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繁华》莫央

9、第八章

　　主帐内，宣少坐在主帅之位上，出神地凝视手中信件，面色冷峻，黑眸复杂难懂。

　　李将军和严祺站在下面，彼此对视一眼，谁都不敢出声打扰。

　　良久，宣少放下信件，从容问道：“李将军，两万大军是否安置妥当？”

　　李将军恭敬地行完军礼，朗声答道：“回禀王爷，已经分批出发赶往京城，到时候会由贺大人接管。”

　　“皇上此番派本王前来松州，并交予两万大军，他的意思，想必将军应当明了。”俊美的男人正襟危坐，散发着摄夺人心的威严。

　　李将军神色肃穆，这几年皇上久病缠身，他担着镇关将军的职责不能回京觐见，只能尽忠职守来报知遇之恩，边关平静安稳多年，想不到这京城却是风起云涌。

　　“微臣谨遵圣意。”李将军面容严肃，沉声回道。这段日子他见识的这位王爷并无京中流传的那般行为放荡不羁，反而心思谨慎，才睿智敏，既然这是皇上的选择，他定当听从。

　　“好。”宣少朗声轻笑，“边关这些年的安稳全靠李将军，皇上一直记在心中。只是如今京里形势复杂，本王只得将大军召回已被不时之需。青国虽然退兵，但是拓跋城不容小觑，今后还请将军谨慎防范，另皇上无后顾之忧。”

　　“微臣领命。”李将军半跪在地，折服在年轻男人无与伦比的王者威仪中。

　　“回王爷，微臣有一事想问。”李将军犹豫说道。

　　“将军请讲。”宣少微微颔首。

　　“不知皇上身子如何。”

　　李将军低头问道，看不到那双狭长黑眸快速闪过的恍惚。

　　宣少一脸平静，声音淡漠，“时日无多。”

　　李将军闭紧双眼，身体轻晃，满脸痛色。他永远不会忘记那金銮殿上风华绝代的人，谈笑间指点江山，拍着他的肩膀说，“文广，朕的江山由你来守护。”从此一过三十年，青丝变白雪，无怨无悔。

　　“将军的心意，本王一定会带到皇上面前。”宣少似乎被他触动，低沉的声音带着轻颤。

　　李将军抱拳躬身，恭敬回道：“谢王爷。王爷此番回京，路上多加小心。”

　　宣少站起身，率先向营帐外走，严祺紧随其后。

　　帐帘打开时，屋外阳光扑射进来，修长的背影坚韧傲然。

　　李将军凝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

　　傍晚时分，苏慕禾一袭素净白衣骑着骡子出现在城外官道上，道旁的茶寮只零星坐着几个客人。苏慕禾轻巧的跳下来，将骡子牵到一旁大树边，向着茶寮走过去。

　　眼尖的小二连忙躬身迎上前，离近后脚步不由顿住，那白衣公子面容清俊秀雅，踏着夕阳余晖缓缓而来，浑身散发着浅浅的金色光芒，让人只得驻足观望，不敢近前打扰。

　　苏慕禾走到小二身边，发现他怔怔的看着自己，一动不动。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仍无反应，浅笑出声。

　　听到清脆如铃的轻笑，小二猛然惊醒，脸上呆意还未褪去，白衣公子正温和的看着他。八面玲珑的小二脸上浮起羞赧，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干笑道：“公子，喝茶，里面请。”

　　走进茶寮，里面的客人不由抬头向她看去。苏慕禾挑了角落一张桌子坐下，放下药箱，转头对小二笑道：“一壶茶，两个馒头。”

　　茶寮外响起一声马鸣，一辆马车停在了外面，小二连忙上前招呼。马车上走下的人让小二一声惊呼，茶寮里的其他客人和伙计奇怪抬头看去。

　　那是一年轻的黑衣公子，黑色长发松散的扎于脑后，俊美绝伦的脸上，薄唇微勾挂着慵懒闲适的浅笑，狭长的眼眸亮如星辰，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他们这边陲小地何时出现过这般风采的人，茶寮的人不由看呆了眼。

　　宣少淡淡扫过茶寮里目瞪口呆的人，目光停在角落。

　　苏慕禾低头安静的坐在角落里，不受外面变化的影响，轻巧的掰着手中的馒头。

　　茶寮里的人视线跟着黑衣公子的脚步移动，当看到那一黑一白的身影时，不由屏住呼吸，所有人目光都无法从那光华无比的角落中挣脱，小小的室内异常安静，生怕轻微的响声就会扰到那只有梦中才见过的身姿。

　　苏慕禾看向自顾坐在旁侧的人，那张俊美的脸正冲着自己笑的明媚和煦，心里忍不住嘲讽一哼，难怪那些人会有这样的反应，果然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当下淡漠的别开头，不再看他。

　　宣少眼角上翘，黑眸闪耀，低沉笑道：“这才几日，禾弟见到我就这般生疏，仿似不认识般，看来为兄有责任让你想起啊。”

　　拿出当日拓跋绝给她的令牌放在桌上，她只看了一眼就又把头转了过去。薄唇上勾，宣少又慢悠悠拿出一个镯子放在她眼前。

　　苏慕禾一看到桌上的镯子，抬手就去拿，谁知他更快一步，抢先握在手里。

　　“还给我！”苏慕禾不快的瞪向他。这个镯子是她十五及笄时师尊送给她的，五年来戴着一直未摘下。直到离开兵营前她都有去找过他要回，他却一无所踪。以为他走了，没想到在这遇见，又拿她的镯子威胁她。

　　宣少眸光玩味的打量她，平时总是一副平静淡漠的样子，发起火来倒跟个小猫似的，尤其再加上那两颗虎牙，显得更为灵动。

　　“记起来了吗？”懒洋洋的晃晃手中的镯子，他低眸俯视她。

　　苏慕禾心下懊恼，自打遇到这个人，她的情绪似乎一直在被他牵引，当下凝神，恢复淡漠，冷冷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禾弟这是往哪走？”宣少挑眉问道。

　　苏慕禾抬头与他对视，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回道：“滕州。”

　　宣少轻抚下巴，若有所思，而后看向她，黑眸晶亮，笑的邪魅，“为兄也是去滕州，不如禾弟与我同行。”

　　“不要。”苏慕禾想也未想，直接脱口拒绝。

　　宣少眼色转冷，声音沉沉，带着压迫，“不要？不要镯子？”

　　苏慕禾看向他的俊脸，第二次后悔当初选择学医拒不学武，她生平第一次有想打人的冲动。暗自深吸一口气，伸手到他面前，冷漠回道：“想我跟你一起走，行，先给我镯子。”

　　苏慕禾见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记起上次在营帐里他突然握了上来，脸色微红，连忙将手收回。

　　宣少将她的反应收进眼底，气定神闲的笑道：“现在给你，禾弟若反悔我也没办法，等到了滕州，在给你也不迟。”

　　最初相见时她就觉得这个人难对付，之后他的行为证实了她的猜测，她非常不愿和他有所牵扯。眼下只能寄希望于快点到滕州，拿了镯子走人。

　　“既然我们都怕对方反悔，那么就把这个口头之约写下来，如何？”苏慕禾冷漠的看向他。

　　“好。小二，拿纸笔来。”宣少朗声吩咐道。

　　小二听到他们叫自己，连忙将纸笔拿上来，不知给哪一位。

　　苏慕禾先一步拿走，埋头疾书。

　　小二看着那黑衣公子明艳的俊美笑容，不禁晃神，谁知下一刻那双狭长黑眸淡淡扫过来，让他犹如身处寒潭，浑身冷的发抖，赶忙退后直到离开那个角落的范围。

　　“好了，画押吧。”苏慕禾瞪着清亮的黑眸，将纸推到他的面前，把手中的笔给他。他只看了一眼，就利落的动笔，她刚才写好后可是琢磨了半天，生怕他以后再挑出错处诳她，当下又忍不住猜疑一番。

　　宣少写好后，利索地将纸交给她。

　　苏慕禾觑他一眼，给镯子的时候这么干脆就好了，纸上是他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字迹：凌皓宣。

　　凌？这是国姓。苏慕禾暗自审视眼前的男人，凌皓宣安静坐于一旁，却掩不去身上迫人的气魄，这样的人又怎会出身于平凡人家。

　　苏慕禾暗叹一声，她的想法是对的。这样的人，招惹不得。

　　见她表情由明亮又变为平时的淡漠，凌皓宣出声打破笼罩在她身上的漠然，“禾弟，天色已晚，我们早点赶路。”

　　苏慕禾点点头，把纸收好，随他一同往外走。严祺已经架着马车到他们面前，恭敬的对凌皓宣叫了声“主子”，转头时不着痕迹扫了她一眼，便目视前方。苏慕禾未忽略那隐藏在眼底的敌意。

　　凌皓宣优雅的向她伸出手，苏慕禾看了那修长白皙的手一眼，忍住拍掉的冲动。她最恨别人逼迫她，这个人一再利用镯子对她相逼，日后别想她给他好脸色。

　　当下冷哼一声，扭头甩开他，自己爬上马车。

　　凌皓宣勾唇轻笑，不甚在意。

　　眼见那芝兰清雅的二人上了马车就要离开，小二追了上去，急着喊道：“公子，你的骡子。”

　　“送你。”马车外同时响起清朗和低沉两道交织在一起的声音，犹如琴瑟和鸣般，和谐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