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记录》林逸之

19、战争遗民02

　　二人进入异象时所在的地方，就是现实中的医院顶楼，同时医院这栋建筑还是整个印象的正中心。林言将定位仪固定好，然后转向秦卮提议道。
　　“看来会有一个‘王金生’在医院病房里，我们先去看看，确认一下。”
　　“……好。”秦卮收回视线，回应道。
　　医院内部与现实中别无两样。秦卮和林言两人在雾隐状态下快速回到王金生的病房，路上见到的所有人，竟无一例外都有着十分清晰的面貌。
　　到了病房看到王金生还睡着，林言走到他床边，准备对其进行标记。如要进行标记，那么林言必须要脱离雾隐，否则无法对异象世界进行干涉。
　　正当林言在对王金生做标记时，那安眠中的老人忽然眉眼微动，即将苏醒过来。林言赶忙回归雾隐，生怕被老人发现。
　　王金生浑黄的眼眸眯开一条缝隙，向房间内扫视了一眼。忽然他面露微笑，对着空荡的室内发出询问，声音沙哑，但却令人安定：“谁在那？”
　　秦卮感到一丝惊疑，不由看向林言。这男人也没想到会被发现，不过只是稍有惊讶，并没有其他动作。
　　等了一会儿，老人呵呵一笑，又说：“好不容易有人来看望，可别让老头子白高兴一场啊……”老人的话语显得有些落寞。
　　林言沉默了几秒，做出决定。他抬手按下辅助仪的按钮，毫不掩饰地在王金生面前显出身形。看到在空气中忽然出现一个活人，老人的表情有点意外，却丝毫不见慌乱。
　　秦卮并不理解林言的举动，但也随之退出雾隐。
　　王金生看着很高兴，神情生动了许多。
　　“王老先生。”林言问候了一声。
　　“哎。”老人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刻了，“后生，不错。”
　　见老人精神较好，林言便稍多留了会儿，和老人说了些话，并且完成标记。在异象内，找到核心并对其进行标记后，林言便能借此快速找到核心所在的位置，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这有什么意义？”这是在问，为什么要在王金生面前现身。
　　林言脚步一顿，转头做出回答。
　　“为了让老人高兴一点。”
　　似乎并不认可这个答案。她看向走廊窗外，看到远处战火纷飞的景象，说：“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林言在电梯口停住脚步，思考了会儿：“就从这个世界的‘最初’开始吧。”

　　……
　　八十二年前，王金生17岁。
　　“俺稀罕你，咱俩处对象吧！”同岁的女孩扬着红润的面庞，眼中是澄澈又懵懂的爱。
　　平日里能说会道的王金生，此刻突然没了音儿，只能涨着脸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春妮儿眉毛一竖，强行把僵在原地的少年拉到自己面前，看到对方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开心得咯咯直笑。
　　“说话呀，不说话别个咋知道你在想啥。”
　　“你不说话就是不稀罕俺……那俺……还是找别人好了。”春妮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透出狡黠，嘴上说的话却故意刺激着面前的少年。
　　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在胡说，但王金生还是紧张起来。
　　“别！”
　　“别什么？”春妮儿眨巴着眼，非要王金生说出那话。
　　王金生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全身上下都红透了，怕不是比煮熟的虾子还要更红一些。他攥了攥春妮儿的手，终于下定决心，鼓足勇气说道：
　　“不许找别人，只许跟俺一个人好。”
　　少年笨拙的示爱让少女忍俊不禁。春妮儿哈哈笑着，王金生的窘迫也随之消散。烈日暖阳，炙烤着土地发出甜美的香味。

　　两家的父母知晓了儿女之间的情谊，都笑呵呵的。村里邻居对此也是乐见其成，见到他俩时不时就要调侃几句。每每被调侃，王金生反而红着脸腼腆得说不出话，但春妮儿却大大方方地说，等过个两年，一定请全村人喝喜酒！
　　众人在春妮儿的话语中哄然笑起来，说金生这小子，真是讨到了个好媳妇。
　　欢声笑语中，春妮儿靠到了脸颊红透的金生身上。
　　日子便在美好的期待中度过了两年。

　　然后，
　　战争爆发了。

　　起初，只是在两国沿海地区发成冲突；后来，战线逐渐拉长，扩展到了陆地上。随后没多久，其他相邻国家同样加入了战局。

　　“娘的，一帮狼子野心的狗东西！自己的地盘过不下去，就想着欺负到咱们头上！”王金生的父亲出离愤怒，无从发泄只好破口大骂。他在屋内烦躁地踱着步子，而王金生的母亲也是满面忧虑。
　　母亲看向炕上睡熟的三个儿女，抿紧了嘴唇。在另一个房的王金生悄悄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握上拳。

　　战争愈演愈烈，战火烧遍了整个国家。

　　一个月后，一支征兵队伍来到村子，许多热血沸腾的青壮年凑了上去。

　　“要死人的，你死了我们家怎么办！”

　　“这仗不知道要打多久……”

　　“落了病根一辈子都完了。”

　　最后，只有零星几个人报上了名。

　　征兵队伍还会再待两天。

　　王金生站在远处看着那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他独自一人跑到田埂上，望着西斜的日头发呆。
　　日薄西山，红霞漫天。
　　“——生！金生！”春妮儿的喊声把王金生飘飞的思绪拽了回来。他回头，看到女孩笑着跑到他身边，扑通一声坐下。
　　“做啥咧？”春妮儿的脸颊被落日映得红红的，“咱娘到处找你嘞，等你回家吃饭。”咱娘，春妮儿已经习惯了这么称呼王金生的母亲。
　　王金生看着女孩纯澈的双眸，好半天没说话。春妮儿觉得有点奇怪，收了笑容问他：“你咋了？”
　　王金生垂下眼，想了什么之后又重新看向她，语气认真地说：“咱俩分了吧。”
　　春妮儿面色一凝，勉强扯出了笑。
　　“为啥呀，咋了？”女孩的声音轻得，好像风一吹就散。
　　王金生凝望着眼前人，似乎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我想参军。”

　　得到回复的春妮儿忽然笑得明媚，之前的紧张消散无踪。她说：“去呗，好事儿啊。”
　　“参军的话，就……”
　　“不过得先跟咱爹娘好好商量一下，其他的，以后再说呗？”春妮儿加重语气打断王金生，并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王金生也意识到这一点，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应了一句“好”。
　　回到家，吃过晚饭后，王金生拉过父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母亲立刻红了眼眶，丢下一句“你们爷俩商量”就跑去了里屋。父亲面色沉重，沉默许久说不出话。
　　“想好了？”
　　“想好了。”
　　年近半百，双鬓已白的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说：
　　“那去吧！可别给王家丢脸。”

　　父亲临走前重重地拍了拍王金生的肩膀，未发一言。

　　深夜里，王金生躺在炕上，敞着窗户看屋外的月亮，睡不着。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屋外鸣虫叫得很欢，夜风吹动草丛，发出细微的声响。
　　簌簌、吱——
　　老旧的窗框突然发出噪音，惊得王金生从炕上翻身而起。春妮儿看到王金生被吓了一跳，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王金生愣了愣，下炕去把挂在窗沿上的女孩抱下来。
　　他压低了声音，问：“你来这儿做啥呀？”
　　春妮儿纯黑的眼仁儿在月光下照出光亮，笑得纯净。她说：“来看看你呗。”
　　王金生在春妮儿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里猛得一跳。他松开手，后退了一步，说：“看完了，回去吧。”
　　春妮儿却转过身，坐到屋里的炕上，以行动表示拒绝。王金生心里一急，语气也重了些：“快点回去，被人发现名声还要不要。”
　　春妮儿噗嗤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村里人都知道咱俩是一对儿，有啥好顾忌名声的。”
　　王金生拧起了眉毛，语音沉闷。
　　“咱俩已经分了，不是一对。”少年站在月光下，眼睛却不敢与少女对视。
　　春妮儿收了笑容，看着王春生的神色。她跳下炕，拽住王春生的手，把少年带到炕上。少年挣了挣，但春妮儿历经劳作，手上的力道并不比他小。王金生看着坐到自己腿上的春妮儿，惊道：“你做什么！”
　　春妮儿没有立刻回答，倒是又用上力气把少年压倒。
　　女孩平静地望着他，说：“俺想跟你洞房，想跟你结婚。”
　　王金生仰面看着春妮儿，神色慌乱。
　　“胡说八道什么，别发疯了。”
　　他想起身挣脱，却又被春妮儿按了回去。

　　“王金生！”

　　女孩压抑的嗓音震入王金生的耳朵。他看到春妮儿的眼中泛起水光，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也变得堵塞起来。
　　“俺稀罕你。除了你，俺不想嫁给任何人。”

　　“……我会死在战场上。”

　　“不行，必须拼命活下来！”

　　“打仗可能会打十几、二十几年。”

　　“没关系，俺不怕等。”

　　“可……！”
　　王春生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春妮儿吻上少年不甚柔润的双唇，一滴泪水落到了他的脸上。

　　“俺想好了。今天洞房，明天结婚，之后再生个咱俩的娃。俺就带着娃等在这儿，一步也不走，等你回来。”春妮儿哭着又笑着抚过王金生的耳畔，缓缓说着自己对未来的畅想。
　　王春生抓紧春妮儿的手，不住地摇头。
　　“不行，妮儿，不行……”
　　“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到时候咱们再结婚生娃，好不好？”王金生擦去春妮儿脸上的泪水，温柔地说道。

　　“不行！”
　　“到时候俺就老了，生不了娃了！”
　　春妮儿捶打上王金生的胸膛，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她哭着大骂少年，声音早已哽咽不堪。
　　“王金生，你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是生是死也没个定。”
　　“你不能就这么走了，至少给俺留个念想。”

　　“王金生，俺想要个娃，俺想要个你的娃，其他谁都不行。”

　　“你不能打完仗再来娶俺，王金生。”

　　“你不能这么对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