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雨》慕雨潇

4、第四章

　　自秀女峰美景扬名后，出入长乐镇的人越来越多，连带着镇上各商户的钱兜子越来越鼓。商人手头有了余钱，就爱拨出点钱来找找乐子，所谓乐子，无非便是吃喝嫖赌。
　　长乐镇最好的酒在承露楼，最全的吃食在挽仙居，最大的赌场是摘星赌坊……自从皇家在毓秀山建了行宫后，长乐镇上的商铺几乎一夜间改了与“天”沾边的招牌名，就连镇上最大的勾栏院，也换了名字叫蓬莱苑。
　　蓬莱苑有三美，烟兰姑娘的琴，春袖姑娘的诗，柳燕姑娘的舞。但常来蓬莱苑的人都知道，被老鸨秦妈妈藏的最深、捂的最严实的，却是住在蓬莱苑临江阁里的罗衣姑娘。
　　凌熙带着小童子绕到蓬莱苑后面的小巷，敲开偏门后塞了点碎银子给内中杂役。过了半柱香左右，一个穿着淡粉衫子的小丫头朝着偏门跑来，那丫头一眼瞅见小童子，惊喜道：“呀！是小弟弟！罗衣姑娘候了你和你师傅好多天了，晚上采薇姐姐叫上护院的赵叔带我们去玩！今日镇上有花……灯会。”
　　采薇一通话说到最后，才猛然发觉小童子身边站的不是苏文醒，满脸疑惑地看着凌熙道：“您是……是？”
　　“小子叫我姑姑。”凌熙指指小童子道。
　　采薇“哦”了声，点点头道：“那……姑娘您贵姓？”
　　“你跟小子一样叫我姑姑吧。”凌熙微微皱眉，突然觉得“姑娘”二字有些刺耳。上下打量着采薇，见这丫头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心里想着不如趁早将这丫头赎身送回家去，不然待到身量长开，迟早得被这地方给污了。于是开口道：“采薇，小子时常念叨你，我知道你对他多番照顾，想给你赎身了送你回家，以后你也好清清白白的过日子。”
　　谁知采薇那小丫头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哽咽道：“……姑姑，谢谢你！你是好人！可、可我是被我爹卖进来的，他好赌……姑姑你要是赎了我再送我回家，迟早我得被我爹再卖一次……我家还有个妹妹，罗衣姑娘时常给我些银两让我贴补家里，我若是在这里待着，也不怕妹妹再被爹卖掉……”说着便语不成声，两只手捏着袖口一个劲地抹眼泪。她这一掉泪，把小童子急的拽着她衣衫不停地喊“采薇姐姐”。
　　凌熙看的心里难受，却也没别的法子，她深知“赌”是个无底洞，多少银钱都填不完。只得叹息道：“那，采薇，你家罗衣姑娘能出这地方吗？我想见见她。”
　　采薇擦擦眼泪，疑惑道：“姑姑……你为什么要见罗衣姑娘，小弟弟的师傅怎么没来见罗衣姑娘呢？”
　　凌熙听的眉头微微一皱，道：“往后他不会再来了，我替他向罗衣姑娘道个别。采薇，你帮我问问罗衣姑娘，看她能否出来与我见上一面，我在这等着。”
　　采薇听了凌熙这话，隐约明白了点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的神情，伸手紧紧地搂了下小童子，转身朝内里跑去。
　　小童子看着采薇跑走，抬头问凌熙道：“姑姑，采薇姐姐怎么一下把我抱那么紧，好像以后就再不抱我了……”
　　凌熙听的一惊，觉着这孩子似乎太过敏锐了些，又即刻想到这孩子无父无母，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敏锐些也实属平常，不由心头又是微微一痛。刚想开口对小童子说些什么，就听得一个妇人粘腻的声音说道：“哟！这是什么人站在咱们小院儿偏门外啊？”
　　凌熙抬头一看，一个披着紫红薄纱的中年女子站在院内望着这边。那女子见凌熙抬起头来，双眼顿时一亮，妖妖娇娇地几步移过去，张口便道：“哎呀！瞧这姑娘长的，真是……啧啧！来来！进来坐！进里面来！都找到这来了，就别站门外呀！多生分不是？”伸手就往凌熙腕子上拉去，想将她拽进蓬莱苑。
　　只听“锵”一声铁器响，一柄弯刀架在了那女人脖颈之上。院内的仆妇杂役见了这阵仗，哄散着跑了个精光。那女人吓的面色惨白，不停告饶：“女侠！女侠饶命啊女侠！小……小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对您说了不敬之话！您饶命啊！”凌熙怒极，厉声喝道：“边儿去！”伸手把那女人猛力推开，将刀收回袖中。
　　女人摔在地上，吓的话也说不出来，浑身筛糠似的抖。此时院内又跌跌撞撞走出个紫衫女子，她抱着个酒坛子晃晃悠悠地往偏门这边靠，看见跌在地上的女子，紫衫女子“嘻嘻”一笑，道：“咦！这不是……不是秦妈妈嘛！你怎么……怎么跟条狗似的坐在地……嗝……地上？”
　　秦妈妈听见紫衫女子这一声唤，霎时回过神来，指着凌熙颤抖道：“你……你……”
　　凌熙怒目而视，道：“你真想死？我成全你如何？”
　　秦妈妈又是一抖，什么话也不敢说，连滚带爬地跑了，那条薄纱也落在地上忘了捡。紫衫女子哈哈大笑，就地一坐，灌了一口酒，迷蒙中看见贴在门边站着的小童子，向着他招了招手，道：“哎哟！这……这不是那没名姓的野小子嘛！过来让烟兰姑娘我瞧瞧……嘿嘿……姑娘我给你起个好名！就姓好！叫好官人！将来长大了，人人都叫你好官人……哈哈哈……嗝……”
　　“你给我闭嘴！”凌熙气的大吼，蹲身将小童子牢牢抱在怀里。
　　“好凶的……嗝……的女人。”烟兰甩了甩头，捡起地上那条紫红薄纱，口齿不清地说：“凶女人……没……没男人要！嗯？这是……是秦妈妈的……我给她送……嗝……送去……”话毕,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朝内院走去。
　　一时周遭无声，凌熙心疼小童子，默默地抱着他落泪。耳边听见小童子轻轻唤了声“姑姑！”，凌熙快速擦掉脸上的泪，望着小童子柔声道：“怎么了？”
　　小童子歪着脑袋微微一笑，道：“姑姑你别偷偷哭，采薇姐姐说过那个人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我不要她起的名字，将来我学成了师傅的武艺，自己选个喜欢的。”
　　凌熙又是一阵心疼，此时听见采薇怯怯地喊了声：“姑姑……”一眼看过去，采薇小跑几步过来，低声道：“姑姑，罗衣姑娘说她被妈妈看的紧，出不得内院。三天后她能跟着秦妈妈去妙法寺上香，那时能避开秦妈妈与你见上一面。”顿了顿又欣喜道：“姑姑！你真厉害！我躲在转角，见你将秦妈妈推在地上，我高兴极啦！不过姑姑你还是趁现在没人快走吧，秦妈妈这会肯定去□□啦！你再厉害，人多了你也打不过的，何况你还要顾着小弟弟。”
　　采薇回头又抱了抱小童子，道：“小弟弟！现在我见有人照顾你啦，我真欢喜！别把烟兰那个女怪物的话记在心里！知道么？但是要记得采薇姐姐啊！”话毕对凌熙两个挥挥手，贴着墙根跑了回去。
　　凌熙望着采薇的背影，又低头看看小童子，心里说不上是股什么滋味，默默地牵着他离开了小巷。
　　二人行至大街上，见着街边蒸糕饼的、煮馄饨的、画糖人的、卖泥玩的……琳琅满目。小童子看的满脸欢喜，却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挣脱了大人的手乱跑，而是老老实实让凌熙牵着，只是走着走着，人就开始蹦跶起来。
　　凌熙见小童子高兴，面上也有了些喜色，在街边的糕饼铺子买了两块新出炉没多久的糯米糕递给小童子。小童子接过糯米糕吹了吹，塞了一块到嘴里，扯扯凌熙衣衫，举着另一块对凌熙含糊不清道：“姑姑，你也吃！”
　　看见小童子这个举动，凌熙不知为什么，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疼。她眼里微酸，接过小童子手上的糯米糕，笑着说道：“谢谢你呀！”
　　小童子“嘿嘿”一笑，扭扭捏捏地有些不好意思。
　　凌熙牵着小童子一路从街头逛到街尾，心中惊奇小童子这一路玩下来竟然没有喊饿，两人虽是零零碎碎地吃了些点心之类的，但这类小吃食是止不住腹中饥饿的。带着小童子寻了个有空位的馄饨摊坐下，凌熙开口要了两份二两的馄饨，卖馄饨的老大爷满脸歉意道：“这位客人，实在对不住！今日镇上夜里有花灯会，这会儿人都出来准备看灯了。小老儿我煮馄饨实在是忙不过来，您的馄饨要是煮好了，我唤您一声，您自己过来端一趟，您看行吗？”
　　“没事儿，煮好了您叫我声儿！”凌熙应了声，取了帕子替小童子擦擦汗，却见他额上的汗水将抹额打湿了大半，那条抹额此刻却又解不得，正好盖着他右边眉脚的红印。
　　坐不多时，听那卖馄饨的老大爷叫唤说她二人的馄饨煮好了，凌熙便起身去端。走回坐位时，见小童子扭头看着一处入了神。
　　凌熙顺着那方向看去，见着一个小孩扯着一名妇人站在捏面人的摊子前叫嚷。依稀是那孩童找母亲讨要一个面人，母亲不允，那孩童便不停吵闹，一个劲地唤“娘亲……”。那妇人被磨的实在无法，只得买了个面人递与自己孩子，那孩子得了面人便扑到母亲怀里撒娇，妇人满是无奈又宠溺地道了句“你呀！”
　　小童子看那对母子看的入迷，连凌熙在身旁坐下都没发觉，他脸上神色又是迷惘又带着丝欣羡，微微咬着嘴角，痴痴地看着。
　　凌熙见了小童子这模样，又是一阵揪心，瞬间明了刚才走了一条街的小童子为什么不对着自己喊饿。她轻声对小童子道：“小子，馄饨煮好了，饿坏了吧？来，可以吃了，仔细烫口。”
　　小童子听的一怔，依依不舍地又看了那对母子几眼，回过头来对着凌熙咧嘴一笑，接过她递来的勺子安安静静地吃起馄饨来。
　　凌熙见了小童子这没心没肺地一笑，手上一颤。心里打算此间事了，回了秀女峰便让小童子学会撒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