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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孟安仪从始至终都是狠得下心的人,并且有种不计退路的冷漠。

      初中的时候她在实验中学很有名。

      首要的原因是长得漂亮,将这个特征最大化的名声是——她脾气很差。

      倒也不是说骂骂咧咧招蜂引蝶那种脾气差,她是不容忍任何人欺负,而且不给过界的人留退路的脾气差。

      初三。

      实验的风气不算好,越是“土著”越喜欢和校外流荡人群抱团。

      在学校里装得乖巧,放学约架的多得是。

      孟安仪因为漂亮、爱打扮,甚至还是风靡周围一时的空间红人,被传统派听话学习的好学生们一致规避。

      教室里分明地划分成几块。

      一块埋头学习,一块吊儿郎当拍篮球、大声吵闹,还有一块以孟安仪为中心,拿着手机分享八卦,以及对着小镜子整理刘海。

      她们和那群汗味冲天的男生不对付,彼此看不顺眼,早就吵过好几次架。

      那天是一个文静内向的女生拿着水杯去接水回来,怯怯地喊把腿支在过道的男生让一下。

      那男生嬉皮笑脸逗她,就是不让,还伸手戳她腰。

      女生躲着杯里的热水洒在男生腿上,他嗷一声就爬起来,吼了她两句,撞翻了孟安仪这边的东西。

      孟安仪直接把桌子踹翻了过去。

      乱七八糟的东西落了一地,那个男生被砸闪了腰。

      这事让班主任把他们全都叫去教育,请完家长他们就开始约架。

      这种事,以孟安仪为首的女生团绝不可能怯场。

      她们认识的小混混多得是,打就打。

      没想到那群男生玩阴的。

      趁午休偷偷扔她们东西,破坏她们做的板报,躲在楼梯间出其不意推一手,很快就把孟安仪激怒了。

      于是在一个暴雨天,孟安仪一个人亲手把参与者的桌子全部搬到天台,桌洞朝上,灌了一个周末的雨。

      那群人暴怒,几个人拦住她叫嚣要把她塞到垃圾桶里。

      孟安仪低头,面不改色地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美工刀,拇指往上咔嗤一滑。

      “美工刀也算刀对吧。”

      她站在楼梯上逆着光微微一笑,在手里转了一圈,“你们谁先试试。”

      据当事者事后回忆,他们当时逃窜是因为那一天孟安仪的笑容和手里玩的东西实在是很吓人。

      感觉她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害怕被她重伤了她还不犯法。

      孟安仪和这群男生均被记过,她被劝回家,反省了两个月。

      等她回学校的时候,发现那个被调戏的女生已经转学了。

      孟安仪也觉得实验很差劲。

      最后的几个月她铆足了劲复习,打算考到别的学校去。

      不过最后志愿被老师抢报了。

      海城的中考志愿填报是一场大战。

      每个尖子生都配有老师看守,掐着时间点登入网页、修改密码,志愿填了就只能去教委修改,大费周章。

      加上中考完就有老师把孩子押着——有的甚至考完就包车送去别的城市、乃至国外游学。因此大多数家长只好认了。

      孟安仪跑得快,考完就溜出了学校,没被老师抓住。

      但输在填志愿那天她爸跟她妈打最后一场官司,在家里拉扯了起来。

      她去拉架,被推到书柜上撞破了头,缝了五针。

      做完缝合手术的时候孟季云在床前哭,志愿已经尘埃落定了。孟安仪看着窗外灰白的阴天,一点变化表情的欲望都没有。

      身旁的人哭得震耳欲聋,她只记得争吵的时候男人口不择言地喊“你们全都算计我,我要杀你全家”。

      谁拦住了他?孟安仪记不清楚,她疼得都混沌了。

      也是在那一场争吵里,她才知道当时他们离婚,让她爸签字的条件是把女儿留给他,孟季云不能带走“老孟家任何血脉”,哪怕是老一辈都轻视的女孩。

      他们最后当然达成了一致,孟安仪用后面的几年验证当时被放弃的结果。

      孟安仪推开门,看着书架角落那泼已经被用力搓洗很久,还是留下了淡淡痕迹的粉色。

      有点触目惊心。

      房间里,大多是她爸生前用的东西。

      除了奶奶来收走过一部分,其他人都嫌晦气,没来动过。

      为了警诫自己不要做从前那样的事,孟安仪把很多当时的痕迹都锁在这个房间里。

      她的第一个蝴蝶手机壳是和她爸争吵的时候摔碎的。

      因为他偷偷在家里安装了摄像头,监视她有没有跟舅舅和亲妈联系。

      她爸疯了一样质问,孟安仪直接把家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砸到地上,碎了一地才震住了他。

      后来也算物尽其用了。

      摄像头用来拍了偷她东西的男生,蝴蝶被她重新拼好,尽管她已经有了新的。

      直到转学过来一中之前,孟安仪都还是实验鼎鼎有名的人物。

      高一那一年,孟安仪就因为漂亮被投到网络论坛里,被校外的男生骚扰。

      她结结实实地跟人打了两场架,自己也挂了彩,让别人知道自己不好惹才消停了点。

      孟安仪后来很少穿短裙,因为膝盖上有个摔得很重的疤。

      那天一个将近两百斤的男生把她撞在墙上,眼镜撞碎,鼻梁划伤,她不论怎么样也推不开,最后还是下手够狠才逃脱。

      她回家也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处理好伤口,消毒搽药,穿上长裤掩盖磕伤,然后坐在桌前写作业。

      放学后的孟安仪几乎就进入了独自一人的空间,只过自己的生活,几乎不和其他人联系。

      在学校里的她,像是她的另一种社会性人格。

      她爸是摔到河里淹死的。

      到底是跳河,还是喝醉酒的意外,至今也没人知道,因为遗体冲得太远,没捞起来。

      孟安仪看了会儿监控,对安抚家属情绪的警察说:“谢谢。”

      家是一个人回的。

      她没有什么悲伤,这个暴躁偏激的男人和她大多数时候是敌对关系。

      孟季云问她要不要搬走,孟安仪说不,她想读一中,这里离一中近。

      于是有亏了他们夫妻俩一番运作,孟安仪改了姓名,转进了一中。

      孟安仪、孟安仪、孟安仪……

      将资料修改了无数次之后,她终于成为了孟安仪。

      拿到新身份证之后,孟安仪就清楚地说:“我不要再做周年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床板和书架,紧闭的窗帘甚至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忽然间油然而生一种无力,像是运动员面对一场怎么跑都跑不过的比赛,即便过去多年,重新遇到对手也会习得性无助。

      “我无法面对这个问题”,是因为曾经处在这个场景中之时,经历的大多是失去。一旦步入场景,就会习惯性面对失望好降低真正来临时的痛苦,长此以往,窒息好像成了一种本能。

      孟安仪后悔了,来到海一中以来把自己的形象表现得那么规范,在所有人眼里她不过是个偶尔会爆发的好学生。

      即便有时语出惊人,朋友也会意外于她的个性,而不是意识到她的错误。

      她的错误。

      孟安仪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了更长的一口气,她甚至连自己的难堪都不想面对。

      不想因为头痛而得到特殊待遇,让别人投来同情的目光。

      她希望自己每一次被注视,都是因为自己强大,而不是因为自己脆弱。

      一旦想到在实验中学的经历,在这边也变得广为人知——

      简直让她惊恐。

      不,或许其他人因此对她的畏惧和指点她并不在意。

      她害怕的是郁楼接触到她的过去。

      他会发现她是一个缺点非常多,形象非常不正面的人。

      孟安仪肯定郁楼并不会评判她,可她想到要展示这一切就发自骨子里的难受。

      她和郁楼起初能够交流,是因为意外的同频。可面对过去,就意味着要展示她和郁楼成长经历的高度不同,甚至,是披露自己向往郁楼的稳定人格的原因。

      她甚至也并非和他灵魂对等。

      只是残缺向往着完整,犹如阴暗向往着光明。

      她绝对不想暴露那天郁楼妈妈来看他们时,她是因何落泪的。

      孟安仪没有表情,呼吸声也变得很重,甚至有些抽不上气,用口腔去呼吸。

      这一刻的环境安静得几乎陈旧。

      孟安仪皱眉,想抽身,却怎么也抽出不来。

      临近十七岁的她,没有想出解决方法。

      ……

      运动会在五月底开始。

      对于高二来说,什么都是最后一届。他们不会想到大学之后还有什么同样的活动,始终沉浸在高中时代忙里偷闲的兴奋和怀念里,势必要把一些瞬间忙成纪念。

      练习方阵,定制班服,排练节目,各种比赛的选人,让课后的教室里总是显得忙忙碌碌。

      气温已经超过了三十度,排练一场下来全身汗湿透得像水里捞出来一样。

      写卷子、改卷子、翻书、收拾课桌、擦黑板,阳光还泛着点黄,沉浸在光束里,时间又困倦又迅速。

      临近开幕式的时候,班主任让体育委员把孟安仪叫到办公室去:“……你能不能做领队?”

      孟安仪个子高,她感觉自己这一年又长高了,净身高大约172,穿鞋还能再高点。

      并不是多大的事,但她不是很愿意:“不太想。”

      举着牌子太显眼了,她不想直直地出现在实验那群人的眼前。

      班主任劝说了半天:“你的学习压力比较小,咱们期中这段时间,其他人抽出来排练的话对复习有影响,你下学期就走了嘛……对不对?”

      “而且个子这么高,形象这么好,很能代表我们五班……”

      “不太想。”孟安仪一个字一个字,平静地声明了,“我本来就在年级里很出名了,不想再多来点议论。”

      班主任:“……”

      这个无法反驳的理由简直有荒谬的笑点。

      于是领队这事儿交给了班里另一位高个子男生,五班没有女生接这个任务。

      班主任失语之后,也大约明白原因。

      ——孟安仪太高也太显眼了,她不做领队,其他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最后孟安仪还是体贴地包揽了后勤的活儿,帮忙扎五班座位区的遮阳伞。

      她扎着摇摇晃晃的马尾,瘦得手腕上的白色手表都往下滑了滑,认真地把每一根巨大的伞骨都撑开绑好。

      阳光穿过座位区,穿过她的手臂和脸颊间,立体的侧脸线条和发丝构成特别美的剪影。

      五班的女生都密集地坐在伞下,抬头三三两两地跟她道谢:“谢谢孟姐!”

      孟安仪低头,扶着墙从石墩子上轻盈跳下来,眼睛也不抬一下:“小事儿。”

      开幕仪式先是初一走方阵,高二还早着,此时还坐在看台上唠嗑。

      清早的阳光温暖和煦,孟安仪在角落坐着就有点犯困,抱着手臂,戴上棒球帽,撑腮闭眼。

      瞌睡打着打着,她克制不住往后面栽。

      还没来得及警醒,她就碰在了后面人的膝盖上。

      她后面没人啊……

      孟安仪顿了顿,抱着胸,一只手把帽檐往下扯,困倦地睁开眼。

      “你困了吗?”郁楼说。

      他平和地低头看着她,他坐下的地方已经不在遮阳伞的范围之内,阳光渡在他的发梢。

      孟安仪眼睛睁大,但人没起来。

      “你不该坐在一班吗?”

      “看见你在这边,就过来了。”郁楼语气相当和平正常,没有有一点不对。他拿起旁边的伞,两手撑开,往前伸出去,把他们两人挡在伞的荫蔽之内。

      “你要不要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孟安仪木然地看着眼前的黑伞,和举着伞的那只手腕。

      她说:“我不困了。”

      但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没动,竟然就这样看着郁楼的下巴和鼻尖,只能庆幸他长得好,根本不在意自己展现的是什么角度。

      他也很自然地举伞看着操场上的方阵,并不在意膝头多了个人。

      孟安仪真是管不住自己那张贱嘴啊,张口就说:“我们这样挺像偷情的。”

      郁楼好像愣了下,目光低下来,似乎在认真地判断:“像吗?”

      孟安仪飞快地坐起来,往后退了一层,坐到郁楼身边去,迎上他看过来的目光:“算了,不能让你背负污点。”

      “我不介意和你偷情。”

      “……”

      孟安仪真的沉默了良久,差点招架不住郁楼认真而且平和的目光。

      “感谢你的认可,但是,可以不必这么认真地宽慰我。”孟安仪由衷地说,“我们可以不使用这么偷鸡摸狗的语境。”

      “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不介意因为你而被别人评价。”郁楼举着伞,说,“我会觉得别人眼光很准,发现我们很熟悉。”

      哎呀!

      孟安仪撑着膝盖捧了捧脸。

      她半天之后从指缝里漏出声音:“你有运动会项目吗郁楼?”

      “没有给我报名。”郁楼的伞往前挪了一点,把她罩在里面,“当时我应该还在比赛,你有参加什么项目吗?”

      “三千米,和表彰大会撞了。”孟安仪撑着脸和他一起看方阵,“高二年级应该都在礼堂,只有几个运动员在操场。”

      “那我结束就来。”

      “你应该会有表彰吧?没那么早结束。”孟安仪撑着脸侧头看他,“没关系,不是很重要,而且跑完我肯定很狼狈的。”

      郁楼侧过视线看了看她。

      嘴唇动了动,最终宽容地静止。

      “啊,对了,上次忘记给你了。”孟安仪弯腰抓过书包,在里面翻找东西。

      “什么?”

      “跨年的时候就应该交换作品,只有我看了你的,还没把我的给你。”孟安仪终于摸出拍立得和相纸,把已经塑封好的一张给他。

      郁楼怔了下,轻轻接在左手中。

      相纸里漆黑一片,一只手把手机高举起来,对着夜空,屏幕上和夜空里,一前一后都放着烟花。

      甚至可以想象出来,孟安仪把相机举在身前,拍他在屏幕那头放的录像。

      “我的愿望。”孟安仪抱着书包,入神地说,“我记录下来了,你帮我实现愿望的那天。”

      她发现郁楼似乎没忍住笑了,还发出了一点轻微的、震动胸腔的气声。

      他收敛起来,从包里拿出一个厚重的皮面本,是岑阿姨送的那个本子一模一样的款式。他右手拿着伞,把本子递给孟安仪:

      “可以麻烦你帮我夹进去一下吗?”

      孟安仪翻开第一页夹上,交还给他。

      “孟姐,去排队了……”前面有人回过头来喊她,然后吓了一跳。

      孟安仪抬起头,利落把拍立得塞到郁楼手里,说:“帮我保管一下!”

      郁楼前段时间不在,肯定也不参与方阵。

      孟安仪从伞下钻出去,轻盈撑地跃下看台,走在同学身边,说:“走吧。”

      傻眼的同学目光从郁楼身上移回来,张大嘴跟着她走了。孟安仪走了一段回过头看了看,拿出手机给郁楼发消息,让他找个凉快的地方坐。拍立得可以随便用,里面还有相纸,如果看见了她飒爽的英姿抓拍几张也是无伤大雅的。

      孟安仪混在人群中,经过看台时往上看,郁楼果然还坐在那里。

      伞已经没有撑了,她随手扔下的棒球帽整齐地搭在他的书包上平躺着,他手肘撑在膝头,手里拿着拍立得看着操场。

      孟安仪还是没忍住,对看台灿烂地笑了一下。

      灿烂到她都很难相信那是她发出来的。

      也不知道郁楼拍到了哪一幕。

      孟安仪很遗憾地心想,不论什么时候看到郁楼,都还是像第一眼一样,心脏有鼓噪的感觉。

      明明不久之前还在担心很多相干不相干的问题。但很神奇,郁楼坐在她旁边的时候,她很多问题都想不到。

      很多难过的事也想不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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