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遗世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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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平王殁，楚国大丧。吴王僚遣公子烛庸、掩余趁乱袭楚。然楚左尹伯郤宛【１】绝其后路，吴军受困不能退。是夜，彗星袭月，次日，专诸刺王僚，公子姬光得吴王之位。烛庸、掩余见大势已去，遂投诚楚军，得养邑舒地。太师费无忌右尹鄢将师妒伯郤宛之贤，设计杀之。伯郤宛之子伯噽连夜奔吴。吴行人大夫伍员悯其遭遇，上荐阖闾，阖闾封之为大夫，与伍员共同谋事。其时，唯吴大夫被离提醒伍员道：“阁下图见其表，未见其里。愚观伯噽，鹰视虎步，本性贪佞，专攻擅杀。若为重用，阁下恐遭其害。”然此番忠告伍员终是未曾入心。
次年，伍员举荐孙武，阖闾拜为元帅。再两年，阖闾使伯噽、伍员孙武兵分三路扰楚疲楚，削其国力。后使计得舒地，杀烛庸与掩余。阖闾本欲借势杀进郢都以灭楚，然伍员与孙武皆以为不可，阖闾就此罢兵。
……
阖闾九年，吴军协同唐蔡二国共破楚军，昭王出逃。伍员寻之不得，盛怒之下请求阖闾准许他掘墓开棺，以铜鞭鞭笞平王之尸以泄私愤。阖闾应允。伍员果然掘墓开棺，鞭尸三百，踏其腹断其头毁其尸，弃之荒野乃止。
楚大夫申包胥闻之疾奔秦庭以求援。然秦不愿与吴为敌，故而不允。申包胥悲恸欲绝，依于庭墙而泣，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整七日矣。
秦哀公终感于其忠义，次年春出兵援楚，大败吴军。吴军首将阖闾之弟夫概兵败回吴，而正逢阖闾滞留楚地寻昭王，遂夺王位。同时，越王允长亦趁此时机出兵攻吴。阖闾闻之，即刻返吴，夺回王位，逼退越兵，夫概逃楚。昭王见吴国内乱，攻回郢都，并将堂溪封予夫概。
归吴之后，阖闾即许伍员相国之位。
……
随后又是两度春秋，阖闾年事渐老，却愈发的飞扬跋扈起来。杀人夺国仅凭个人好恶，且终日沉溺酒色，翻盖王宫，置吴国百姓于水火而不顾。伍员孙武多次告诫仍是当作耳旁之风，予以不睬。孙武于失望之余引辞告老。
那日，夫差一早来到孙武的宅邸，看着他苍老的面容百味陈杂……“太傅，您真的要走？”
孙武无奈地摇了摇头：“老夫年事已高，已无心官场。只想回家探望故人，终老一生啊……”
“太傅！”夫差忽而哽咽，不知该说些什么，几颗晶莹在眼眶不住地打转。虽是平时厌恶极了这严苛的老头，但是今日，得知他真的要离开，心里竟真有几分不舍。回想起幼年时他对自己的谆谆教诲，夫差仍觉受益匪浅！直至昨日阖闾传他太子之位，他才终于知道往昔的严苛都是太傅对他的一番期盼！
“傻孩子，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哭什么！”孙武说起话来胡子仍是一翘一翘的，在十一岁的夫差眼中颇是滑稽。
夫差用长袖抹了抹眼角，大喊：“我没哭！！”之后便再不要说些什么了……
孙武摸了摸他的头，忽然从内屋拿出一摞竹简：“这是老夫平生所作，平日已教了你不少，余下的就要靠你自己领悟了。闲余时候要多看书，懂吗？”
“嗯！”夫差用力点了点头，随后目送孙武登上了马车。他没有说再见，因为他知道，不会有再见……
孙武倒不急着走，先去了趟相国府。伍员见他一副轻装打扮，根本没带什么行李。
“怎么，不多带些盘缠？”
“足够了。余下的，留给吴国吧……”孙武本不求钱财，助吴也只为心存抱负无处可施。走时，自也不愿带走那些黄白之物。
伍员只看他，心中所思甚多，却是半晌无言。
“太子紫气绕身，有贵人之相，你要助他！”明明不愿再理会吴国之事，却仍是割舍不下……
“我知道。”
“唉……”孙武轻叹一口，半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却是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伍员冲他点头，他知道孙武所忧，只有那一挂，那一人……
如此，孙武便没再说些什么。沉默半晌，忽而又想起什么，道：“我这有三个锦囊，他日太子登基，你便拆开来看吧。”说着，孙武自袖口掏出三个织锦囊袋，随后道：“务必照这锦囊而做！这攸乎我吴国之存亡啊！！”说罢，孙武将手中锦囊郑重交予伍员。
“放心吧！老夫即使豁出一条命，也定会保住吴国！”
孙武长叹一声，许久，才复开口：“你……当真不与我走？”
“长卿……”一声轻唤戛然而终，只道：“老夫，必须留下辅佐大王！”伍员本也不爱权势，然自阖闾助他复仇雪耻，他便决意以这无用之躯誓死效忠吴国！
“呵，也好。”孙武垂眸一笑，“有你伍子胥在，我也能安心离开了……”说罢，孙武回身准备登车。
“长卿！”伍员忽然叫住他。
孙武回身，忽而一笑，意味不明。他轻拍了拍伍员的肩头，道：“子胥，天下无不散之席。你我二人结伴为邻，日耕夜作，促膝长谈，畅饮山林的日子，永远是我孙长卿最为怀念的日子！”
说罢，拉上伍员的手，道了声“珍重”，登上马车绝尘而去……
……
数月之后，兵圣孙武隐于楚国一座深山之中，从此再无人知晓……
……
十四年前，即平王十二年【２】，范蠡出生于楚国一富贵人家。自幼天资聪颖，好读书善思考。因其言行与常人迥异，时而高声诵读旁若无人，时而茶饭不思面壁冥想，时而振振有词自言自语，世人皆讥讽其为“范疯子”。然范蠡则不以为然，而愈发癫狂，佯装痴傻。
后来范蠡四处求学，于楚边境马山【３】偶遇高人。
那日，范蠡本是一路癫言癫语欲往吴国求师。马山深处，一阵通脱的琴声令他瞬时噤声，驻下脚步悉心倾听。那琴音空灵缠绵，如清风拂面，若皎月当空。范蠡一时心醉，顿觉心情舒爽。闻声而去，见一老者银丝胜雪，飘然似仙，须髯若神，鹤发童颜，正襟危坐，膝上一琴，依水而弹，真真乃一神仙也！
范蠡不敢惊动，只在一旁驻足欣赏，心中暗叹这人将是他寻觅多时的恩师！
一曲终了，老者忽而开口：“年轻人为何停滞不前？”
“学生本欲往东方求学，然途中听闻先生一曲，已知不虚此行。”范蠡拱手便是一拜。
“年轻人此为何意？”那老者佯装糊涂，“老朽一介山野莽夫，实是受不起这拜。”说罢随意踢了脚前巨石，携琴离开。
范蠡并未回话，也并未离开，只无声跟上老者的脚步。
终于，老者在一茅庐前驻下脚步。范蠡细细打探，见茅庐东侧挂有一鼠笼，内中一只雪色白鼠正瞪着赤目瞧望着他，西侧则种有一株冬青。范蠡不由一惊，他只道这老者定为高人，却想不到，他竟是孙武！！还未及老者开口，便急切跪拜在地，“学生范蠡拜谒孙前辈！！”
然老者仍是不予回应，只道：“年轻人为何随我至此？现在又是何意？”
范蠡心知这是孙武有心试探，随即便答：“易经有云：山石为艮，固而不摇。先生以足踹之，意为跟随之意。”
老者无声，心中却已有些微赞许之意。
范蠡复言：“学生又见先生于茅庐东侧系一鼠，地支第一支乃为子，生肖为鼠，一子一系当为孙，因此学生斗胆猜想先生姓孙。又见西侧种有一株冬青，冬青乃属常青树种，常青即是长卿谐音，故而学生以为先生即是退隐多时的孙长卿先生！”
“起来吧。”孙武没说其他，兀自进了屋。
范蠡赶忙起身跟进。
“年轻人，你才思敏捷，面对老朽刻意刁难仍然锲而不舍，日后必成大器。”孙武赞许道。
“先生赞谬了。学生还需先生提点。”范蠡又是拱手一拜。
“你想与我学些什么？”孙武将琴置于琴案，撩起后摆坐了下来。
“久闻先生以兵法闻名遐迩，故而意欲习得用兵之法。”
“尔欲学杀人夺国之道？”孙武刻意非难。
范蠡却毫不在意，“不然，乃是安邦定国之道。”
“欲定国，先定身。”
“范蠡愿从先生之意。”范蠡再拜不起。
“定身修身，耗时也。你可有觉悟？”
“范蠡无怨！”
“好，起来吧。”话毕，孙武从身后拿出一部琴谱道，“将这首琴曲弹好再来找我。”
范蠡接过琴谱，竹简并不重，琴谱也不长，而那句弹好却是含糊不清。何谓弹好？本就没有界定，故而也无时限……
……
离开茅庐，范蠡在马山一处石穴住下了。那首琴曲本不到一刻便已弹熟，但他知道孙武那句弹好定是别有深意，如此他不敢轻易前往，便终日躲在石穴之中揣度这无名琴谱的意境。三日之后，他终于有所体悟，携琴再次来到茅庐，孙武外出未归，他便在茅庐外静候。
然而孙武久久未归，范蠡终是耐不住了，索性静坐下来弹曲。琴声嘈嘈切切，如置沙场，万马行军，刀光剑影，死生一瞬。
正当战争白炽化之时，孙武推门而入，望向范蠡紧锁的眉头道，“回去吧。将琴曲弹好再来。”
范蠡愣了，他冥思三日仍是没能参透这琴曲的意境吗？然而，他却并未说什么，夹起瑶琴道声“叨扰”举步离开。
……
回到石穴，范蠡再将那琴曲弹了百余之次，继而又是面壁冥想了整整一月，忽又灵光一闪，似又有所体悟，便三次携琴拜访。
孙武仍是不在茅庐，范蠡便照例静坐抚琴。琴音忽明忽暗，忽缓忽急，时而如鼓角齐鸣的军阵时而又似以一当百的将军。较之上次更为令人惊心动魄。
然而当孙武听到，仍是摇摇头道：“回去吧。何时练好再来找我。”
本以为此番前来定能得到孙武的肯定，想不到仍是徒劳而归……范蠡甚至有些泄气，却仍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
一晃，已是过了三年。范蠡每次的琴技都有所提高，但是每次都得不到孙武的认可。
“回去吧。”孙武再次摇摇头。
范蠡眉头微蹙，已是三年有余，他才有些了然孙武之意。修琴乃为正心，正心以修身，修身齐家，齐家而治国，国治则天下平。这次所悟虽已悟得何以不战而胜，如何使敌国不攻自破，然心却仍是不正，难怪先生总是摇头轻叹。
所谓弹好，该是放下天下放开家国收心养身才可。有了这个认知，范蠡终年紧蹙的眉头才略有舒缓。回到石穴之中仍是将那琴曲苦练了不下百遍，越弹琴音越是轻巧空灵，直到最后忽而发现那琴谱与初遇孙武那日所听无差。
最后那日，范蠡携琴再次来到茅庐。孙武仍是不在，但范蠡却没有先行练琴，只站在茅庐外静候。
日渐西斜，孙武才踏余晖而归。自远处瞥见范蠡的那一霎，他知道，这将是他与范蠡的最后一面。
……
“先生。”范蠡拱手作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不必多言。抚琴吧。”孙武轻言。
范蠡将瑶琴置于琴案，再次奏出那曲琴曲。琴音古雅通脱，清微淡远，空灵婉转，有如清风拂面，又似皎月当空。一曲终了，孙武也是如醉如痴。
范蠡忽而起身，跪拜在孙武面前。“范蠡永世铭记先生三年来的教诲！特来，拜别！”
孙武微微一笑，过了许久，才道：“谢我何用，那是你自己所悟。”
“若无先生，范蠡也不会有此体悟！”范蠡依旧长跪不起。
“起来吧。”孙武依旧摇摇头，似伴有轻微一叹。
范蠡三叩首之后，携琴离去。他没有回石穴，而是往越国而去。
……
第二日，当孙武再次站上高高的马山之巅，望向昭关，再望向姑苏，不免一阵酸楚：“贪狼驻吴，破军入越【４】。子胥，吴国危矣啊……”至今，孙武仍是不知收范蠡为徒是否正确，所以他不曾教过范蠡任何，一切全凭他自己所悟。然范蠡领悟力惊人，只短短三年，竟已悟出了他的深意。天命如斯，天命如斯。他纵是了然天命，却也苦于无力扭转……
……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遗世仙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