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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伥鬼 上 ...

  •   道士与书生之伥鬼

      一夜落花雨,满城流水香。

      道士打着柄油纸伞,走在雨痕未退的青石板路上。
      天色尚早,街头巷陌未及喧哗,白衣道者悠然信步,不时驻足抬头看两旁伸展出院落的花枝,杏花红,梨花白,花瓣浸透了雨水,沉甸甸地垂着,颜色却越发鲜妍。

      此地家家种花,或供赏玩或以醅酩,荣华可历四时。前人有言:折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正艳杏烧林,湘桃绣野,芳景如屏。倾城尽寻胜。便道尽一朝春景。

      道士一路行来,家家户户门前皆插有柳枝,空翠欲湿人衣,左拐进一条巷子,走到末处停下脚步。
      此处与别处不同,不种桃李却植紫藤,藤萝蒙茸倾泻如瀑,袅袅绸缪,一经雨气更是飘渺若紫烟,不可捉摸。

      道士瞧着有趣,执着伞走上这户人家门阶,伸手握上门环轻叩了叩。
      他边叩着,边念着,“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

      门拴拉开的声响清晰地从另一端传来,两扇门向里打开,一点点露出门后的人影,眉眼说不出的熟悉。
      紫衣书生面上隐带笑意,看着道士侧身收起伞放在门边,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拂尘端整束在臂弯,“龙宿,好久不见。”

      “道长倒是风雅。”书生微侧身,闪出道空来让对方进来。方才他听见门环叩响,既而是故人清朗的声音。还以为是听错,不想一开门,果真是此人。
      那日他一个不察,让这道士偷溜了去,算账一说亦成泡影,今日道士自动上门,想来是做好了清算的准备。
      见到他的那一刻,书生的心情霎时如雨洗春花,攸然惬意起来。

      想不到这欠债的反而比债主更有风度,竟像是来走亲访友一般自在。道士闲闲走进门,院中紫藤花架上淡紫璎珞比墙外更盛,青藤叶抚疏,风姿好颜色。喧嚣夺目,正合了主人尚华丽不收敛的个性。
      道士心里想着,方才未念完的诗不由脱口而出。
      “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

      “歌鸟不在,美人更无,只有好装神弄鬼的大仙登门。”书生手中紫扇炫目,映着熠熠金眸,昭然讨债之意。
      道士不慌不乱,坦坦然拂尘一晃,“耶,兄台如此在意一些小事,好生无趣。”
      “哈,小事,”书生不怒反笑,“对大仙来说是小事,对吾来说是大事,莫要岔开话题。”
      道士轻咳数声,道:“兄台就不想听听我的来意吗?”

      书生珠扇一挥,故作不耐,“不用听,必然不是好事。”
      道士雪眉一扬,“果真不听?如果是好事呢?”
      心念一转,书生道:“听听也无妨。”虽然明白这所谓好事估计也含着不少水分,然而道士一双黑瞳正经,面色刚直,又有些想相信。

      道士接下来的话确实不在书生意料之中。
      他漫步至藤萝花架之下,周身若笼烟云,回首一望,白衣清华,淡淡道:“春日赏花当有时有地,茗赏者为上,谈赏者为中,酒赏者为下,贫道这次来眼见春雨芳菲,好花既备,只欠香茗。”

      “所以嘛,我特来请龙宿喝茶。”

      书生闻言,眸光暗暗闪烁,分明怀疑,“剑子,此话当真?”他的眼睛从头到脚好好打量道士一番,怎么看对方都不像有请茶的银两。
      道士颔首道:“自然当真,不过嘛,”话锋一转又道,“要请喝茶,先得要有银子。”
      书生不搭腔,只听他又要卖弄什么玄机。
      “要有银子,就得先出劳力。”道士缓缓道来,逐渐露出真实目的,“龙宿,你看春雨如丝,花枝红袅,如此风光,不想出门走一遭吗?”

      果然,书生心下了然,道士若要请茶,必然不是那么好喝上的。他握着珠扇的手一顿,回绝得十分干脆,“免了,此时道路泥泞不适行走,花期尚长,不急于一时。”说着又瞧了道士几眼,“汝那劳力二字说得轻巧,恐怕不是好出的。”
      道士在叩门之前就猜到他定会拒绝,这时听见也不沮丧,仅是幽长地叹了一口气,叹得书生眼中警惕更重几分。
      “其实我一人前去也无妨,只是念着多日不见,不知龙宿你近况如何,如今见你身强体健心宽体胖,想必过得不错,既是如此,贫道告辞也罢。”

      书生在听到心宽体胖四字时手指一个用力差点将珠扇断成两截,眼见道士装模作样地要告辞,脚步一旋,已是拦在对方身前。
      “麻烦兄台让让道。”道士很是客气。
      “说吧,”书生冷声道:“这回是要捉妖还是抓鬼?”
      雪色睫毛轻颤了颤,道士忍不住叹道:“唉,贫道偶尔也会做些捉妖抓鬼以外的事,不要这么偏见。”
      “哦,”书生的尾音拖得长长,“原来是吾偏见,那吾倒真想听一听,剑子汝这次要管的闲事为何。”
      道士低下头,额前刘海掩去表情,声音故意学着书生方才的腔调,“听听也无妨。”

      “贫道这次是受人所托,去寻一个人。”

      锦都风气最重读书,以诗礼书香为荣,鸿儒学子自不必说,总角之年已能琅琅诵诗。书生选在此地安置别院,也是喜这里好学气氛。
      不想道士今次的麻烦,便与读书人家脱不了干系。

      锦都城南有处书香门府,主人姓秦,曾高中状元,入朝为官数十载,廉洁自律德高望重,后年事渐高告老还乡,熟料天意弄人,锦都突起瘟疫,妻儿俱死,唯留一媳一孙。秦大人日夜思念妻儿,不久也黯然离世。
      那年轻的秦夫人性极好强,凭一己之力拉扯儿子长大,好在秦府家产殷实,也没受多大苦。尤其秦公子好学孝顺,令秦夫人倍感安慰。
      秦公子年纪轻轻已是秀才,在锦都城内素有才名,人人皆以为今年乡试他必会高中举人,不料乡试当日,秦秀才竟然缺考。
      惹了不少人议论纷纷,然而秦府大门紧闭,也没有人敢贸然去打听究底。

      道士来锦都,原本倒真是为了寻访故人,他当日不辞而别,想着若是日后相见,书生那关不会好过。如今路过此地,再过门不入太不像话。
      这副白衣道者装束在尚诗书重儒学的锦都着实扎眼,他从入城起就被秦府的下人给盯上。被跟踪几条街后道士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笑问找贫道有何要事,这才被请入秦府。

      若是寻常道士,怕早被秦老夫人当作骗子赶了出去,偏偏道士面貌过于正直,一举一动自有气度,唬得老夫人视他若救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全部经过,并许诺若能成功,必有重谢。
      道士一来好奇真相,二来想着若拿了这谢礼,倒是可以请那喜欢记账的书生喝个茶。何况比起平常与鬼神打的交道,秦老夫人的请托乍听之下实在容易。

      言谈及此,道士停了停,转过头来对书生道:“秦府公子的名姓,兄台应该听过。”
      书生听他道出原委,暗自沉吟。秦府大名他也有所耳闻,只是他生性好静,慢说往来交际,就是打听的兴趣也无。

      这秦家公子,双名一生。
      道士要找的,就是这位在乡试前三日突然消失,如今已失踪一月的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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