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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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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约转瞬便至,凌熙带着小童子去往妙法寺赴约。
上过香后,寺庙里的小沙弥将凌熙带至右边的偏殿,言道此偏殿专供女客休息便告退离开。凌熙走出殿门寻了个石阶坐下等着罗衣出现,小童子沿着天井四周走走停停,到处看看摸摸,好奇的很。
远远听见秦妈妈那粘腻的声音飘来:“……小师傅真是辛苦了……”又听得小沙弥语声惶恐道:“这是小僧分所当为……此偏殿专供女客休息,小僧告退。”
凌熙伸手在地上捡了几颗小石子捏在手里,等那秦妈妈走的近些了,便回过头去。
秦妈妈看清坐在石阶上的人是谁后,满脸惊恐地指着凌熙便要尖叫,却被凌熙抛去的小石子打中了穴道,僵在那里动弹不得,只余两粒眼珠瞪的滚圆,似要脱眶而出。
“秦妈妈?”一个身着水绿衣衫的女子自秦妈妈身后走出,那女子伸手在秦妈妈眼前晃了晃,只见秦妈妈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向凌熙,张嘴瞪眼,不言不动。
看着秦妈妈这副模样,那绿衣女子掩口轻笑,回头望着凌熙:“姑娘约我,我来了。”这绿衣女子,正是罗衣。
凌熙心下暗赞罗衣言语爽利,仔细打量她一番,疑惑道:“你不像风尘女子。”
罗衣缓步行至石阶边,学着凌熙一般在石阶上坐下。看见远处的小童子围着一个巨大的香炉转悠,罗衣轻轻一笑,缓缓道:“我父亲原是朝中官员,朝廷里派系相争,我父亲受了牵连,家族男子被判了充军,女眷全数发配为官妓。那时我本来都要出嫁了,旦夕之间什么都没了,我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也……”
她顿了顿,话语一转,道:“后来我到了蓬莱苑,被秦妈妈锁在阁楼顶上的房里,说是要饿我这种官家小姐几天,给个教训,以后才好乖乖听话……我又恨又怕,想着最后一定会被逼着接客,就趴在桌上大哭起来,正哭着,却听见有个男人在我身后说道‘唉!真吵!’我猛地回头一看,见一个男人躺在床里撩开了幔帐,满脸不耐地看着我。我见屋里有个男人,他面上又全是红斑,顿时吓的尖叫起来,疯了一般扑到房门那边,叫喊着要出去!”
罗衣讲到这里,面上神色十分怪异,似乎有些想笑,她抿了抿唇,又道:“……我拼命的拍打房门,希望谁能好心放我出去,不一会却听见秦妈妈在外头说‘给我老实点!饿你个几天够便宜你了!想吃饭?行啊!你接客就有饭吃!别在那哭丧似的嚎!你还以为你是大小姐呢?趁早死心吧!’末了她又放软了声音跟我说‘你也别想着自尽,你要是活着,终究还有见到你家人的一日,要是死了,可就真的见不到了!’我听了她这话,又想到我娘、我爹、我弟弟……还有、还有我那叶大哥,我想着我虽然身陷这囫囵之地,可我还是想再见上他一面,哪怕远远地看一眼也好……想到这些,我想我只得认命了,便坐在房门前的地上恸哭起来。那秦妈妈大约是猜到我认命了,又在外头说‘好孩子,你要真想通了便好,不过妈妈我还是得饿你几日,让你记得!免得你临头又来吵闹!到时候还得罪这儿的客人!’听见她脚步声渐渐远了,我又哭了起来……”
罗衣眼里闪过一丝怨恨,向走道那边的秦妈妈看了一眼。此时又来了几个到偏殿休息的女香客,她们绕过走道里的秦妈妈,见了她这副怪模样都低声窃笑起来,对着僵在那边的秦妈妈指指点点。
凌熙也转头去看那秦妈妈,笑着朝她眨眨眼。秦妈妈脸色瞬时涨的通红,偏偏动弹不得,心里不知将凌熙骂了几千几万遍。
罗衣见着秦妈妈这形状,低低笑起来,道:“……我正哭着,就觉着有什么细小东西打到了身上,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我就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了,也哭不出声来。却有两粒樱桃大小的黑珠子从我身上掉落在地,我就见那躺在床上的男人下了地,向着我走过来……我当真害怕,想喊救命却喊不出声。眼见那男人离我越来越近,我只能不停的流眼泪。他走到我跟前,弯腰拾起地上那两粒黑珠子,仔细地拿衣袖擦了又擦,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就把你们两个当做暗青子给丢了出去?唉!唉!唉!着实心疼!’说完又走回床边睡下了,好像这屋里根本就只有他一人似的……”
罗衣看了眼凌熙耳上的坠子,道:“我后来才知道,那两粒是价值连城的黑珍珠,以前只是听过却从没见过……我僵坐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连哭都忘了哭,只想着怎么着才能动上一动。躺在床上那男人此时却坐了起来,我害怕他对我做什么,又吓的哭了起来。却见那男人走到妆台前取了铜镜在自己面上看来看去,最后‘嗯’了一声,放下铜镜行至窗边跳了下去!我惊慌中想到,这人或许是个好人,他得了天花后不愿将这病过给我,竟然跳楼寻死……”
凌熙听的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心道玉海棠要是知道她的成名毒药被人误以为是天花,脸上神色一定精彩的很。
罗衣也掩嘴笑出声来,道:“我正为那人跳楼的举动感激的流泪,却惊见那跳下去的男人提着两个食盒又从窗户那边跳了进来!我那时迷糊中想,难道我其实是被关在一楼吗?那我可以跳窗逃走了?正想着,那男人蹲到我面前,跟我说他中了毒,因为知道下毒之人绝不会进妓馆,所以藏进这里,没想到我又被人塞了进来,他嫌我吵点了我的穴道……自此我便认识了苏公子,后来苏公子就装作我的……我的恩客,将我护了起来,过了几个月之后,苏公子又带了一个小奶娃来……”她指指远处正努力往石栏上爬的小童子,回头对凌熙道:“熙姑娘,事情就是这样了,你不用介怀,苏公子心心念念的只有你一人。”
凌熙脸上一红,道:“你知道我?”
“苏公子向我说起过你,我也向他说起过叶大哥。”罗衣满脸幸福道,“前些日子叶大哥找到了我,说是要给我赎身,带我走……虽然身为官妓,以后也脱不了贱籍,但能在叶大哥身边,我就很满足了。我向叶大哥道明了苏公子这六年多一直帮助我的事,便央了叶大哥迟几天替我赎身,让我跟苏公子道个别。叶大哥也说他应当向苏公子当面致谢,我等了这些天,就是想当面向苏公子道谢,感激他的恩情。如今苏公子没来,我向熙姑娘你道谢也是一样。”
话毕,罗衣起身行至凌熙面前,跪下欲向凌熙磕头。急的凌熙赶紧将她扶起,道:“他虽护你清白,你却也替他掩饰行藏,还帮他养徒弟,算起来还是他欠你多些,你何苦行这大礼?”
罗衣定定看向凌熙,忽然一笑,道:“熙姑娘,现下我可知道苏公子为何钟情你了。”
凌熙脸又红了,想了想道:“罗衣姑娘,你要是赎了身,采薇那小丫头?”
罗衣道:“昨日我已替她赎身让她回家了,她那好赌的爹爹在赌钱时与人争执,被人毒打一顿,还没被人抬回家就断气了。采薇的娘亲说要见她最后一面,然后带着小女儿去投奔自己弟弟。我便替采薇把卖身契拿回来了,现在她应是随着她娘去投亲了。”
凌熙听了,十分替采薇高兴。又听罗衣笑道:“熙姑娘,我原是打算来此之后,找机会躲开秦妈妈与你相见……谁知你倒好,直接点住秦妈妈……”她笑了笑又道,“还真是跟苏公子一个做派,嘻嘻!”
凌熙被她笑的脸上发烫,道:“你要是避开她找我,她不见了你,还不吵嚷的鸡飞狗跳?还不如让她老实点儿在一旁呆着,反正这个距离,她没习武的话,是听不见我俩谈话的。”
此时小童子玩够了跑回凌熙身边,见了罗衣以后乖乖巧巧地喊了声“罗衣姑娘”便拽着凌熙衣角不松手了。
凌熙看了看天色,便想着要回秀女峰去,拉着小童子与罗衣道别。
从走道经过时,罗衣问凌熙是否解了秦妈妈身上的穴道。秦妈妈听了这话,眼珠不停地上下晃动,满眼恳求之色。
谁知凌熙嘴一撅,道:“刚才她指不定怎么骂我呢,让她多站站好了,再过两个时辰穴道就自行解开了!”小童子听的呵呵直笑,觉得此刻的凌熙让他十分敬佩。
秦妈妈听了这话,两眼翻白,几滴眼泪就滚了出来,显然是想到还要站足两个时辰才能动,急得哭了。罗衣不敢当着秦妈妈的面笑,捂着嘴站到秦妈妈身后,笑的浑身直颤。
在秦妈妈不甘的泪水与罗衣捂嘴偷笑中,凌熙带着小童子扬长而去。
我以前绝不会做这种把人吊着干着急的事儿,一定是被苏文醒影响了,凌熙皱着眉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