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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6章 山河故人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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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夜空与两旁的房舍铺陈成一片漆黑的幕布一般,郸州城经过龙舟赛的血洗,寂静如死,横腹郸州的主道上,已然洗去了往日的繁华,泠泠凄冷,街上杳无人迹,萤火星零风咽。
一条清影飞掠上一旁的屋檐,快如鱼跃,踩踏轻浅,不在屋檐上留下半点声响,一路往槐河边疾行。
石桥如弓,垂柳拂堤。水面霜华淋漓,云雾笼罩,水天苍茫,无数鬼火星星点点忽明忽暗。
渡口,台阶上,置放着一半人高的纸草船,站立一旁的念初在纸草船船头点上二烛三香,推入河中。
灵台法坛,一名中年男子身披道袍,往灵台燃香三柱。
“清酒一杯敬天。”
“清酒一杯敬地。”
两杯敬毕,右手手中桃木剑挑起一张符篆,一口酒水喷洒向前方,符火燃起,左手抓起一叠纸币,烛火点亮洒入河中。
口中念念有词:“弟子祝余,今送亡灵,请借阴兵,纸币通行,阴阳界开,急急如律令,敕!”
桃木剑挑起两排用黄符剪成的小纸人,往前方飞射而去。河中不远处虚空,破出一道口子,往里望去皆是一片无垠的阴暗,小纸人化成两列魅影阴兵队列在破口两边。
木剑挑起一捧白米洒坠河中方向,再刺起一符,往前方飞去,符触纸船,火光燃起,瞬间照亮了周围河水,火光粼粼,目不及交睫间,那燃烧着的船竟已化成一艘巨大的船只。
符篆一张,招魂引魄。
顿时四周阴风四起,一阵鬼哭哀嚎,寒凉刺骨。穆瑾歌伏在屋檐上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水面四面八方不断有鬼火往渡口涌聚而来,在幽暗的夜色中摇曳万千。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鎗殊刀杀 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此处摘自道教往生咒
摇铃声不绝于耳,超度诵经声在幽寂的暗夜里回荡。
“天清地灵,槐河冤魂,黄泉路遥,贫道送船一只,阴司带路,护汝轮回,阳间种种,已是过往云烟,放下执念,往生富贵。请君渡船!”
若有若无的鬼魅,多数还带着惊恐的面目,在暗夜中极其狰狞,但依旧有的颔首三叩,泪别故乡,有的依旧不舍,徘徊不去,但见前方阴兵守阵,万般无奈纷纷踏入船中。
待最后一点鬼火登上鬼船,老道拱手向阴兵一礼,右手抓起台上杨柳枝点清水一扬,左手金铃叮叮作响。
“吾奉太上老君律令敕
救苦天尊妙难求身披霞衣累劫修
五色祥云生足下 九头狮子道前游
盂中甘露时常洒手内杨柳不记秋
千处请师千处降爱河常作度人舟
诵经功德不思议孤魂滞魄早超升。去!” -------------------此处摘自某经文
河中满载的船只幽幽往那虚空破口处驶去。
“黄泉道,道漫漫,莫心急;忘川河,水匆匆,步莫慌;奈何桥过,莫回头;一觉醒来,前尘不相关!!急急如律令!”
叮铃,叮铃,一阵接着一阵凄厉的哭号声犹如此起彼伏的汹涌浪涛声,响彻了整座郸州城。
人生,纵然是生前有万千富贵,叱咤风云,亦或是贫困潦倒,地位低微。到头了还不是空手而来,空手而去。□□不过是一个灵魂的寄托,一旦灵魂离开了□□,终究化为一堆白骨,埋入满地的黄土,即入黄泉的最后一眼,就是灵魂对世间的最后痴恋,人也好,物也罢,即便是撕心裂肺,终须痛心割舍,忘忧散一入,便是前尘不再。
渐行渐远的船上,忽明忽暗的魅影,依稀可辨大多泪眼婆娑,满目恋恋殇殇,有的却是早已泪干声哑,依旧目光痴痴望着岸边远远将逝的人间风景。
微薄的月光,正映衬着黝色的冰冷河水,船只慢慢靠近阴界破口处,渐渐被吞没在远处那幽夜烟水之中。
“你十秋叔叔怎么还没上来?”祝余小声问道,他让十秋下去槐河底下看有无遗漏的冤魂,到现在还没上来。
念初一脸茫然地摇头。
这么久了,罢了,应该也没遗漏其他亡魂了。
鬼船驶入那片望不见边际的阴暗中,随阴兵与入口一起消逝在虚空之中。
祝余往虚空消失处缓缓一拜,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台阶及河中,长叹一声。
正待转身,一条身影款款落于面前。
穆瑾歌作揖一礼:“道长,今日中午,多亏道长相助。”
祝余似乎有些微讶:“公子今日也是救了不少人,积了不少功德,唉,本来大好的一个节日,搞成这个样子,贫道也是见证了这座城这么多年的龙舟赛,每次大家都是兴致而来,开心归去,今年。。。,都不知多少人妻离子散。。。造孽啊。”
“你可还记得那个和尚?”穆瑾歌道。
“和尚?”祝余思虑了一番,想起来今日在街上碰见的那个僧人:“莫非这件事跟他有关?”
穆瑾歌道:“我不清楚,但是,他绝对有问题。”
“对,他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念初在一旁收拾着灵台上的东西,一边插上嘴道,他不会忘记那人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
“总之,这件事也算暂时到一段落了,那些冤魂,若是放任不管的话,会变成怨鬼,那郸州城的百姓就要遭殃了。”祝余语气深长道。
“所以我师父用迎鬼船将它们都送去轮回了。”
“道长说的也是。”
祝余打量了一下穆瑾歌,突然道:“看公子有缘,贫道送你一句话。虽寻非常道,道道有起始,并非不可行,但你若执意要去,为何不问问本身来自何方?”
穆瑾歌不解:“道长何出此言?”
祝余面容带笑,捋了一把胡须,缓缓道:“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始则知终。若得先知,便是往后安身之时,但是这个始末,得你自己去找。”
听及此言,穆瑾歌更加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还请道长明点一二?”
祝余意味深长看了穆瑾歌一眼,笑道:“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天机不可泄露。倒果为因,倘若本末倒置,漫泄天机怕是不仅本道要遭天罚,而且还会害了公子,贫道只能点到为止。”
“十秋叔叔!”念初欣喜地见到十秋从水面冒出。
“师父,师父,十秋叔叔回来了。”他欢雀着。
寒水凄凄中,一条黯淡的魅影整个身子轻轻飘在水面,他的神情不同往日,焦急地指着河底。
“怎么?水中还有冤魂吗?”祝余问道。
十秋拼命地点头,他不会说话,只能靠肢体语言来表达。
“可是师父,迎鬼船已经走了。”念初道。
祝余手中多了一道符纸,黄色的符轻升到水面的半空,停顿小刻,瞬间一团烈火将它燃烧殆尽。
祝余的脸上平添几丝深沉,似乎看出了不同寻常,好半晌的时间,他注视着槐水的深处默然不语,最后,沉沉地丢下一句话:“走吧。”
十秋急切地瞬间出现在祝余的跟前,拦着他的去路。
穆瑾歌不明所以,但是他隐约感觉到事情的不简单。
“十秋!”祝余语气加重。
十秋依旧不肯让路。
“你该明白,我一个凡人之躯,会点道术又能怎么样呢?”祝余叹息道。
十秋扑通跪在他面前,磕了好多个头,脸上的泪水虽然不明显,但是依旧湿了那副浅白的脸。
祝余侧过身,默然片刻,终究还是长叹一声:“唉,十秋,你区区一魂魄之身,如何能救得到这水下之人?就算是加上我,又能奈何?”
只见十秋一个箭步扎入深水底下。
“十秋叔叔!”念初扑到水边往里大喊。
见那槐水深沉如深渊,在夜色的衬托下更像是个无底洞,穆瑾歌此刻可不想去了解里面到底是何方神圣。
良久,水面白芒一闪,一道惨白鬼火破出水面,直直射向岸边。
“十秋叔叔。。。”念初飞快地跑过去那道掷倒在地的光芒。
十秋艰难地撑起双手,勉强支撑起身子,面容惨白如纸,眼神中满是悲愤戚然之色。撑了一晌,似乎力不支体,魂体又萎倒了下去,仍是坚持手肘撑着地面。他一拳重重闷捶向地,仰天长长一声嘶吼,即便是听着都觉得撕心裂肺的痛。
念初急得眼泪直打转,可怜兮兮望着祝余:“师父!十秋叔叔好可怜,你就帮帮他吧!”
十秋叔叔生前的时候可是对念初疼爱有加,给他捏小泥人,做错事了会在师父面前帮他蒙混过关,睡觉会轻拍他的背部让他安然入睡,跟他一起扎小纸人,画黄符。。。十秋叔叔简直要比这严肃的师父要亲得多。
然而此刻十秋椎心泣血,六神无主,方才被那股无形的力量震慑出水面,他就知道自己此刻更加无能为力,却忿忿不甘,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没有人能体会到,难道当真无计可施了吗?
十秋头脑里念头发疯一般的打着转,他的人也如发疯一般的东找西望。
祝余愁眉锁眼,忧心忡忡地道:“十秋!!”
哀痛欲绝已经淹没一切的十秋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拖着森白惨淡的魂体,一瘸一拐,左歪右晃地朝黑夜深处奔去。
他这幅模样,到底适才被伤的有多严重,望着渐渐远去的孤魂,穆瑾歌心中感慨万千。人活一生不正是为了执念吗?死后迟迟不肯轮回皆因一念执意,放下谈何容易?而自己的执念,仅仅只是为了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