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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入瓮 ...


  •   回到雨微阁里,不一会儿,便下起了绵绵小雨。我伫立在门口,蕠儿久去未归,见雨势愈发得大了起来,隐隐有些不安,丫鬟云乌侍候在一旁,小心地问道:“小姐,茉莉花茶烹好了,可要饮一盏?”

      话刚落音,便见一抹笔直的身影出现在别院门口。司马左刈撑一把伞,疾步归来,身后的小厮急急地跟着。他身上仍着那日的浅绯色长袍,衣服起了褶子,下摆也沾上了泥泞,他平日里素爱整洁,倒难得看见这般疲倦之态,眼下有明显的乌青,显得有些憔悴,却也不负这暮雨春色,格外动人。

      下人接过雨伞,他将肩上的雨滴抖落,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朝屋内走去,边蹙眉说道:“在门口站了那么久,可别着了风寒才好。”

      内室,云依将烹好的茶水斟上来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司马左刈端起,抿过一口,眼神沉浮之中闪过一丝愧色,道:“这两日困在京师府衙,让你担惊了,是我不好。”

      我舒心一笑,道:“宋景行是个懂规矩的,放人倒快。”

      闻言,他并未有诧异之色,想来,今日府衙贸然放人,以他的聪慧谋略,便猜到了其中一二。

      “拿什么换的?”他又饮了一口,另一只修长而润泽的玉手,从进门的时候握着我,到此时还未放开。

      十指纠缠之间,我觉得掌心有些生热,淡淡道:“南边那条与天坞寨合作的盐路子,”我顿了顿,他仿若是早就料到一般,乌泽的眸子里含笑看着我,神色依旧如故。

      我又道:“还有我自己。”

      闻言,我的手直觉怵然一紧,那股温热便消失了,我抽回手,无奈地看向他。

      他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自有沉凝肃杀之气淡生,“他要你同我和离?”

      “是。”男子的脸阴沉了一分,

      “你答应了?”

      “是”男子的脸又阴沉了一分,

      “为何?”

      “我被他绑了,不答应,你我都得完蛋。”我无奈地朝他眨了眨眼,说道。

      “.......”

      建康城里的雨下的更大了,伴着狂风,伴着惊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没有丝毫停歇之势。
      阴冷,潮湿,看不见太阳。
      时间倒转回到三日前,司马左刈被带走的那日。
      我正在长安街的铺面里例行查账,顺便看看各个铺子的经营状况,这些铺子一向是由司马左刈打理的,我甚少管事,却也会时不时前去看看。小厮云涛急急忙忙寻来,说是姑爷有要事找我,请我立马回府。
      我以为是他经营出了问题,怕被我察觉。便不以为然,磨蹭了半刻钟,才徐徐坐上马车赶回府中

      “阿栀,出事了。”

      书房里,精雅的黄杨木桌前,细细燃着檀香,那人浅绯色的袍子,领口上密织着银丝边流云纹理,黑发被一根古木簪子固定着,修长的身体笔挺,丰神俊朗中透着清雅华贵。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神色凝重,对我说道:“私盐的路子被人使了绊,捅到京师府衙了......”

      闻言,我没由来的心惊了一下,蹙眉问道:“不是已经花过银子打点好了?”

      话虽如此,我却不免沉疑,我为叶家掌事,私盐由北往南运输,是我一手牵桥搭线,夹在其中合作的官员、输送的□□势力、潜伏的细作,皆与我有联系,此事我尚未收到风声,司马左刈却已先我一步拿到消息。

      我有些心冷,想着这几年终究是引狼入室,这叶家的生意和势力,大半都到了他手上去。

      我在此刻乱了心神,忽地感觉肩上一热,这才发觉他已经走到了我面前,那双如象牙般白皙精雕莹润而有力的双手扶在我的肩上,他低下头,看着我,郑重说道:“官府的人应已经快到了,我跟他们去京师府衙,你留在府中切莫轻举妄动。”

      此言一出,他是要替我顶罪之意,我身子一僵,神色不豫地看向他,只觉肩上又紧了紧,“阿栀,我知你生性多疑,不肯轻信旁人。但此事,我自有周全之法。许多事,我回来后向你一一解释清楚,只盼你能信我一次。”

      言罢,京师府衙的典史带着六名衙役直奔内院而来。依着过去收了叶家不少银子,那典史还算客气,身材矮小,眼睛眯眯,滑溜地扫了一圈,目光停在司马左刈身上,清了清嗓子,道:“昨日有人举报,城中富商勾结流寇,走私盐货,大人有令,传叶氏问话。”

      我正欲上前,却被司马左刈坚定地挡在身后,他俯视着那典史的眼神毫无波澜,倒像传人问话的是他,“府上的生意内子从未插手,大人有话要问,传我便是。”像是久居上位者的语气,让人不觉想要服从。

      那典史起初一怔,随即胖手一挥,“带走。”

      司马左刈走在最前,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回头看,六名衙役紧跟在他身后出了府门。典史故意走在最后。
      我使了眼色,蕠儿快步追了上去,将一片金叶子塞在那人手里,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他也不意外,将金叶子塞入袖中,挪动着肥短的步子,走至我面前,脸上的肉一簌一簌抖动着,他谄媚一笑:“昨夜先是得了暗线消息,娄大人替您想压下来,今日一早却有人直报大理寺,少卿李扬钦李大人亲令彻查此事,大人实在压不住了,这才叫我带人回去问话。”
      临走时,还不忘捏了捏袖中的金叶子,压声道:“叶小姐有心了。”又快步迈着短腿,跟了上去。最终,一行人缓缓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司马左刈被带走后,府内的人都在隐隐议论,两房姨娘和我阿娘赶来想问情况,却被蕠儿挡了回去。
      在我的示意下,蕠儿随即到各个院子传令,全府上下,自今日起,任何人无事不得外出。今日之事,若有议论外泄扰乱人心者,不论身份如何,一律打死。

      “李扬钦......”我沉吟着这个名字。

      我朝最年轻的大理寺卿。他出身临川寒门,不比建康城脚下那些天潢贵胄,受庇佑封荫,凭借天纵之才和苦读寒窗,得地方官员力荐,入京做官,蒙皇太后和幼帝赏识,一步一步提拔到今天的位置。
      大理寺少卿,官职不算高,却是一等一要紧的职位。这些年,纵使皇权更替,权臣迭代,他亦悍然不动。
      传说此人一身正气凛然,从不参与朝堂党羽之争,在他的案下,从无平白蒙冤受屈之人,亦从无触法侥幸逃脱之例。
      更传说此人年近三旬,竟无婚娶之心,疑似天生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我朝民风开放,男子之间相与,虽不是稀罕事,但对于这种从出身到做官,履历上从无半点污垢,洁身自好到极致之人,世人总会想方设法弄些污点上去。

      司马左刈被带走后片刻,云涛进来通报宋景行的小厮流晔求见,我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惊讶,错愕,不解,伴随着一丝连我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欣喜,涌上心头,一瞬间万千思绪浮沉。
      很快,我便冷静了下来。

      凭着多年对阴谋诡计的敏锐嗅觉,我意识到此时宋景行的出现,并不简单。

      司马左刈倏地被京师府衙的人带走,销声匿迹五年之久的宋景行便有了消息,这当中岂会没有他的手笔,或者说岂会没有他背后,代表的何氏利益集团的推动呢?

      那么,李扬钦,这个看似公正不阿、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少卿,又是谁的人呢?

      所以,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生如璞玉般质朴干净的人,尤其是在权柄之下生存的人。

      我嘴角浮起一丝半明半昧的笑意,应承了流晔的传话,让他在前厅稍事片刻,便起身同他驾车同他出城。

      明知是局,却也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此行为司马左刈,亦是为我自己。

      数年未见,不知道故人又是怎样的光景。

      于是,我应邀驱车前往;于是,这才有了后来,信合山庄外,我与宋景行相见的那幕。
      我倒不至于天真地以为宋景行还对我旧情难忘,想要同我再续前缘。人心卑劣,世情冷暖,比比皆是,何况我生于商贾之家,自小见得多了。

      只是世人皆以为宋家昔年风光,是那位宋姑姑得宠之故,但我知晓的是,宋景行的谋略算计,洞察人心之细,从不在我之下,不然何以少年之时就深得何崇恩的青睐,这么想来,那位姑姑与她的娘家,倒不知是谁乘了谁的风,谁借了谁的光。

      当然,我也没有真的不做任何防备,就孤身一人前去与他相见。在去之前,我早已留下书信,交给云涛,倘若我今夜子时还未能回来,在天亮上朝之前,立即越过京师府衙去大理寺报官,以我被城外山贼掳走为名,面见李扬钦,一定要将我留下的书信交至他手中。

      那书信里,我寥寥数字写明了昔年宋家是如何在皇城脚下贩运私盐,连带着一系列官员的名字,都在里面,牵连甚广。因此,不管李扬钦是桓宽、何崇恩亦或是哪一派的人,都会派兵前来救我,或者说,救我手中留有的证据。

      而我,之所以答应宋景行的要求,不过是想借他之手,将天坞寨里司马左刈的势力清洗出去,再顺势夺回从交州北至徐州的贩盐路线罢了。我势单力薄,而宋景行背后,有丞相何崇恩,由他来洗牌,我做局,引司马左刈入瓮,未尝不可。

      又或者,救出司马左刈,能够稳住眼下叶家生意的局势,也是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更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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