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雨》慕雨潇

7、第七章

　　待小童子对着凌熙将“师娘”二字喊习惯，则又过了半个多月。
　　凌熙在厨房听见小童子卧房里传来几声轻微响动，担心又有什么细小兽类从壁上的孔洞进来。想到前日才熏了草药，气味散的没这么快，能忍着气味溜进来的兽类，必定不好应付。凌熙敛了气息向小童子卧房走去，打算在他练功回来前，将误闯进来的兽类驱出。
　　刚走到厅堂，凌熙看见往小童子卧房去的拐弯处露出一小片衣角，她心念一转，拿了厅堂桌上的茶壶又转身走回厨房。回到厨房凌熙放下茶壶便向厅堂掠去，恰好看见地穴入口合起，她站在入口处听了听，外面小童子脚步声几近消失后，凌熙按下机关出了地穴。
　　小童子下了峰顶一路向秀女峰南面而去，过了他时常练功的那块空地，又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停下，丝毫没发觉身后还尾随着自己师娘。
　　只见他快跑几步，半跪在几株矮树前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放在地上，伸手便去掰矮树前面的捕兽夹，那捕兽夹上，赫然夹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山猫幼崽！
　　凌熙站在小童子背后，看不见他蹲在地上摸索什么，于是出声道：“小子，你在做什么？”
　　小童子忽然听见师娘的声音，吓的手一抖，掰开了一丝缝的捕兽夹又合上了，山猫吃痛，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山猫这一叫，小童子就知道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了，只得转过身可怜兮兮的看着师娘。
　　凌熙看看地上那只山猫，又看看低着脑袋的小童子，恼恨道：“小子啊，师娘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放走猎户陷阱里的猎物！你只看的见眼前的野兽可怜，看不见猎户没打到猎物换米下锅的日子！你从小长到现在，有你师傅看着，你就没挨过饿，不知道穷苦人家没饭吃的滋味儿！师娘知道你心眼儿好，但你不能因你一时好心，让猎户一家子挨饿啊！”
　　小童子垂头不语，突然抬头说道：“可是师娘，这只山猫还很小，或许它与它爹娘走散了，它爹娘在等它回去呢……”
　　凌熙一听这话，刚硬起来的心肠才软下来，心头却又掠上了一丝寒凉。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走上前来运气掰开那捕兽夹，说了句“下不为例！”转身便走。
　　小童子内心忐忑，见师娘转身走了，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话伤了师娘的心，只道是师娘真生气了。想要追上去认错，又挂心地上那只山猫，犹豫片刻，还是决意先给山猫裹好伤口。
　　将那山猫抱在怀里，小童子转身欲寻个开阔处放下它，却惊见师傅负手立在自己面前，也不知道刚才师娘教训自己的时候师傅看见了没有，身上因心虚有些发抖。
　　“你不好好练功，却跑来这里放山猫？嗯？”苏文醒缓缓道。
　　小童子紧紧抱着怀里山猫，满脸不服之色。
　　苏文醒见了徒弟这神色，心中揣测凌熙此时只怕在屋里掉眼泪，眉头深锁，微怒道：“将这山猫给我！”
　　“不给！”小童子一口回绝，抱着山猫的手又紧了紧，本来奄奄一息的山猫被勒得略微动了一动。
　　苏文醒大怒，道：“它没察觉陷阱被夹住腿，就是它自己的错，要想在四处都是陷阱的地方活下去就得靠它自己警醒，若没有这种警醒，死了也是应该！”他深吸一口气平复怒意，又道：“它被夹住后腿，若是当时咬断那条腿，仍旧可以逃脱陷阱活命，但它没这么做！世上哪有两全之事，既能活命又能保全四肢？不能立下判断，便是它现今的下场，既不能活命，死后也绝无全尸！”
　　小童子听了师傅这话，咬住牙关一声不吭，抱着山猫的双手越收越紧。
　　苏文醒盯着小童子怀里睁开了一条眼缝的山猫，又道：“这小山猫离了父母，就更该谨慎存活，小心应变，坚持活下去，才能有达成愿望的一日。”他看着山猫眼里渐渐迸出的凶光，缓缓又道，“因自己的不慎丢了性命，只能怨自己无能。要活下去，只有靠自己成为强者。永远等着有人去救，就算活下来了，也只是废物而已！”
　　“唔——”小童子吃痛哼叫一声。原来那山猫被他手臂勒的清醒过来，在他怀里拼死一挣，跳脱出去，利爪将他手臂上刨出几道又深又长的血口。
　　小童子有些茫然地看看自己手臂，又看看逐渐远去的小山猫，想到那只幼小山猫眼里透出的凶戾，让他止不住打了个冷颤，那双狠绝的兽眼自此深深印刻在他心底。
　　“你救它，它未必会感激你。世上并无你帮了它，它就要回报你的道理。”苏文醒慢道，负在身后的右手微抬，缓缓凝气。
　　看了看满脸困惑的小童子，苏文醒突然厉声问道：“如果你早知它会伤你，你救它不救？”话毕静等小童子答复,只待小童子说出不当之话，便出手废去他武学。
　　小童子浑身一哆嗦，肉颤心惊望着师傅，心内不断自问“救不救？救不救？”他看向自己双臂的伤口，脑子里又出现那双狠绝的兽眼，复又想到山猫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之态，耳边回响起师傅的话“世上并无你帮了它，它就要回报你的道理。”
　　苏文醒见徒弟迟迟不予答复，身后右手掌力急催，又轻声道：“答我，如果你早知它会伤你，你救它不救？”
　　小童子知道师傅语声愈轻内心愈怒，眼一闭，脑中只余方才山猫濒死之态，随即硬声道：“救！师傅，我救它！”
　　苏文醒撤了右手掌力，又问道：“若你明知救它之后，它会伤你，又为何救它？”
　　小童子茫然道：“不知道，但它只是抓伤我而已……”
　　苏文醒暗叹，小子若说不救，自己立马便会废掉他武功，但他说救，却又太过心软，不知将来是福是祸,唯一可欣喜的是,自己这徒弟非是心术不端之人。只得摇头道：“我今日说的话，不论你明不明白，你都记着，以后多想想。”话语一转，又道：“臭小子好好想想刚才对师娘说了哪些话让她难过了。今日罚你不准吃午饭！手上的伤你自己上好药了再回去。”转身向居所而去。
　　上了峰顶，苏文醒在地穴入口处站了站才按动机关走了进去。他径直走去厨房，见凌熙背对着他小声抽泣，手上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切着菜，只得轻声道：“你跟那混小子说话的时候，我就在一旁都看见了。”
　　凌熙一听，手上菜刀往案上一拍，转身就扑到他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苏文醒被她这一扑撞的后退小半步，又觉好笑又是心疼，轻轻搂着她道：“山猫将那混小子抓伤后逃了。”凌熙本来闷在他怀里哭，听见这话，立刻抬头问道：“伤到哪儿了？你给他上了药没有？”
　　苏文醒郁郁道：“刚才还伤心的很，听见那死小子受伤了转眼就担心起来，哼哼！”
　　凌熙捶他一拳，嗔道：“你这是泛的哪门子的酸啊！”想到小童子说的关于爹娘的话，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倚在苏文醒身上哭泣。
　　苏文醒听见小童子进了屋，正蹑手蹑脚的向厨房这边靠，那脚步声到了厨房外却停住了。苏文醒知道小童子是听见凌熙在哭，立在附近不敢进来，眉毛轻轻一抬，对专心哭泣的凌熙道：“还是伤心？”
　　凌熙闷闷道：“……我只是想不明白，是不是不论身边的人对他多好，都比不上他那没见过面的爹娘！真是寒心……”这话说出口来，凌熙越是觉得委屈，揪着苏文醒衣襟哭的浑身发抖。
　　苏文醒无奈叹道：“那臭小子才多大？你待他如何，他年岁大些自会明白。你心里其实也知道，他那些话是出口无心，他对爹娘有向往之情也是应该。”见凌熙还是止不了眼泪，苏文醒又道：“我罚了那死小子今日不准吃午饭。”
　　凌熙一听，急道：“你怎么不让他吃饭呢？他还那么小，饿坏了怎么办？不行！这个不能罚！”
　　“是！是！是！你说不罚就不罚！”苏文醒连连摇头，讨好道，“我帮你做饭吧？”
　　凌熙撅了撅嘴，擦去眼泪回身过去案前忙碌，支使着苏文醒去洗菜叶。
　　小童子默默回到自己房内，将今日发生之事想了又想，觉得以往自己偷偷放掉陷阱里的兽类被发现后，只是师娘责怪他，师傅至多皱皱眉毛。他觉得模模糊糊之中似有什么要明朗起来，却总是不分明，但那一团朦胧之中却又有些东西十分重要，只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个大概。
　　小童子努力想了半天，还是没想通透，又想到师傅师娘都说过，他现在想不明白的事，再大几岁便会明白，便决意不再多想，等下先跟师娘道歉再作打算，毕竟师娘被自己惹得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