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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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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明显的一目了然,前出侦察的他们进了埋伏。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湘江血战中损失惨重的红军,在绝大部分的幸存者都已经过江转移后,竟还会有力量来打他们的埋伏。
简直不可思议。
四十几号人被堵在了一处两山相夹的谷地里,这里的冬天是不同于北方的,地下虽有落叶,但郁郁的灌木与丛生的杂树挤满每寸空间,视野里全是斑驳的绿,光影错杂,晃动不停。
张立宪眼里看到的却只有深红的血色。耳边似乎有人在吼着什么,他听不清也不想听,混乱中李冰的身影似乎在面前一晃而过。
几乎完全是依靠本能发挥着出色的战术动作,在一片混乱的林间像豹子一样的穿梭着,张立宪向虞啸卿倒下的地方靠拢。瞄准,开枪。退子弹,再瞄准,开枪。翻滚,跳跃,子弹打在面前的树干上发出梆梆的声音,木屑迸到脸上,划出细小的伤口。血一丝丝的往下流淌。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也不知道身边的自己人还有多少,唯一知道的就是向着每一个进入自己射程的疑似敌人的身影扣动扳机,扫清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
短短的不到十步的距离,几乎像一生那样漫长又辛苦。太过活跃的他很快被几杆枪同盯住,迅速伏倒,头上的帽子在一阵带着硝烟味的热风里,掀飞掉落草丛。张立宪猛的弹起,跃过一处泥泞水洼。数颗子弹紧追着他的身影,扑扑有声的钻入潮湿的泥土里。
他看到他。
倚着树干半躺半坐的虞啸卿,人似乎还是清醒的。只是脸上白的吓人,在林间一片暗色的底色上,呈现出一种无机质的玉石的颜色。深色的军装让人看不出失血多少,一块白手帕被他捂在胸口的弹孔上,已然整幅都染成鲜红。身边的草叶上也尽是点点血滴。
“营长!”张立宪扑过去,随后就被虞啸卿扬手一巴掌抽到了脸上。
“疯了?想找死?”虞啸卿语声微弱,刚才那一巴掌纯属气急攻心的意外之举,费尽体力。他手上沾着自己的血,在张立宪的脸上划出几道深红血痕。
强弩之末,那一巴掌打得根本不重,但张立宪嘴角却尝到血的腥甜味,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虞啸卿的。
虞啸卿压着胸前那块勉强起止血作用的手帕,下令:“告诉大家,我没事。”
“营长没事!”粗重的喘了口气,张立宪伸手帮他按住手帕,扬声高喊。
片刻的沉寂后,就是压抑着的欢呼声。虞啸卿心下微安,是伏击,对方兵力看样子超过二倍,但自己这一方火力上占优势,后面不远就是团里的主力。最好固守待援,不能惊慌失措的只想着突围。他在心里想着,努力把注意力从伤口的疼痛上移开。
紧接着又断断续续的让张立宪把固守待援的命令传下去,他这才感觉到被打中的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忍不住一声呻吟。
按着虞啸卿手的张立宪闻声一抖,滚烫的血从指缝间流下,夺人心魄的红。那样的颜色与温度,从掌心一直烧灼到心里,心脏上像被炙热的烙铁在狠狠碾压,疼得要无法呼吸。
张立宪一动不动的坐在病床边,身上穿的还是那套又是血又是泥还被草汁染得脏兮兮的军装,脸上带着干涸的血渍,眉梢一道浅浅的口子,是木屑划的。余治几次想叫他去包扎伤口,每次都被张立宪身上那种阴霾的气势给压得说不出话来。
伤口里的子弹已经取了出来,万幸的是对方用的不是什么好枪,子弹在距离要害一厘米左右,就失去动能卡在骨肉里。手帕也多少起到了加压止血的功能,再加上送医及时,虞啸卿在跟死神打了个照面后,又被扯了回来。
“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呢,别等了。”细瘦条的孙镛反手揉着脖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的伤也得消消毒,过来吧。”
张立宪不动,不言,连头都不抬一下。孙镛又拉了他一下,见他是铁了心的想守到病床上的人醒来,也就不再坚持。自已去一边的屋里用搪瓷盘子端了药水与绷带出来,拉过把椅子就在张立宪的身边坐下,就在病床前给他处理起伤口来。
镊子探进伤口,夹出里面的细小木刺,血也跟着流出来。张立宪把虞啸卿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仿佛全无感觉的任他摆布。只是偶尔眼睛还会眨动一下,让孙镛知道,他还是能感觉到疼,于是多少放松了动作。
其实张立宪宁愿疼得再厉害一点儿,最好疼得让他什么都没力气去想才好。当发现身边的虞啸卿无声无息的陷入昏迷后,接下来的所有记忆都是一片残乱的碎片,无从拼缀。怎么下的战场,怎么来的医院,在医院里又做了些什么,张立宪盯着手背上干裂的血痂,脑子里乱轰轰的像有千军乱马踩踏而过。
他不知道此刻在院子里,吊着一条胳膊的李冰,正跟余治一起围着辆小汽车转着圈的打量。余治抹了把方向盘后,在衣服上蹭掉指肚上沾的血迹,抬头看看李冰。
李冰也看他。
“我没看错吧?”余治问。
“没有。是张立宪一路开到这儿的。”李冰干巴巴的说。
“他会开车?”余治又问。
“不会。”
余治看着曲折盘旋的山路,呆滞的嘀咕了一句见鬼了。
意识在一片灰白的虚无里浮沉,虞啸卿听到耳边有低低的人语声,却听不清说得是什么,胸口火灼样的疼痛着。他睁开眼睛,发现已经是深夜,床头的桌角上点着半截蜡烛,窗外夜色漆黑。浓重的消毒水味让他知道现在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张立宪身上脏兮兮的军装上衣已经在孙镛的威胁下被扒掉了,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床边的一把靠被椅让他反坐着,一只胳膊搭着椅背,头枕在臂弯处,似睡非睡。
两人手还是攥在一起,没有松开。
虞啸卿没有动,只是偏过视线打量着床边的人。在昏迷的时候,他似乎是想了很多事,但醒来后却又记不清到底想了些什么。一年前那场雪夜死战,山里那座破旧的寒冷彻骨的棚屋,春暖花开之际通县的整训,血色的湘江,一声不响的跳进江水里的少年,清冷如霜的月色里紧得要勒死人的一个拥抱,被子弹击中后倒在地上时张立宪发了疯一样不要命的冲过来时的眼神……
虞啸卿不知道这些围剿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但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形势已经不难预料。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史参谋的那句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他倦怠的闭上眼睛。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张立宪惊喜的喊声还没出口,就被他的话给堵了回去。
虞啸卿说,立宪,去上军校,别跟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