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月亮》昼夜疾驰

21、第 21 章

　　孟安仪听着心脏呼吸一般的收缩声，平静的表情下淹没着起伏的情绪，

　　孟安仪还真就看了他很久，因为她的确不知道怎么反应比较合适了。

　　潜意识让她发挥起了一贯的厚脸皮，她直直盯着郁楼的脸，并说了一句杀伤力足以匹敌的话：

　　“那……你同意，我就认真多看一会儿吧。”

　　他们还认真地，对视了好一会儿。摒弃了周围的环境，忽略了外面渐低的雨声和隐约的鸟叫，把什么都放逐了，将目光安置在对方的目光中。

　　孟安仪不由想起和郁楼的第一个对视，是在班级门口的走廊里，那个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对视。

　　那时她只是单纯地想要了解他、观察他，而现在她已经很深入了解了，甚至于他也想要了解自己。

　　郁楼正在用和她同样的目光探索着她。她对郁楼拥有的任何心路历程，一旦想到“郁楼也会对她这样”，心里就充满了奇妙的、野蜂飞舞的感觉。

　　过了片刻，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很默契地别开了眼。

　　孟安仪笑得捧脸，笑声还没持续多久，桌上的手机就滴滴起来。

　　她拿过手机随便看了一眼，笑容即刻就消失在脸上。

　　怎么这个时候来。

　　“碗筷不用收拾，我先送你下楼吧。”

　　孟安仪迅速把手机放进兜里，抬起头来。郁楼多聪明的人，动作间接收到了她的意思，体面地站起来说：“就到门口吧。”

　　孟安仪顿了顿，但也没时间推来推去，只能歉意地看着他，点点头，打开了门。

　　临告别前，她还是感觉自己特别过河拆桥，想了想，在郁楼手里塞了一小罐薄荷糖。

　　“下周请你吃饭！”孟安仪挥了挥手，“注意安全，回家吧！”

　　郁楼回头点点头，狭长的影子随着忽明忽灭的灯光，消失在楼梯之间。

　　她在他背后，看着人影消失的楼梯才说：“谢谢你。”

　　孟安仪飞快地到阳台拉上窗帘，把还在运作的洗衣机暂停，门反锁上，然后关了灯。

　　一片黑暗里，她在沙发上窝着坐下来，打开手机，淡淡的荧光映在脸上。

　　Anyi：坐上车了吗？

　　那颗月亮回答：正在车上。

　　“哐哐”。

　　老旧的防盗门被剧烈地拍响，孟安仪习以为常甚至没有抬头，在逐渐刺耳的拍门声里，双手捧着手机打字。

　　“我的检讨书写完了，你呢？”

　　“我的也写完了。”

　　门拍了会儿，夹杂着方言的怒语骂骂咧咧地在门外交谈。

　　“这妮儿又装不在。”

　　“是不是出去鬼混了？”

　　“现在她还打架？孟季云都不管她的？不把她腿打断？”

　　“不定是打架，听说谈恋爱嘞。”

　　“多大个了谈恋爱？早就说了她妈没教养，不会教女孩，她要是十八嫁人我都不管，她几岁嘞！”

　　“十七了吧。”

　　门口哑然了一会儿。

　　孟安仪状若不闻，继续打字。

　　“那周一见了！”

　　“好，周一见。”

　　她们还得闹一会儿，一般拍门久了会安静不出声，让她以为人走了，等她发出动静的时候再次拍门。

　　黑暗的客厅里，只有手机的光照亮着她。孟安仪看着对话停下来的屏幕，觉得不能再谈下去，她很担心自己这种反常热情的语气会让人看出在掩饰点什么。

　　她放下手里，手捂住额头，无语地将脸捧起。

　　门外又喊：“周年！”

　　“你奶奶来了你都不开门么？没有点孝心。”

　　骂骂咧咧的声音变低，两个人终于结伴远去了。

　　孟安仪想自己还真是讨厌这个名字，明明是陪伴了自己那么久的，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名字。

　　现在再做选择的话，她还是不想叫周年。

　　估算着人应该走远了，孟安仪重新开了灯，靠着墙，给门口小卖部的阿姨回了个电话谢谢报信，

　　等她挂了电话之后看见□□多了条消息：

　　“你不开心么？”

　　来自郁楼。

　　孟安仪站在墙边，手还停留在灯的开关键上，不动了。

　　她抽了抽鼻翼，停下来，皱起眉。眼珠往左看了一下，又往右看了一下。

　　好像用这样的方式可以让脆弱的眼泪晚一点掉下来。

　　“没有。”她发誓过要对郁楼诚实，但还是撒谎了，“挺开心的。”

　　12.

　　实验中学不能算是太好的学校，海一中很多学生也很少听到这个名字。他们往常都和二中、三中比，三中有一个班尖子特别多，每次市区联考一出成绩，满走廊都是三中胜败云云。

　　以至于这次提起的多了一个学校，很多人还不习惯。

　　“实验应该不怎么样吧，听说这次考得还可以？”

　　“不是他们可以，是我们学校开了一个联合教学的交换班，名义上是实验的学生，其实是上我们学校的课，但是成绩归他们。”

　　李言了然，对学校赚外快表示支持：“喔，听说实验很有钱，应该给我们学校交了不少学费吧？”

　　“那可不吗，听说那个班一个人就要……”

　　宋远眉抬头，看见了孟安仪，惊喜地招手：“孟姐！坐这里坐这里。”

　　孟安仪端着餐盘坐下来，宋远眉给她塞了一瓶AD钙。李言用外国来使进献珍宝的姿势奉上吸管，孟安仪接过来，问：“你们怎么了？”

　　他们有两天没看到孟安仪，凑过来说：“孟姐你干嘛去了？还是身体不好吗？”

　　“没有，我去办了个资料。”孟安仪吸了一口AD钙，“有事问我？”

　　宋远眉大为赞赏：“孟姐就是聪明人，我们就是想知道实验那个班你有没有听到消息，八卦一下他们。你以前不是实验的吗？”

　　孟安仪吸AD钙的动作停了。

　　“实验那个班？”她问，“什么班？”

　　对于枯燥规律的海一中学生来说，这个班的出现足以提供他们一个月的谈资。

　　上课铃响了，走廊和过道上的学生连忙飞奔回座位。这节五班上自习，周围很安静，孟安仪却走神了。

　　“就是联合办学，然后这个月到我们学校来上课的那个班！”她脑子里还回荡着宋远眉兴奋的样子。

　　“实验吗？”孟安仪也记得自己说，“没什么好的，尽量少打交道吧。”

　　她不是爱以偏概全的人，但确实下意识地想要回避这个学校。

　　宋远眉和李言愣了，半晌悻悻地“哦”了一声。

　　孟安仪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法，或者说不想细讲。

　　过几天是运动会，体育委员趁自习来收集大家的意见，问谁想报名。

　　统计了几个项目，大家兴趣都一般，到三千米的时候干脆没人了。

　　“真的没人了吗？”

　　体育委员很遗憾：“三千米那天和联考表彰大会撞了，去参赛和现场志愿的同学可以不去礼堂坐牢。”

　　下面发出隐隐的笑声，有人大胆喊：“我宁愿去礼堂坐牢！”

　　孟安仪笔停了停，举起手来：“我。”

　　不出所料，周围一下子惊了。

　　她手上还拿着笔，两只手指夹着笔举起来，态度也并不积极，但还是吓到了其他同学。

　　竟然有人主动报三千米！

　　孟安仪上学期扇偷东西的男同学的事迹，本来就给他们留下了强烈的震撼。

　　后来和郁楼、赵锡锐两人因为早恋风波被同时叫进办公室的传闻，又令人耳目一新。

　　现在他们看孟安仪都透着一种敬畏。更何况这位女侠还挺身而出，要勇闯三千米赛场。

　　体育委员都愣了一下，半天才说：“哦，哦，好，孟安仪。”

　　他回身在黑板上写下名字。

　　孟安仪报完名就低下头，表彰大会肯定有实验中学那个联合班的事儿，她不想去。

　　连班主任知道了她报名，都来问她身体能不能承受？毕竟孟安仪之前那次晕倒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不会倒在操场上的，有问题我会告老还乡。”孟安仪开了个玩笑，“反正没人报，我先上嘛。”

　　“我以前长跑成绩也不错的。”

　　班主任心惊胆战，狐疑地暂时批准，严肃要求一有人选就立马换下孟安仪。

　　当然了，最后结果是没有。

　　孟安仪其实身体素质挺好的，也很擅长体育，她个高、小腿跟腱长，干什么都吃香。况且体脂相对较低，对长跑很有利。以前在实验中学的时候，每学期都有老师问她要不要走体育尖子生的路，被她拒绝。

　　不过由于她实在太漂亮了，平时表现得也像个温顺从众的好学生。以至于她每次做出跟“传统好学生”的形象稍有违和的事，所有人都很震惊。

　　震惊持续到了运动会开始。

　　有一件事不太幸运，那就是赵锡锐也报了三千米。每次去彩排的时候，孟安仪都刻意避开男生组，刻意到所有关注她的人都能发现这一点——

　　因此即便再想打探八卦，也没有人好意思凑近来。这让孟安仪保持了短暂的安宁。

　　孟安仪不想跟赵锡锐打交道，这是否代表她选择了郁楼？

　　啧啧！哇！刺激！

　　在赵锡锐和郁楼里做选择，实在是一个史诗级大难题！

　　固然郁楼更富有神秘面纱，可他的存在的确太虚缈了，和他打交道的人很少。也就是说大多数人对他的看法是一种对传闻的隐约崇拜和向往。

　　赵锡锐不一样，他人缘很好，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和他们打闹的人，性格也有趣，甚至有人看见孟安仪的态度还有点为他打抱不平。

　　赵锡锐拦了下。

　　“没什么事，不要去打扰她。”他按着人肩膀说。

　　即便是不知道具体的内情，从当事人一言一行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已经够好事者浮想联翩了。

　　孟安仪有意地避着实验班会出现的地方。墨菲定律提出，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按照孟安仪的预感，如果她和实验班的人撞上的话很有可能会遇到自己想象的那些人。

　　没有谁知道她躲避的心情有多迫切和紧急。

　　“周年！”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孟安仪站在校门前的台阶上，靠着惯性走的两步也因为大脑空白而停下来，背脊发凉。

　　后面成群结伴的人眯着眼睛，好像不确定，又喊了一声：“那是周年吗？”

　　孟安仪很快反应过来，加快脚步往台阶下走。周末放学时段的人流密集，她在同学里左右借过，很快就走了下去，借着街角的凸面镜看了背后一眼，他们被人群拦住，但还想跟上来。

　　她继续往前走，越走越快，几乎在跑。

　　没跑多远，她听到人喊：“孟安仪。”

　　这个让她放下戒备心的称呼，促使孟安仪转过头。

　　猝不及防地在这里看见了郁楼。

　　他又在路边打车，刚坐上去，还没关车门，和他们第一次产生交集时一样。

　　孟安仪停顿了一下，郁楼隔着车窗问：“走吗？”

　　因为是郁楼，她甩下书包，毫不犹豫地坐了上去。

　　车子终于驶入车流中。

　　孟安仪抱着书包垂着脖子发呆了会儿，才终于缓过来，意识到什么不同的东西，眨了眨眼，慢慢抬起脸。

　　郁楼坐的好像不是出租车，是一辆黑色的轿车。

　　前排的青年好像也有点尴尬，开出去一段路，堵在红绿灯之后，他才转转头，问：“你是郁楼的……”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不是。”

　　“啊？”青年愣了愣，又莫名其妙地尴尬道，“哦哦。”

　　孟安仪想把脸砸在书包上，又掩耳盗铃了！

　　“是我朋友。”郁楼介绍道，“孟安仪。”

　　“他是上次电话里讲到的堂哥。”

　　孟安仪尴尬不失礼貌地点头一笑：“你好。”

　　“你好，你好，你，要到哪儿？”堂哥又很快地扫了一眼反光镜，观察后座的情况。

　　孟安仪吐了一口气道谢，报了她妈和继父家的地址。

　　三个人无比安静地坐在车上。孟安仪有点坐立难安，手放在两侧抠起来，过了会儿最终捧起了手机，疯狂刷娱乐新闻缓解焦虑。

　　坐在另一边的郁楼过了片刻，也拿出了手机。

　　孟安仪收到了消息。

　　“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敲击键盘的手顿了顿，视线斜向下，落在郁楼的衣角上，又迅速抬起来。

　　还在反复删改斟酌回答，左边的郁楼手指又开始动了。她屏住呼吸等着他的消息发过来。

　　“希望没有。”

　　“如果有的话，那希望我有能力可以帮上你的忙。”

　　孟安仪抬头看了眼车窗外，海一中已经离得很远了。

　　她低头打字：“你有感觉吗？”

　　“对你感觉很明显。”

　　孟安仪停顿了下。虽然明知道说的是对她的情绪感觉明显，但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往歪的地方想了一下。又由于明确地知道郁楼很认真，所以她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说：“你是不是感觉我被欺负什么的？”

　　“有过这个担心。”

　　“谢谢你！那不用太担心啦，不是这回事。”

　　孟安仪带着笑飞快地打字，心情轻盈了起来：“我是不会被欺负的，我只是不想看见他们。”

　　她的语气甚至郑重起来。

　　“我也不会忍气吞声，我会很激烈地反抗，可能激烈到让别人无法接受。”

　　郁楼顿了顿，像是想起了她扇人的那次。于是包容地笑了下，盯着手机屏幕很久才回复她：“好。”

　　他从包里摸出一个小玻璃罐，越过中间的位置递给孟安仪。

　　孟安仪看见是上次送给他的薄荷糖。

　　她有点惊讶，在自己手心里倒了两粒，意识到他好像经常吃，糖已经少掉快一半了。

　　压片薄荷糖，用力一嚼就能碎，浓郁到刺激的薄荷味扩散在口腔里，咯嘣的声音其实很解压。

　　孟安仪塞进嘴里，目光漫无目的地飘忽着，不介意自己牛嚼牡丹的形象，用力地把薄荷糖咬碎。

　　她下车之后，郁楼侧头看了会儿她离去那边的窗户。孟安仪走得很快，甚至是跑进了小区，很快就在转角不见了。

　　堂哥敲了敲方向盘：“这是你过年的时候一直在打视频那个朋友？”

　　“你上次大暴雨接了个电话从酒店餐厅跑出去，也是因为这个妹妹吗？”

　　得到郁楼平静的目光承认之后，堂哥表情怪怪的，皱眉，棘手地转了下头。

　　“我不是那种告密的人，爷爷那边我帮你打掩护，但是爷爷应该挺生气你上次跑出去，得想想办法哄哄他。”

　　郁楼在光影里低下头，往手心里倒了两粒薄荷糖。

　　“好。”

　　…

　　“年年，证件什么差不多都办好了，你雅思课也要上，学校的课也要上，顾不顾得过来？要不还是办休学吧，你得在九月之前考过了，不然又要耽搁一年。”

　　“没什么顾不过来的，在家全力备考反而容易不自律，何况我英语基础不差，压力不用太大。”

　　孟安仪低头收拾着书包，孟季云在门框上扶着手看她背影。

　　她欲言又止：“那你要不搬过来住？一个人在那边，妈妈不放心。”

　　孟安仪背影顿了顿，“那我的花怎么办？”

　　“你到时候走了，花花草草照样没人照看，还不如趁早处理了。”

　　“我在找人处理。”孟安仪语气平淡，低头把最后一本课本塞进包里，“我有自己的计划，谢谢你的建议。”

　　孟季云看了她很久才失望地沉默，拉上了门。

　　孟安仪收好真题卷，齐了齐，开门出去。

　　客厅里两个大人正围在一起看曹熙乐乱七八糟地敲她的钢琴，笑声和谐。

　　曹熙乐第一个发现姐姐出来，迅速爬下琴凳，抓着自己的新玩具过去找她：“姐姐！姐姐！姐姐！”

　　孟安仪拽着包低头，看她抱着自己大腿，把一个打乱的魔方递给自己。

　　小女孩用力睁着大眼睛，祈求她：“姐姐帮我变好好不好？”

　　曹叔叔立刻喝止她：“熙乐，别去打扰你安仪姐姐，她要走了。”

　　孟安仪顿了顿，从她手里接过来，左右转了几下。

　　曹熙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再次震惊于这种魔术。孟安仪拧到最后一个步骤了，低头交还给她：“来。”

　　曹熙乐小心翼翼接过来，用手指把最右边一圈往下一压，魔方还原了。

　　她摁摁曹熙乐的脑袋，开门走了。

　　孟安仪在电梯里把鸭舌帽往头上一扣，往下一压，面无表情。

　　她其实是个地道的坏学生。

　　孟安仪打了车，在车上听着摇滚乐，心想。

　　宋远眉也好李言也好郁楼也好，察觉到她对实验的态度、看到她躲躲闪闪的模样，担心的都是她以前被欺负过。

　　孟安仪开门下车，上楼回了老房子，拧开钥匙，拉开电视机下面的抽屉，拿出另一把钥匙开了一直紧锁的房门。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别的答案，是她装得太好了吗？

　　灰尘在阳光里扑面飞舞，孟安仪毫无表情，看着不想回忆的十四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