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幽潭神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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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侯允长四十一年，范蠡入越。置一恶犬于门前，以吓来者。
一日，越大夫文种登门拜访。于门外遭恶犬相袭，范蠡闻声而出，见老友文种，遂遣退恶犬，迎老友入室。
“范老弟，你我二人多年不见，你这‘以犬吠访客’的待客礼尤未改变啊。”文种与范蠡相识甚久，开口便是调侃。
“让老友受惊了，范蠡在此赔罪。”范蠡弯腰行礼，以示歉疚。
“无妨，这算是你驱逐奸佞宵小的老规矩了，愚兄怎会介意？”文种心道：这恶习竟由楚国带到越国，这人真是非一般的执泥啊……
“老友暂坐，待小弟为你沏上一壶好茶。”范蠡含笑轻言。
“有劳了。”文种目光含笑，略一抬手，以示随意。
范蠡颔首退去，不多时便端来一壶上好香茶。
文种略掀杯盖，只觉一阵清香扑鼻；观茶色，清澈澄碧。再微一抿唇，清茶入口，只觉一阵醇厚清爽，少顷，便感口中回甜。忽而一笑，道：“乃是阳春三月碧螺峰上所采碧螺春！好茶！洞庭碧螺春，茶香百里醉，贤弟茶趣未变啊！”
“老友驾临寒舍，可不是为了品茗叙旧吧？”范蠡莞尔，理了理艾绿长袍，目光些许探究，些许玩味，直视着文种的眼，不放过他眼底的丝毫波动。
文种显然有些心虚，慌忙转视他处，“哎呀老弟啊老弟，你这是何意？愚兄我听闻昔日好友来越特来探望。听你之言，怎就成了目的不纯地探察了呢？”
范蠡见文种这般解释，不由了然一笑，回道：“怎敢怎敢。文兄贤德小弟岂会怀疑？老友你多心了！”
“哈，是吗？”文种一笑带过，道：“范老弟这些年到哪座深山修仙去了？竟是三年音讯全失啊……愚兄我好生寂寞啊！”文种忆着往事，捶胸顿足间一副对范蠡出走无限怅然的模样。
“别装了。你都须髯三寸了，还尽说些酸人的话，也不嫌丢人！”范蠡终于看不下去了，一下戳穿了文种的假面。
“耶~~怎会是装呢？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算算啊，三年是多少春秋……”
范蠡无奈摇头，道：“你这损友今日找我来究竟有何贵干？”
“高处不胜寒，愚兄寂寞了啊！”文种摇首捶胸，极尽空虚落寞之态。
“耶，文兄怎会寂寞，这越国大夫当得很风光吧？”范蠡不理会文种，唇齿间尽是讥诮。
“唉……没有贤弟，再风光也无济于事啊……贤弟一去杳无音信，为兄实是不甘寂寞，这才跑来这越国混个大夫玩玩。”文种厚颜地为自己独身跑来越国发展而开脱。
“哼……”文种的不以为耻，饶是范蠡也没辙，只给他一个白眼，不再说话。
“范老弟啊，你看我这么寂寞，就不想来跟兄长就个伴吗？”文种为越求贤之心已是路人尽知。
“范蠡这一生意在修琴正心，已无心江山之事了。”范蠡忽而一声轻叹，走到琴旁，手抚蚕弦，几声悦耳之声便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老弟，你再考虑考虑。你之贤能，文种不及，越国需要你啊！莫要埋没了自己一身才华！”说罢，文种起身离开。
范蠡并未出门送客，只在琴前坐好，随性奏出一曲《流水》。思绪似乎将他带回马山之上。他并非不愿从政，只是现时并未思虑周全，他有太多顾虑……
……
次日，范蠡携琴外出散心，不觉中竟由繁华市区行至恬静乡里。那处乡村依山傍水，别是一番愉悦身心的风情。其间民众民风淳朴，待人温厚，加之山清水秀赏心悦目，更是令范蠡流连忘返，便决意在此借宿几日。
找好了落脚之所便携琴更往山林深处而去。忽闻叮咚泉声，范蠡只觉心情愈发舒爽。随处找了块顽石坐下，瑶琴置于膝上，挽起水袖，露出修长骨指轻抚琴弦。正欲拨动，耳力甚好的他却听一阵潺湲水声。细听之，却不似自然之声，而是有人刻意为之。此时方知，此处另有他人。便循声而去，正遇一幅——美人出浴图。
只见幽潭之中那美人款款上岸，清莹的潭水勾勒出那曼妙身姿。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娉娉婷婷，婀婀娜娜，冰肌若脂，绝色难求。恰如那出水芙蓉，几颗莹澈的水珠自美人青丝垂落，滴至半露香肩，又从柔滑白皙的香肩滚动，正是那白莲之上的清露，经微风送拂，滚至莲心私密之处，消失不见……
范蠡只觉血气上涌，双颊滚烫，慌忙背过身去。孰知转身之时衣料与树枝间的磨蹭仍是惊动了潭中女神。
“啊……谁？？”美人仓惶开口，细柔的声音宛若一只受惊的娇莺。慌乱之中也只顾裹住周身，却忘了遮掩那张倾国无双的绝世之颜……
“对……对不起姑娘，在下实不知姑娘在此沐浴，惊吓了姑娘，范蠡在此赔罪。”说罢冲着前方拜了三拜。
“噗……”夷平掩面而笑，望着那书生行着礼的背影心中暗叹：这呆子。
“姑，姑娘你笑什么？”范蠡听出那人语中的笑意，不明所以。
“呆子，你转过身来吧。我早已穿好衣衫了。”
“哦。”范蠡这才转过身，又向前进了两步，想借此拉进自己与美人之间的距离。孰料夷平反而倒退两步，惊道：“你，你别过来！”
范蠡这才停下脚步。愣了愣，再次拜了三拜：“范蠡实在抱歉，再次惊扰了姑娘。”说罢，抬起头，见到夷平容貌的一瞬只觉一阵炫目，竟是如何也移不开目光了。世上，竟有这般绝色的面孔！杏面桃腮，纤手玉臂，蛾眉似柳，美目流盼，齿如含贝，唇色樱红。一双桃花眼【1】好似幽夜的明星般莹亮，清眸之中波光流转，不觉令人心神一荡，三魂已失其二。
夷平也有一时的惊叹，世上竟有这般俊秀的书呆子。想罢，竟是少有的，莞尔一笑。
仅这一笑，便如鬼魅般自此勾去了范蠡的三魂七魄。那日之后，常见范蠡一人独自出神，那便是开始了思念……那种思念，一直持续了，一生，一世……
夷平被他这样灼人的目光直视，自是有些不自然，没多久便红了脸，垂下头。
这时范蠡才回神，不由抱起双拳，又要再拜。却听夷平道了一声：“呆子。”
范蠡微笑，自出生起，听人叫他“范疯子”的倒是不少，叫“呆子”的，却仅这一人。如此，也好，日后也可权作相思之用。
范蠡兀自想着心事，待他回神，却早已不见了眼前美人，心中除却焦急，尽是懊悔！！悔他只顾出神冷落了美人，更悔他尤未来及问清美人芳名！万般失落之下，只凭着记忆中那抹灿笑回到琴旁，抚琴一曲，谓名——《顾盼嫣然》……
失魂之下，范蠡再度携琴回到借宿之所。主家见范蠡这副模样也不好说些什么，只以为他太过劳累，为他备了饭菜便回屋了。其实范蠡很想留下主家询问，却又不好启齿，只得作罢。
农家的饭菜本有一股特殊的田园馨香，然而此时的范蠡，却是食不知味。脑中，眼中，心中，满满地全是那美人的倩影。“静女其姝，初见于幽潭。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巧笑嫣然。爱而不见，吾心怅然。”吟罢，躺在床头，望着皎月当空，竟是彻夜未眠……
第二日，当面容憔悴的范蠡出现在主家眼前时，任是再怎样迟钝的人也猜得出范蠡必有心事。于是主家张口欲言，又觉这是客人之事似乎不太好探听，便又收了口。没想到，范蠡却主动叫住了主家，半张着嘴，叹了口气，终是欲言又止。
主家只觉心中百爪挠心，实是受不住，便问：“这位小哥可是有什么心事？”
范蠡耷拉着脑袋愣是愣了半晌，最终主家便觉这或许是客人难以启齿的私事，便不再追问。正欲回身之时，却听范蠡幽幽道：“主家可知那后山幽潭女神？”
主家一听只觉莫名其妙，莫不是这客人被后山之中的狐媚迷住了心窍？？还是……西施姑娘到了后山？？
范蠡不觉自己正死死拽着主家的衣袖，手指已然泛白，那手心更是涔涔冷汗。
“小哥不如到那若耶溪边去看看，瞧这日头，本村最美的西施姑娘该在溪边浣纱吧……”主家莫名其妙地说出这些句子，不像是回答，却仍是给范蠡指了一条明路。让范蠡只觉前路光芒万丈！顾不得问那若耶溪的方位便兴奋地一路跌撞着朝那梦想中的若耶溪而去。
此时天色尚还早，但若耶溪畔早是一片繁华景象。姑娘们三五成群，或是戏水或是浣纱，用柔软的江南暖语悄声讲着私房话，又或伴着鸟鸣唱起山歌——“若耶溪水诶清又亮嘞，苎萝村姑娘比花儿俏……”范蠡不觉莞尔，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此处山美水美，人却更甚山水之美！想罢，目光迫不及待的在这美人之中寻找昨日那玉人倩影。
忽而眸光一定，锁住溪畔巨石上一名幼女。那幼女尚还系着总角，然而举手投足间却俨然一副少女的风华，正是这般优雅的气质，惹得人移不开眼。范蠡不禁上前几步，那女子并不曾注意，倒是她身旁的女伴似乎注意到了他，嬉笑着向那女子说了些什么，那女子才抬头瞟向这处。
女子抬头的一瞬范蠡更是惊异，那脸庞，正是令他魂牵梦绕的幽潭女神！！范蠡愣了，一时有些无措。不知该怎样与她搭话，况且她四周围了一群女孩子，自己也不好开口说是昨日无意中见她沐浴的人。此时的他，真如夷平所说，愣头愣脑的像个呆子。
西施只瞟了他两眼，便继续手下的活计，并未往心里去。那时，她还没有心，她还不懂爱。自出生起，她便以美貌视人，对于他人惊艳的目光也大多可以坦然接受。然而东施不同，东施总以污泥掩面，久而久之便已自卑，因此昨日才会闪躲范蠡灼灼的目光。
二人之间这点细微的差别范蠡本不难看出，但那时他心底的悸动却蒙蔽了他的心眼，让他误认了命中的幽潭女神。
日中时分，溪畔村女渐渐散去，西施也收拾好了纱绢要走，范蠡紧步上前叫住了她。“西施姑娘，在下范蠡。”
西施收住脚步，颇感疑惑，自己并不认识那书生，他又为何要叫住自己？
“啊，姑娘也许忘了。在下是昨日……昨日无意惊扰到姑娘那人。”
西施更是不明所以，见都没见过得人何来惊扰？“我昨日并未见过先生。”
“昨日姑娘可曾到过幽潭？”莫非认错了人？可这绝世的面孔恐怖世间难有其二……
“这……”西施有些犹豫，如此倒有些明了，大概昨日夷平到了幽潭，且遇上了这书生。究竟，该不该告诉他真相？西施心中犯难了。
范蠡只道她是认为昨日之事难以启齿，所以才装作忘怀，便抱拳道歉：“昨日之事，令姑娘难堪了……姑娘若不嫌，范蠡……范蠡愿意自废双目以保姑娘贞操！！”说着便要用手指自废双眼。
西施一看这可使不得，也顾不上什么教化，几步上前抓紧了他的手。“你这疯子！我一个乡野村姑，怎值得你为我赔上一双眼！！先生自当留着读阅兵书，护我越国才是！！”
“可我昨日……冒犯了姑娘……”范蠡只觉一阵脸红，不觉垂首。
“小小越女的贞操怎可与我堂堂越国相提并论？”说罢，西施提起竹篮愤然离去。
范蠡无言，心道这西施年岁虽小，却处处为祖国着想，却有巾帼女侠的风范！或许，该应了文种，为她，好好守护越国……想到此，范蠡一阵莞尔，眸中尽是柔光潋滟。
那日，范蠡连夜赶回诸暨城。次日文种再访，无人知晓那日二人究竟谈了什么，只知那日之后，越国多了一位刚及弱冠的相国，姓范名蠡，字少伯。后来，正是这位年轻的相国，使得那个荒蛮弱小的越国终成一方霸主！！
……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幽潭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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