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童话时代》一把乌乌

2、第一个故事-2

　　仅仅一个字，却像抽空所有勇气。秦雪身体陷进被窝里，因为刚才冲动之下迈出了第一步而整个人松弛不少。

　　关淼的消息很快回过来，[秦老师什么时候方便？工作日下班还是周末？]

　　[周三周四下班后。]
　　其实周末也没有什么安排，不过秦雪不想出门的时候给妈妈报备是跟学生看电影，所以只提了工作日。
　　对于不抱过多希望的事，能减少些麻烦尽量减少。

　　[周四下班后怎么样？局里这周一到三有些忙。]

　　秦雪回了个OK的表情，事情就这样敲定。

　　她给北陆发去一条消息，[刚才答应跟学生一起看电影，好像也没有想象中尴尬。]
　　北陆拍了拍她，回过来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
　　奇异地，秦雪竟然有种被夸奖的隐秘愉悦。心血来潮，她也拍了拍北陆。

　　[你拍了拍“北陆”并且亲了他一口]

　　看着聊天界面的信息，秦雪蓦地脸颊爬上燥意。
　　她从来没把遥远的人往那方面考虑过，想不到北陆这么闷骚。
　　看来没事不能乱拍，因为永远不知道会拍出什么。

　　等敲定影院，秦雪留意到关淼的微信头像由老干部风的水面，换成了白纸黑字的照片——“Do you know？”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人一旦心情不平静，就喜欢折腾手边的东西，比如昵称、头像。类似于中学生执着于更换□□签名，各种青春伤感疼痛文学。躁动的情绪会从各种各样的宣泄口奔涌而出。
　　她已经三年没换过微信头像，不是因为没有情绪起伏，而是不会再试图通过改变展现给外界的东西来让自己内心平衡。年龄差有时候的确是很玄妙的东西。

　　向北陆和关淼道过晚安，秦雪很快睡着。

　　工作让人无暇分神，好在高二的学生虽然比高一学习紧，但还没有到高三那种拼狠备战的状态。
　　关淼会在下班后给她发来消息，不刻意假装亲昵，也不会拐弯抹角打听生活细节，不疾、不徐，就像寻常朋友日常对话，分寸感极好。

　　人一旦忙起来时间过得极快。结束周四的工作，秦雪给自己化了个淡妆，换下平时“为人师表”的惯常服装，穿上刚工作那年买的浅色长裙，外搭卡其色风衣。

　　望着镜子里长发披肩，有装嫩嫌疑的自己，她恍然意识到职业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从大学校园里的学生到高中老师的身份转变，其实也仅仅一个暑假过渡。只不过七年执教履历，已经让她无论在心态还是经验上，都游刃有余。

　　微信弹出提示，关淼说他已经到了。秦雪不再纠结是不是真的看起来有刻意减龄，迅速收拾好东西出门。

　　刚从职工宿舍下来，就看到倚在车旁的关淼。即使身后的车“体型”不小，那双大长腿仍然格外显眼。

　　留意到她出现，关淼几乎瞬间后背离开车身。

　　秦雪简直想笑，怎么这么像摸鱼被抓的愣头青？

　　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缕，操场上有学生抓住晚饭后的间隙边散步边聊天，小小的三两点看起来好像贴在一起。
　　关淼注视着步步走近的秦雪，目光没有挪动半分。

　　时光善待有的人，数年过去不曾削减她的美貌，反而更添沉静与知性。

　　秦雪在关淼面前站定，抬起头打量他，“走吧？”

　　回过神的关淼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迅速转身打开车门。

　　开往影院的路上，秦雪一直专心听歌，遇到一首陌生的想问问名字，扭头才发现专注开车的关淼嘴角轻微上扬。
　　刚到嘴边的问题打了个旋儿，变成另外一个，“今天遇到好事？”

　　“嗯？”关淼的鼻音混在曲子里，没来由含了几分缱绻。

　　“你刚刚在笑。”

　　关淼似乎想重组表情管理，失败的结果是嘴角彻底上扬，“想起第一次见你，那时候我们班的男同学私下里争论，校花和英语老师谁更好看。”

　　关淼的话让秦雪不禁无奈，“你们呐……”
　　她还以为从高一就开启紧凑模式的重点班学生，不会关注跟学习无关的东西，尤其把老师和学生的颜值放到一起做比较这种事。

　　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模样差别大不过天去，她不觉得自己的外貌值得一提，只不过不化妆的时候皮肤状态好些而已。

　　关淼飞快留意她一眼，秦雪已经转过头望向窗外。

　　霓虹零星而现，最后一抹属于白天的残光彻底不见。

　　由于不是上映之初，又是工作日，看电影的人不算多，有些是爸妈带着孩子一起。
　　两人卡着时间选的场次，进入影厅刚好在播广告。

　　四周明暗变幻，幕布投射过来的光落在观众脸上，有点科幻的味道。
　　音响声轰鸣，不知道在给哪部即将上映的影片打广告。

　　关淼走在前面查看座位，秦雪跟在后面才上到第三排，就被一个急匆匆上楼梯的小孩挤得身体一歪，朝一侧倾下去。

　　低声惊呼如同雨滴落入洪流，没能激起任何显眼的浪花。秦雪下意识伸手寻找支撑，没想到真的扶到什么。

　　身后跳跃的画面照亮关淼的双眸，坚实的手臂隔着外套轻松托住她，“秦老师。”

　　秦雪每天不下于二十次听到别人叫她“秦老师”，一个寻常的代号，却让关淼叫出了温柔、深沉的味道。
　　昏暗放大感受，她还没来得及从这种莫名体验里跳脱，关淼牵住她的手握紧，“跟着我。”

　　修长的背影在投影下轮廓暧昧，握住她的手掌温热干燥，好像不会轻易松开。
　　不知道影厅这会儿正在推荐哪部影片，炮弹声、枪声、嘶吼声不绝。秦雪仰头望着前方的背影，有种她和关淼相携穿越烽火的错觉。

　　跟她有轻微散光不一样，关淼的视力似乎很好。
　　座位很快找到，秦雪有些脸热，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跟异性肢体接触，所以才会内心有些不平静。好在电影很快开始，将她身上的热度降下来。

　　工作后秦雪很少跟不熟悉的人一起看电影，一来手机APP里迟早会上线，一个人在家关了灯看投影更有氛围；二来要么是职业原因，要么是性格原因，她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表露过多情绪，而看电影又是太需要沉浸的事情。
　　不过这次看的是喜剧，演员也是她喜欢的，放松就可以。

　　好的喜剧演员一个表情、一句话就能逗得人开怀大笑。有些事一般人做来显得尴尬甚至猥琐，但是由喜剧演员来做，就变成特别有意思。
　　周围笑声不绝，秦雪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眼睛都激出水光来。可恶的是，影片笑中有泪，最后憋了个大招，居然让男主和女主因为现原因分开，来了个开放式结局。

　　大半程哈哈大笑的影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沉默。酸热涌上眼眶，秦雪还是没能忍住。
　　她伸手进包里摸索，却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就在这时，身边的人点点她的手臂，朝她的手心塞进一张纸巾。

　　秦雪怔住，只觉得柔软的纸巾上仿佛也隐约传来和手心一样的热度。
　　尽管关淼的视线已经回到荧幕，她还是不好意思，总觉得在“晚辈”面前流眼泪是件不稳重的事。

　　赶紧印干脸颊的泪痕，电影也迎来结束。
　　观众纷纷起身，秦雪扭头想问关淼走不走，没想到关淼正凑过来似乎想跟她说话。

　　近得只有巴掌远，秦雪甚至能看到关淼睁大的眼睛与无意识的吞咽。
　　清澈的眼神在最初的错愕后逐渐染上慌乱，关淼低声解释，“我只是想说还有彩蛋。”

　　秦雪这才明白过来，关淼大概误以为——她疑心他刚才准备“偷袭”。
　　怎么会？真的想动手动脚，看电影过程中有的是机会。不过看这样子，关淼做过“功课”的，知道有泪点，所以才备了纸巾。

　　“那看完彩蛋再走？”她问。

　　“嗯。”关淼转过头，一脸矜持的模样。

　　小小插曲冲淡了电影结尾带给她的意难平。片尾曲很长，鸣谢的名单也很长，同排的观众撤得差不多，不用再收拢膝盖让路，关淼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挺好看的。”

　　的确好看。“就是没想到喜剧片还挺煽情。”秦雪趁机给自己刚才掉眼泪的事找补。

　　关淼颇为认真地点点头，“现在风气不大纯，放松心情的影片也夹带私货。”

　　秦雪被他“夹带私货”的说法趣到，怎么说呢，好多喜剧演员内心反而比较忧郁，真正地把快乐带给别人，把痛苦留给自己。所以这部由主演自导自演的影片有个不那么圆满的结局，倒也正常。
　　生活不是童话故事，有些遗憾反而符合常理。

　　最后的彩蛋给了个圆满的结局，男女主各自出走人生，归来对方还在原地。秦雪心满意足。

　　两人离开影厅已近九点。
　　“秦老师这么晚还在外面呢？”
　　顺着沙砾般的声音，秦雪看到一张让她有些避之不及的脸。

　　谭培武是一年前由校长强塞给她的相亲对象，大她五岁，见面后才了解到离过一次婚，女儿归前妻，家里做建材生意，算是有点小钱。
　　对方给她的感觉不太尊重女性，所以她没有进一步接触。然而谭培武却上了心，经常用一种让她难受的方式嘘寒问暖，尽管她已经重复过很多遍对他没有想法。

　　眼看着谭培武追到学校，已经影响工作生活，她只好跟校长表明想找个一婚的。
　　不是她有心理洁癖，实在是对方太过分。谈世界观不合之类的谭培武未必会接受，只能卡硬性条件。

　　校长敲打后谭培武倒是没再出现在学校，只不过她后来相亲，隔天收到谭培武的微信，[你和税务局那个男的相亲了？什么眼光？他一年工资没我一个月挣得多！]
　　秦雪当场把人拉黑。

　　有些人相亲不成，事后也要想办法证明对方遇到的人没他好。

　　谭培武上下打量关淼，皮笑肉不笑，“原来秦老师喜欢嫩的啊？”讽刺意味明显。

　　秦雪蹙起眉心，扭头面向关淼，“我们走吧？”
　　这种人就是越纠缠他越来劲。

　　关淼留意到她的神色，打量一眼满脸消耗过度的谭培武，“好。”

　　被晾的谭培武不服气，追上来继续说风凉话，“秦老师小心年纪轻的玩玩而已。”

　　“谭先生！”秦雪忍无可忍，“多谢好心，但不关你的事！”
　　恶心她就算了，还捎带她身边的人。
　　遇到这样的狗屎，真晦气。

　　关淼也随她一起转过身，“谭先生是吧？”
　　“年轻不见得对待感情随意，我很认真地在追求秦老师，请不要随意诋毁。”

　　秦雪不禁扭头望向关淼，郁躁情绪被他的话冲淡。
　　严肃的侧颜显出冷峻的一面，她才意识到眼前人已经从过去的高中生，成长为难过时刻，挡在她前面的男人。

　　谭培武像一只被甩到岸边的鱼，嘴巴张张合合却没说出什么像样的话来。在身高跟气势的辗轧下，生意人本能地选择闭嘴。
　　只有在面对形单影只的女人时，他的穷追不舍和胡搅蛮缠才有点用处。

　　眼皮抽搐，谭培武没再说什么，只扯了一侧嘴角，转身离开。

　　秦雪收回目光，仰头轻声对关淼说，“不好意思。”
　　因为她的关系，才让他遇到糟心事。

　　“这位谭先生是不是以前骚扰过秦老师？”

　　秦雪挑简单的说了几句，又倒了歉。她相过亲的人里不是没有奇怪的，但谭培武绝对是其中翘楚。

　　回到车里，秦雪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她明白的，在老家县城，年纪越大相到的人是奇葩的概率越大，可是她能够做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却没法进入一段没有任何期待的婚姻。更可怕的是，这种无声的反抗已经持续五年，再来一个五年，她将成为高龄产妇。

　　这样的她，算不算活到三十岁还没活明白？

　　回到学校，高中晚自习还没结束。
　　莹白色的灯照亮一间间教室，整个一中像只在黑夜里发光的、蛰伏的、温驯的巨兽。

　　“谢谢，今天的电影很好看。”

　　“秦老师。”关淼叫住她，“我之前说的话是认真的。”

　　什么话？秦雪放在车门上的手顿住。

　　关淼漆黑的双目在暖黄色的车灯映照下更加深邃。他一错不错注视着她，“我在追求您，期望共度一生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