，自言自语道：“不来城永乐仙庙中，一个原本看起来平凡至极的人，在一瞬间失去了自己本来的面目，与神像交相辉映，在众生的祈愿下化成一个全新面貌的神仙，何等有趣的景象。”
这七石镇中的阵法与不来城相似，长盛那边灭掉鬼物之后，这一次却引出了幕后之鬼——焦鬼。
这焦鬼长盛也有所知，听闻是地府五大鬼王之首赤鬼葳蕤的手下，不知为何竟会设下阴阵残害生灵。
焦鬼见是长盛，顿时方寸大乱，细细探来只是一道灵身，心道天界事务繁忙，长盛必然不会真身下界，故而想着灭掉灵身以免大祸，谁知他太过小觑众仙之长，几个回合便被打得节节败退，落荒而逃。
长盛收拾好残局之后，发现无虞竟倚着桌子睡着了，便放下心来，前往冥府去寻赤鬼询问阴阵之事。
无虞知长盛回来，又离去，在院子四处逛了起来，翻箱倒柜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惜一无所获。
只好回去睡下。
到了清晨，长盛表示事态严重，不能再跟着无虞。
无虞反倒高兴，说：“你倒是快走，莫要阻我行事。”
长盛想着自己何时相阻，阻了何事，想到锡宁原险境，执意进入不来城，一时间觉得自己的猜测或许是真的，无虞他真的想寻死，于是他猛然问道：“纵去青尘斩凡根，凡根，是什么？”
听到这句话，无虞的眼神猛然犀利起来，愤怒蓬勃而出，他撇过头去，收拾好表情，说道：“原来是这个原因，若是你怕我寻死，大可不必担忧。我之死活，与你何干？”
“凡间众生皆与我相干，你有经国治世之才，死了，难免可惜。”
“早闻太*祖惜才，如今看来倒是分毫不差。”
“虽说凡人向死而生，人之所以生，并不在于死，性命所存，便可尽最大可能让自己发现生命的意义……”
话未说完，无虞便说道：“我无需一个连自我都没有的神仙来教我如何做人做事，于我而言，生死有道，生死也无道。未经未历，其为无道，唯有经生历死，大道始生，你未死过，便来和我谈生死大道，你我不过都是纸上谈兵，少来说教。”
说着，无虞便不再理他，径直要走。
长盛抓住他的胳膊，说道：“我活到今日，已不谓死，却绝不信你所谓以死求道，即使死而大道生，悟道者已死，大道生而无存，其生即死，何来意义。”
无虞还想反驳，却见神光一闪，二人已不在七石镇，面前正是盈州苏府门前。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永乐庙无虞戏仙神，七石镇长盛知异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