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之暗》尼斯库罗斯

40、亡魂

　　“你一个人也许太危险了，一定要这样同时进行吗？”布里塞伊斯问。
　　“我不太容易受伤。”越琮只简单说了这么一句。
　　布里塞伊斯却说，“你是有什么天赋吗？在这里可能不再奏效。”
　　几人闻言面色微变，越琮对阿穆道，“借你的剑一用。”
　　阿穆将腰间重剑递给越琮，后者在手上轻轻划了一下，鲜血涌出。
　　“为什么会这样？之前在克里特岛……”周言忧愁道。
　　九仞说，“你必须带一个治疗，你要我还是小言？”
　　团队里能治疗的只有九仞和周言，九仞的治疗是以自己承受疼痛为代价，但能迅速治愈一切非致命伤，周言的治疗倒没有什么副作用。
　　越琮只思索了片刻，“你的幻力伤害能重创敌人。”
　　言下之意，九仞还是按计划在城中等待入瓮的亡魂。周言也听懂了，于是对越琮道，“那我跟你一起走吧。”
　　越琮却说，“你不需要跟我行动。”她脚踩在地图中央，市集的位置，“这里道路纵横，亡魂大军挤进来就很难出去，也是九仞输出的最佳地点。我把他们引到这里，你在附近接应。”越琮说着看了左夜一眼，她当然不是托大，治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周言若是随她行动，左夜免不得要担心，这样安排对周言来说风险更小。
　　“可是……”
　　“小言，就这样吧。”左夜承了越琮的好意，“诱敌途中也不好治疗，等越琮回来再说。”
　　“好吧。”周言转而对越琮说，“你不要逞强，不管计划是否顺利，撑不住就回来找我。”
　　越琮点点头，却瞥见九仞也走过来。
　　“你不要死。”她说，与越琮对视一眼，又道，“你答应过我寻回千寻和万骁的。”
　　越琮轻声笑了，笑声中有几分道不明的情绪，“我不会死的。”

　　从前在表界几人便是这样打海怪的，即使此刻九仞的记忆不完整，这份默契仍在，当下没有再说什么，各自就位准备去了。

　　城南，阿穆赶到时天已完全黑了，惨死的百姓们的血汇入沿城河中，白天看时是一片紫红色，可此时在月光照射下，却只看到清明的一川河水。而那些死气沉沉的尸体，却仿佛被注入了生灵，从卧倒的状态纷纷立起，虽然动作有些僵硬，仿佛又恢复了神智一般，朝着某个方向有目的地行动。
　　他们所向之处，正是阿穆停靠的一颗荒树，他们从四面八方靠拢，隐有将阿穆包围之势。
　　阿穆未立即动手，因她看到了曾救过自己的林叔一家。当初她被叛徒算计，被人诬陷，从朝廷的追杀中逃到这里，一身重伤，是林叔收留了她，请大夫替她医治，对外也不曾透露自己的行踪。
　　林叔的旁边是小虎子，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在她独守此城的漫长日夜里，自告奋勇地当了她的侦察兵。多亏了他，阿穆才得以用最少的民兵，以策略抵抗敌人，虽然最终因敌我人数过于悬殊注定失败。
　　还有许许多多的居民，他们为了保护家人而战，平日里耕田犁地，如今打铁铸剑，相信她，听她指挥而战。
　　还有许多人，他们或多或少都给过阿穆帮助，在她陷入绝境的日子里，这些人是她唯一的支撑，也是她为之战至生命终章的理由。可如今他们再无往日的热情与温和，猩红的双目如同滴血的烛台，黑气缭绕的干枯的手锋利似刀刃，直取阿穆的要害。

　　“既成了魔，也不能留着了。”

　　阿穆记起那白衣女子的话，她语气淡淡的，跟她冷静的神色一样。怎么会有人如此超然，而且，她和她的同伴真的是来帮助自己的吗？难道不是跟先前那些散播流言的人们一样，是来蛊惑她的吗？
　　阿穆一边本能地躲避着村民们的攻击，对着亡魂们熟悉的面孔却不曾下死手，她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呼唤。

　　“我们才是你的同伴啊。”
　　“你要因外乡人的话对我们倒戈相向吗？”
　　“来啊，融入我们吧，就像从前一样，我们依旧可以并肩作战。”

　　阿穆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动作却已然慢了下来，她以为自己还在抵抗着亡魂，可月光下她的魂灵却逐渐被黑影吞没。

　　……

　　东北山林，峰峦叠嶂，迷雾浓重，夜凉如水。越琮自时空场中走出，就嗅到一股烧焦般的味道。她用幻力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温度波动，很快发现了焦味的热源头——山顶上的松树林。
　　敌军从关卡向山脉行军，未免中了埋伏，直接一把火烧光了山林。山下有些猎户的屋子，城中应是有人常来山中打猎，那些焦味恐怕就是猎人的尸体吧。
　　越琮以幻力在己身周围凝了一层空气盾，在山林中搜寻起来。一路上未见着亡魂的影子，直到了山林尽头的山脚下，再往上就是嶙峋的山脉了，可被烧光了的松树形单影只，并无暗示亡魂的黑气缭绕。
　　惊变就是此时发生的，甚至没有给越琮反应的时间，山腰上一颗高大松树的枯枝如同通天塔倒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下方劈砍，瞬间就斩破了那层空气盾，可那那是枯枝，分明是一把巨大的黑剑，破盾后又向前猛刺，一下，两下，三下，每一次都带出殷红的血沫，很快，越琮前方的泥土地上就喷溅上厚厚的几层鲜血。她的腹部被黑剑捅穿，只留下一个血窟窿。
　　黑剑的第四下攻击终是被越琮挡住了，她用幻力移物，将山上的松树连根拔起，架住了黑剑。
　　越琮抬眸，看清了黑剑的真实模样，那是亡魂怨气凝结成剑，他们生前是士兵，死后也只会聚在一起进攻，数以千计的亡魂组成了参天的大剑，隐在枯败的松林中。
　　越琮苦笑，她心知要引诱有实战经验的亡魂不易，因此有意无意卖了破绽，未曾想这一下重伤，倒是她托大了。不过这样一来，亡魂追击她便更理所当然。眼看黑剑很快砍断了所有树枝，又要朝越琮攻来，她已迅速转身，朝西边沼泽的方向跑去。她一边跑，一边引空气环绕在她腹部伤处，再将其中的水汽凝成冰，封住了流血的创口。

　　城南，眼看阿穆即将被黑压压的村民亡魂吞没，忽然自包围外流入一束金光。金光穿过人群，直抵阿穆所在处，在那里金光跃上半空，像是流苏一样散开垂下，又似下了一场黄金雨，将阿穆周身包住，免受亡魂纠缠。
　　随着那金光而来的，是悦耳但威严的声音，“神辉曜世，光照众生，既生此间，定清诸邪。”
　　阿穆压制得解，抬眸看到了来人，是本应留在小木屋的女帝和另一名女巫一样的人。阿穆感受到金光的温暖与治愈，她知晓那是天子的神谕，助她涤荡尘污，看清真相。无边的力量涌入，她抬手一挥，重剑饮血，同样染上了金光。

　　城中市集，埋伏在街市一角摊位的周言有些不安，不时用幻晶与同伴通话，只听九仞与左夜道，对付聚集在一处无法散开的亡魂，漫天洒下的冰刃是最好的武器，两人议定由左夜出手，九仞给她提供幻力，就能让冰刃成网，无差别地攻击亡魂。

　　“那……那越琮怎么办？她应该会跟亡魂一起。”按照计划，在将东北山林的亡魂引去沼泽消灭后，越琮还会前往东门，将正面的亡魂军队引进城，为了引诱成功，她不可能离开它们太远。
　　“给她信号，让她瞬移到你的位置，我们的技能不会落在你那里。”九仞说。
　　随即，她嗅到了干枯的树叶味，那是亡魂的气息，这浓郁的程度，难道正面的大军这么快就来了？不等她看清中远方的场景，在那枯树叶的味道中又夹着血气，不比枯叶的味道淡。

　　“是越琮。”左夜捕捉到了亡魂前方不断移动的身影，她的走位非常奇怪，与其说是想尽快与她们汇合，不如说仍是在引诱亡魂，而又一边躲避着来自于它们的千奇百怪的攻击。她身上某处或多处应是有伤，血正泊泊流出，正是那血气的来源。她似乎已经到了极限，非直线的走位步伐正变慢，躲避攻击的动作也迟缓了些，那似乎让她身上又多添了几分伤口。
　　可此时，亡魂大军离市集还有一段距离，她和九仞此时出手，即使能击退前排的亡魂，也会惊动后方的大军，而一旦对方有了防备，她们这以少敌多，瓮中捉鳖的计划就失败了。
　　左夜目光旁移，看到九仞的神色，知道她也是这样想的。

　　“阿九，怎么办？”
　　九仞似乎在思考，但是没有犹豫太久，她对幻晶那头的周言说，“小言，越琮距离你应该很近了，尝试看能不能与她幻力相连，替她治疗，拖到目的地为止。”

　　这样厚重的血气，自然不可能是轻伤，倘若不脱战治疗，也不可能痊愈，但只要不死，战后都有办法恢复。已经是这样的状况，不能功亏一篑，机会只有一次，除了按兵不动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