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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当你身陷苦痛的时候,第一个想见到的人,不一定是你最重要的人,但一定是你留有最多遗憾的人。

      你的潜意识,在帮你完成夙愿。

      当身处朦胧中的时候,孟安仪想到这句话。

      这是她在过去的人生中琢磨出来的,每次遇到苦难时,她想到的人都不一样。如果每个人都是她最重要的人,那她的心比她想象中还宽。

      那这次是谁呢?

      她最遗憾的——

      睁开眼的时候,孟安仪看见的其实是一个背影。

      高,露一截白净的脖颈,因为下雨转凉穿着一件薄黑毛衣,站在墙下倒热水。

      郁楼端着杯子,回过头来,看见她醒了。

      孟安仪隐约反应过来了,迅速把盖到肩上的被子往上一拉,蒙住下半张脸。

      拉上来才发觉这不是被子,似乎是一件外套。

      孟安仪低头看了看,根据尺码和材质,判断出是郁楼的。

      她又立刻把这“被子”拉了下去。短短两秒之内,孟安仪的反应很显然令郁楼忍俊不禁。

      形势的严峻让他很快收敛笑意,说:“不好意思,不方便进去找被子。”

      “哦哦,没事,也没有很冷。”孟安仪还想坐起来,但余痛阵阵,于是两手抓着郁楼外套的领口,僵持难下。

      她说着就打了个冷颤,在沉默中,看见了郁楼卷起衣袖的手臂上还挂着几粒水珠。

      孟安仪终于想到问了:“你怎么进来的啊?”

      “钥匙在门上的密码箱里,你说密码是你生日,我问了一下宋远眉是0606。”郁楼道,“实在叫不醒你,很担心,就先进来了。”

      他神色很严肃,似乎这件事很严重。

      孟安仪想了想自己不停呼救的样子确实有点吓人,谁都会被吓到。但没想到最后她打给的是郁楼,并且如此狼狈地向他求救。

      她很讨厌自己表现出弱势的样子。不论是什么样的狼狈,都觉得不应该属于孟安仪这个人。

      孟安仪难得的有点局促。

      “谢谢……啊。”孟安仪不知道说什么,一两句好像又不足以表达谢意,“意识不清打给你,麻烦你跑了一趟。”

      “没事,还好接到了。”郁楼把水杯放下,屈膝蹲在沙发前,“发生什么事了?头疼吗?”

      孟安仪有点不能在这个场景里这么近地面对他的脸,于是沉默了一下,稍稍转开视线:“痛经。”

      “有止痛药吗?平时做什么措施?”

      他语气依然平和耐心,并没有像其他青春期男生一样对此有特殊情结起哄或害羞。

      只是在面对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生理现象。

      孟安仪“果然如此”地松了口气。

      “没有,平时不会很痛。”她像回答医生的话,老老实实道,“可能是最近的药物影响,或者别的原因。”

      郁楼拿过自己的书包,拉开拉链,在内侧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

      他递给她,孟安仪拿在手里,有点愣,一看是布洛芬缓释片,还没拆封。

      好像是以为她头疼,郁楼已经买好了镇痛药,现在也能用得上。

      孟安仪抽出一板药片看了看,耳边已经听见说:“我研读了一遍说明书,少量服用不会出现不良反应,不用害怕吃。”

      她抬头看她,郁楼仍然是很镇定地在交代自己去了解的、需要告诉她的事。

      似乎他还做了很多准备,但孟安仪用不上,也就没有告诉她。

      她还没醒来的那些时间,不知道郁楼都做了什么。

      2014年,孟安仪周围还没有服用布洛芬止痛的习惯,她有点惊讶,觉得这个止痛方式很新鲜。

      第一次有人向她提起,痛经需要止痛药。

      大家的习惯里仍旧认为,这样的药会形成依赖性,能不碰就不碰为好。或者大家觉得是药三分毒,好人为什么要吃药。

      包括她妈也这么告诉她。

      郁楼看她的神情,以为她不放心,于是接过她手里的药盒,抽出折叠整齐的说明书,把服用注意事项和副作用向她读明。

      几段字,他读下来的时候说实话孟安仪都没有一个字一个字听清了,有点走神。

      雨声穿透走廊,击打在玻璃上,郁楼蹲在她身边,垂眼为她读说明书。

      他声音很清很润,读得比较快。

      孟安仪侧着头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他的目的只是为自己止痛。

      那一瞬间的感觉忽然变得特别奇怪。

      她不能定义,这种奇怪的来源。

      孟安仪曾经发呆时,想过把产生喜欢,定义为“走神的瞬间”。

      因为那一刻的走神,你注意到心底有东西不一样了,有个人开始攫取你的注意,他变得无处不在,又难以寻觅。

      有时候,长年累月朝夕相处,也不会有一个这样的瞬间。

      可有时候仅仅一个照面,一个错身,从此就念念不忘,甚至无法清楚地描述那个画面,可就是知道自己心里猛烈地生长出枝丫,在暴雨里挣扎着抽条绽开,雨水泼地激发出浓烈悸动的气息,夏天来了。

      她的那个瞬间,好像就如此降临了。

      为了掩饰这一瞬间的走神,孟安仪端起杯子,就着水咽下了药片。

      她的眼睛看着杯子里的水波,没有对上郁楼的视线。

      然后她突然想起,她的盆栽们呢?!

      雨来得太突然,她还没来得及把全部搬进来,孟安仪刚坐起来45度,就看见本该放在天台晒太阳的那些花盆放在阳台靠内的一侧。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停顿了一下,又徐徐倒下去,同时看向郁楼,这个过程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也太……仔细了啊。

      然而他依然没有向她称功,像只是举手之劳。

      眼巴巴看了一会儿,孟安仪说:“我现在好多了。”

      又说:“谢谢。”

      “不客气。”郁楼坐在她身边,看着一本书。

      片刻后抬头问:“你介意我不说话吗?”

      “不介意,看书本来就不说话。”孟安仪低下头去。

      “你想说就提醒我一下,我看书害怕错过你说的话。”他转回头,翻了一页。

      她说的话很重要么?孟安仪觉得自己现在表情很怪,很想用被子蒙住脸暂时修复一下表情。

      可是这被子是郁楼的衣服,她没法做这样的动作。

      “那你还是看书吧。”

      “和你说话比看书更有意思。”郁楼夹着书脊对她示意了一下,“我在消磨你不说话的时间。”

      孟安仪好像从高空坠落,在巨大的弹力球上弹了一下。

      她反常的沉默表示着她此刻异常的心情。

      巧舌如簧的拆招能力已经被异常的身体状况消解,剩下的本能,让她只能说一些烂话。

      “你接到我电话求救,就不怕我被人绑架了吗?”

      孟安仪说完就觉得搞笑,什么问题这是。

      “很荣幸你觉得我有处理的能力。”郁楼没回头,说,“被你认可值得和绑匪硬碰硬。”

      啊啊啊……

      孟安仪服了,代表心率的那根折线被拉着拨了一下,又弹回来。

      他为什么,总是,这么直接啊!

      如果是自己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孟安仪想自己绝不会这样回答。

      她虚弱问:“你选修过《说话的艺术》吗?”

      郁楼这才转过头来,和她对视。

      孟安仪终于对上了这双眼睛,看到了他眼神里其实一直有的波动,和忧惧。

      看着她一会儿之后,那些情绪才慢慢地退下去,他叹出了一口气。

      孟安仪好像看出来了,他其实害怕。

      因为还没法平息突发事件的害怕,所以他也在通过激进的表达平复心情。

      孟安仪愣了愣。

      她闭了闭嘴,尝试着恢复气氛:“如果我真被绑架了,让你过来送赎金怎么办。”

      “带上赎金过来。”这个回答也毫不迟疑。

      郁楼难得的,阻止了她的话题:“孟安仪。”

      她敏锐地捕捉到他某个音节的气息不太稳定,像是人类的后怕留下的余韵。但这句话很镇定,说:“希望我以后可以让你永远不要害怕麻烦我。”

      “你有使用我时间的权力。”

      孟安仪控制五官的神经,在愣怔中松弛开。

      她一点也没有表达出来的意思,被郁楼抓住了。

      他很敏锐、就是很敏锐,完全明白孟安仪说烂话是因为怕麻烦了他,所以希望从根源解决她的担忧。

      你在我身上拥有权力……

      这几乎让人不敢听的承认,触动人心的效力过分强大。

      孟安仪确定那一瞬间,她几乎产生了一种抛去一切负担的冲动。

      并且产生了极其不同寻常的、呼之欲出的表达欲,想要把自己瞒起来的那些事,都讲出来。

      她对郁楼的坦诚产生了一种近似于自责的愧疚。

      孟安仪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就觉得,似乎她再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经历,都是可以被接受的,不需要她绞尽脑汁地隐瞒、圆谎,哪怕她经历的过去和郁楼所生长的环境差异再大——

      孟安仪的思绪到此止步了。

      她想到岑阿姨柔顺的珠光衬衫和温和的笑脸,那四架书橱和门后的三角钢琴从她眼前飞闪过。

      连同郁楼爷爷的背景,她已经可以设想出他从小到大的人生。

      孟安仪肯定郁楼能够接受,会共情她,完全不会有任何异样反应。

      可是接受不了这种错轨的。

      是她。

      孟安仪飞快地把情绪咽了下去,低落地说:“谢谢。”

      过了会儿她道:“我已经没事了,你现在回家吗?”

      郁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口:“你家人大约什么时候回来?我到时再走。”

      孟安仪卡了一下,突然间哑口无言。

      郁楼是见过她的妹妹的……

      他知道她和家人在香港一起过年,看照片好像也很幸福的样子。

      他在视频里看见过她的“房间”,雪白的公主装饰,床头贴着一家四口的合照。

      就这么自然的、没有任何问题的一句话,孟安仪不知道如何回答,恰好是她最没法回答的问题。

      她也失去了回答实情的勇气。

      毕竟情况确实太复杂了,细讲好像卖惨。

      “他们出去了。”孟安仪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是,“今天就我一个人在家。”

      郁楼顿了下,点了点头:“那你辛苦了,照顾这么多植物。”

      辛苦吗?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做这些。

      她的生活对别人来说,可能会是很无聊很无聊的。

      就像郁楼也觉得自己的生活无聊一样,哪怕他们本人都很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可这种沉浸的有趣,并不能外放到让别人感觉到。

      孟安仪突然有点明白了郁楼那时说的担心,他担心她了解了他会放弃观察他。

      可是他仍然愿意让她了解。他不阻止她想做的事,选择自己来接受结果。

      孟安仪发觉自己做不到这么坦诚。

      如果真的有人要观察自己的生长环境的话……

      于是她突兀地道:“郁楼你好厉害。”

      嗯?郁楼没明白过来这个话题衔接。

      “没什么,就是想夸一下。”孟安仪道,她转过头去,看着天花板,紧接着就听见他“嗯”了一声。

      然后说:“吃了晚饭再走吧。”

      孟安仪抬起眼皮,发现他站起来,将袖子卷了卷,进厨房去了。

      孟安仪立刻撑着自己爬起来,愕然地看着他进去,拧开水龙头洗手。

      “啊?”

      “我做饭不难吃。”郁楼说,“借用一下你的厨房。”

      孟安仪懵了会儿,想起自己还有事情要做,顾不上看,赶紧把身上盖的衣服掀开,快步冲进厕所。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将沙发套也扯掉换上新的。

      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孟安仪顿了顿,把另外一个房间门上了锁。

      郁楼原来也很会做饭。

      孟安仪埋头慢慢吃的时候,脑中在自己的观察记录里新增一条。

      她也很会做饭,他们新增一个共同点。

      郁楼抬起眼,看见已经换过的沙发套子,又收回目光,低下头。

      其实他们俩一起吃过很多次饭了,从去年冬天开始,就经常在同一张餐桌上坐对面,甚至是并排。

      这个视角孟安仪也很习惯,就趁着郁楼转头回答别人的话的时候偷偷打量他,装作也跟着看向提起话题的人的样子。

      光明正大地看谁都行,就是光明正大地看郁楼似乎不太行。

      那可能叫,做贼心虚。

      孟安仪想到这里笑了一下,郁楼目光投过来,像是问她笑什么。

      “嗯我就是……去年坐你对面的时候,经常这样偷看你,现在觉得很好笑。”

      郁楼顿了顿,垂下眼去:“你看。”

      “……哦哦,好。”孟安仪没料到这个回答,往前倾了倾,“但是被你知道了,还能叫偷看吗?”

      郁楼沉吟了一下。

      “也许我会觉得,”他顿了顿,“光明正大更好。”

      “这样我看回去的时候你不会移开。”

      又沉默了下。

      “像现在这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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