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童话时代》一把乌乌

23、第一个故事-23

　　其实一旦仔细回想，许多细节会忽然得到解释。比如相亲那个夜晚的主动聊天，比如赶在同一天出现在淞市，比如关淼对她和陈境泽的过去接受得那样快。

　　秦雪尝试回忆这些年与北陆聊天的内容，发现脑子一片空白。由于震撼，她想不起来。好像什么都聊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聊。
　　原来之所以觉得交流舒服，是因为有人在刻意接近和营造。
　　一步步走上关淼暗示的道路，还以为是默契和遵循内心，秦雪觉得自己的行为和自我认知都有些可笑。
　　她不过是，被精准捕捉的猎物而已。

　　“秦老师……”关淼眼神流露出慌乱。
　　秦雪望着他的目光由爱意充盈到震撼，再到不解、失落，短短半分钟，他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陨落。他握着她的手腕用力，却被她下意识抽回。

　　秦雪从洗手台下来。
　　不知道心情是不是会影响到身体的感受，双脚有些发麻。
　　“我想冷静一下。”说完这句，她侧身错开，出了盥洗室从置衣架上拿起外套和包。

　　关淼追上来拉住她的手，“秦老师对不起！有些问题不脱离学生身份很难得到答案，我想多了解你！”

　　秦雪的脑子里现在塞不进任何解释，只想让海啸般的情绪先过去。

　　“通过北陆看着你，让我觉得一千多个日夜从没与你分离！它支撑我走到你的面前！”

　　“关淼”，秦雪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假如我想要的伴侣没有坦诚这一条，‘北陆’是不是就一直会是秘密？以后每当我犹豫不定的时候，他会窥探我的想法，然后按照你的意愿劝说、引导，做出你想要的决定？”

　　关淼瞬间失语，脸色变得煞白，仿佛迅速被抽走血液。
　　秦雪没再多说，挣开他的手开门离去。

　　房门打开与关闭发出的声响空前刺耳，关淼修长的身形立得像一尊雕塑。

　　秦雪说的情况他没想过吗？那种无须推理猜测直取想法，偷偷影响决策的诱惑，体验过真的就能彻底弃而不用？他无法细想，一旦细想，答案便轻而易举和之前的所作所为契合。
　　他在秦雪的想法里安装了一台隐形的监控，在此之前甚至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思考的力气遁走个干净，房间因为温暖和干燥而有些窒息。巨大的恐慌自四面八方围剿，让他无路可退。这次是真的把事情搞砸了。

　　一墙之隔，秦雪回到房间放下外套和包，收拾出旅行套装开始卸妆。她必须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否则会难受到动弹不了。
　　镜子里女人唇上的口红早在亲吻的时候已经模糊，暧昧的痕迹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有感情总难免产生矛盾，动情程度越深，所受反噬越严重。
　　她不是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明白人无完人，更明白遇到一个把她纳入人生规划、让她心动的人不容易，可偏偏关淼撞到她介意的点。她相信关淼最初以北陆的名义接近她的时候，没想到这个身份后来这么“好用”，所以被瞒得团团转才会更加难受。
　　她怎么就“直直然落入诱哄”？

　　上午还在想着假如关淼真的骗了她要怎么办？这会儿就面临难题。
　　生气是真的生气，然而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清水洗净卸妆水，白皙的脸蛋沾着水迹。睫毛上的水痕在灯光照耀下变得朦胧，眼底有黯淡的疲惫，秦雪头一回觉得她老了。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关淼有向她坦白，在她说出对未来另一半的期望以后。

　　他一直在朝着她的感受努力。

　　手机一直安静没有提示音，是真的给足她冷静的空间。
　　秦雪想听会儿歌缓解，才发现音乐软件里每首歌她都和那个惹她生气的年轻人一起听过。
　　关淼既是爱慕她的学生，也是北陆，这个认知让她感觉说不上来地复杂。

　　微信提示音在数分钟后响起，秦雪赶紧拿起手机，是申筱静的消息。
　　失落感一闪而过，她点开聊天界面。
　　[跟弟弟蜜月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趁机更进一步？]

　　秦雪正在气头上，迅速回过去，[快黄了，现在的年轻人心眼子是真的多。]

　　[弟弟怎么心眼子多了？坑了你什么？快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秦雪本来想把北陆这件事说给申筱静听，然而相信一个素未蒙面的“网友”，本来就怨她有点天真过头。
　　[虽然没具体坑到什么，不过他跟我想象得不大一样。扮猪吃老虎，城府不浅。]

　　[这不正常么？就冲他憋了这么多年追求你，小兄弟是干大事的人。]
　　秦雪还没来得及回复，申筱静的消息又发过来，[把你对前男友的宽容分一点给弟弟，以后有的是时间拿捏。]

　　[你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就让我宽容。]秦雪发去一个“你不爱我了”的表情包。

　　[哈！那不然你舍得分手？]

　　秦雪被申筱静的问话愣住。
　　她没想过分手，对她而言一旦决定开始一段恋情，就不会轻易动念分手。只不过北陆的事像一根刺，横在她和关淼之间进退两难，不知道怎样处理。正因为这样，所以才更加烦恼。

　　[不喜欢提分手，跟舍不舍得无关。]

　　[你就嘴硬吧，反正嘴硬不会少块肉。]

　　秦雪跟申筱静你来我往半天，话题越跑越偏。
　　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即便被隐瞒重要的信息，只要一想到关淼的眼神，秦雪就气消了大半。偏偏这个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披了张稳重又温柔，名为“北陆”的皮，就更加让她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已经被关淼织的网困住，连挣扎都格外费劲。

　　结束聊天，秦雪恍然发现时间已经很晚。她换上睡衣准备睡觉，房间里的电话却在这个时候响起。
　　听筒那边传来年轻女性的声音，提示她打电话的是前台，工作人员通过监控发现她房间外有名男士站了很久。

　　“个子挺高，短头发吗？”秦雪问。

　　“是的。小姐您认识吗？是否需要帮助？”

　　“认识，他在外面没有关系，有需要的话我呼叫你们。”
　　挂断电话的秦雪几乎想立即开门。关淼这个家伙不给她发微信打电话，在门外面做什么？要不是酒店前台打电话过来，他打算在走廊过夜吗？

　　手已经握上门把手，想了想，秦雪透过猫眼往外瞧。

　　关淼背靠对面墙壁脑袋微垂，原本神清气朗的年轻人，像霜打的茄子。

　　她依然生气，打开门然后呢？把人赶回房间吗？明知道这人会整宿不好好休息，让她也跟着不痛快。
　　“做错事”就是这样，没有一个人开心。

　　秦雪在聊天框搜索“北陆”的名字。浏览历史对话，能发现关淼聊天时极有分寸，既不会过于亲密，又不会让人觉得无趣。朋友圈也是，只一些分享美景的照片或者偶然间的感悟。
　　他想接近她，同时又不想让她喜欢上他的马甲，一直等到他亲自走到她面前。

　　[在做什么？]秦雪给“北陆”发去消息。

　　对面很快回过来，[惹女朋友不开心了，在想怎么弥补。]

　　[想到了吗？]

　　[没有，晴雪老师能帮我想想吗？]

　　竟然还顺着她的话演上了！秦雪气恨地戳了戳对方的头像。

　　[你拍了拍“北陆”并且亲了他一口]
　　看到聊天界面小小的灰色字体，秦雪连指尖都在发麻。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关淼的心眼子跟蜂窝一样？

　　[想不到，睡觉吧，也许梦里能找到答案。]
　　想让她消气，除非做梦。

　　[晴雪老师准备睡觉了吗？]

　　[是。]

　　[晚安。]

　　这乖巧份实在让人不知道怎么回应。
　　秦雪顿上一会儿，转身朝猫眼望出去。

　　关淼还在门外，只不过由垂首走神改为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没有一点要回房休息的样子。
　　像是被困在门外不大点的区域，执着地等待未知。

　　被这么一打乱，秦雪心底那些生气、别扭、烦闷、埋怨……种种复杂的情绪风化沙般，磨平了嶙峋山体的棱角。
　　她侧身靠上房门，回忆四年来“北陆”大小节日祝福不断，但凡看到有意思的东西都要同她分享。上大学的数年间，他从未远离，反而以陌生人的身份将她时常放在心里。

　　虽然回到常泽后步步引诱目的明显，但终究有坦白。做决定的一直是她，生气、觉得被冒犯，主要还是因为对“被操控”的不服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个在房间里，一个在房门外。秦雪等了约莫一首歌的时间，尔后直接转身开门。

　　年轻人还在外面，因着她突然出现而错愕，转而神色慌乱。

　　“怎么没去睡觉？”秦雪盯着他，倒看他要干嘛。

　　关淼垂下浓密的睫毛。“想第一时间见到秦老师，所以在外面等。”

　　理由傻得近乎可笑。
　　她要是一觉睡到大天明，他这样站外面一晚上岂不要被当成不轨之徒？又或者是笃定会被发现，然后惹她心疼？

　　秦雪的视线仍旧落在全身上下都透露出“做错事了”的年轻人身上，在局促将对方彻底淹没前幽幽开口，“我以前说过吧？下次直接敲门就好。”

　　关淼倏然抬起头，与她的目光相撞。
　　女人身着浅色睡衣立在门口，长发遮盖住纤长的脖颈，清清灵灵地跟酒店并不相衬。
　　她像书桌上那盆玉石般的铃兰，该是在温馨的家里，充盈她身上独有香气的房间里。

　　劫后余生般的震撼从他的眼底倾泻而出，秦雪不接他湿漉漉的眼神，垂眸侧身让出进房的通道。
　　关淼没有耽误，低头上前进了房。

　　因为多了一个人，房间显得比之前局促。
　　秦雪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踏实、稳重，又极擅长总结，对她的喜好“算法”精准，是那种只要肯花时间与精力，总能把一件事做好的人。

　　“除了‘北陆’这件事，你还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她问。

　　“没有了。”可能觉得回答太快，关淼补充，“在秦老师这里，我所有的秘密围绕同一个主题。”

　　什么主题？从高中就开始喜欢她这个主题？
　　秦雪不再揪着“北陆”的事不放。既然没想分手，能做的就是她调整心态，关淼吸取教训。
　　敏锐的孩子不用在他面前表现得有多愤怒，自然懂得反省。

　　多年修炼出来的对学生的好脾气，这个时候充分展现它的功力。“我睡一觉就会消气，你回去休息吧。”
　　秦雪给关淼递去台阶，然而对方却不领情，修长的身形上前两步，将她堵在床尾。

　　“秦老师”，关淼的声音暗哑、低沉，眼神像是浸润在怜惜与愧疚里，“别气坏身体，我把自己送过来给你出气。”

　　秦雪仰头望着神情认真的年轻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是那种撒气的人吗？什么叫“把自己送过来”？又能把他怎么样？

　　“绑起来打一顿吗？”她挑起眼眸瞧他。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关淼愣上一会儿，尔后竟然喉结滚动，眼神晦暗不明，轻声答，“好。”

　　气氛陡然变得诡异，秦雪大概猜到他想的什么，同样红了脸，“胡闹！”

　　“秦老师……”

　　秦雪现在根本听不得“老师”两个字，从关淼口中出来的语气，让她觉得自己有罪。“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眼前女人耳尖通红，目光挪向一旁，语气带着几分懊恼，是莫可奈何的模样。

　　人在某些时刻会无师自通，开窍般抓住某个具体对象适宜的氛围。
　　关淼低头凑近，语气委屈，“秦老师别不要我。”
　　他对她的喜欢，从一开始的“模糊”到微信传递消息的“具体”，再到如今的“整合”、“笼统”，每天都比昨天更加确定。从前因为秦雪喜欢所以接触、了解，到后来是他自己爱上了秦雪的偏好。她的“喜欢”变成他的，是她让他心有所属，也是她让他领略爱情的美好。她是他的老师，教的不止一门学科。

　　年轻人的呼吸就在颈畔，生机勃勃却姿态依恋。秦雪抬起手臂本来想将人推开，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攥住他的衣衫没有放手。
　　他是缠绵的、疯长的藤蔓，从破土向阳的一刻起就牢牢束缚住她的情绪。

　　不知道谁起的头，细细密密的亲吻在彼此身上蔓延。秦雪整个人目光变得朦胧，像坚冰融解，在眼眸濛上一层水光，她感受着肌肤的贴近，眼里只剩下关淼的眉目。
　　短短的一天，年轻人调动起她浓烈的情感，欣赏、感动、气愤、爱怜……它们混合在一起，将她推向情绪冲动的顶端。

　　亲吻的尽头是快要缺氧，关淼放过她的双唇，抵着她的额头粗喘。秦雪脑袋一片空白，然而上升的体温与关淼的反应都像潮水般义无反顾将她推离海滩。她在海水里沉浮，温暖而沉溺。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臂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万幸，就像矿泉水一样，酒店多半准备有保障安全的小道具。

　　关淼在看清楚抽屉里的东西后整个人怔住，很快反应过来，像一头强健有势的豹，将她重新彻底圈在怀里。

　　在关淼之前，秦雪已经很久没有亲密的肢体接触，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已经丧失某种欲求。然而他的出现好像重启了神秘的开关，将她一步步逼向悬崖边缘，直至纵身一跃。

　　年龄差的存在清晰地从体能上给她与他划了一道线，关淼的聪敏体现在多方面，只需一点点指引，便迅速掌握要领，轻易把控节奏。他仿佛不知道什么是疲倦，她已经快要灵魂出窍，他却不给她投降的机会。

　　床单皱褶混乱不堪，秦雪被关淼紧紧搂在怀里，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呼吸与心跳。
　　亲吻重新落下来，由于太过疲惫，没法回应或反抗，只能闭着眼睛平复呼吸。
　　“秦老师，我刚才表现怎么样？”他低声问。
　　秦雪费劲地睁开眼，看到关淼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此刻盛满亢奋与柔情，不禁疑心年轻人是不是根本没有缓冲期。

　　她恼他明明把她折腾得够呛，还好意思开口询问。
　　人是她招惹的，能怎么说？秦雪掀起眼皮撩他一眼，无力道，“你是我带过最放肆的学生。”

　　说他放肆，关淼反倒像是受到鼓励，翻身将她揉进怀里，坐实对他的评价。

　　*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房间，秦雪浑身辗过一样，跟本起不来。
　　原本计划要早起去景点，这下只能临时改变行程。

　　关淼就像一只护着心爱伴侣的兽，她洗漱的时候，他姿势优雅地倚在盥洗室门边，透过镜子抿高了唇注视她，把她每一个动作收入眼里。

　　秦雪吐掉漱口水，盯着镜子里他的眼睛，“总看着我做什么？”

　　关淼没说为什么看着她，只抿唇笑出梨涡，有点害羞又心满意足的模样。

　　撩人而不自知的又岂止漂亮女孩子，秀色可餐当然可以用来形容身后的年轻人。秦雪仔细多瞧了他两眼，开始给自己抹护肤品。
　　北方的冬天，果然干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