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离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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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阖闾七年夏的一个午后，仅六岁出头的吴国小公子姬夫差正被太傅孙长卿【１】布置的功课逼得焦头烂额。
“乘光，你就让我玩一会嘛！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夫差无助的眼神望去身旁伴读，望能得到他的准许。
“小公子，太傅吩咐了，您若是没看完这章兵书是不能休息的！”乘光纵是有些心疼他也是无法做主，毕竟那孙长卿的厉害乃是国人尽知，连大王的宠妃都敢斩，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又怎敢违背他的意思……
“太傅太傅！是太傅大还是我大？？是太傅是你主人还是我是你主人？？”小夫差心中恼火，嘟着嘴发起脾气。
“这……当然是您……可是太傅……”乘光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话未说完便被小夫差打断。
“我不管我不管！我根本看不懂嘛！！我要睡觉！！睡觉！！”说完，小夫差再不理会乘光的为难，趴在案上睡熟了。
……
梦里，再没有那堆积如山的厚重书简，也再没有太傅那张威严的脸……小夫差只觉自己身轻如燕，竟一下飞了起来。身下，乘光正为趴在案上熟睡的人扇着扇子，而那睡人怎样看都觉眼熟，半晌才意识到那人竟是自己！那他，又是什么？？
然而夫差毕竟年纪还小，只要准他玩闹便顾不得其他。于是，他随着清风飘出了王宫，飘出了王城……他看到低处有蝴蝶飞舞，高处有鸟儿鸣唱。他想要往下飞去扑蝴蝶，也想要往上飞去捉小鸟，然而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纵是有些无聊，也好过窝在宫中看兵法。小夫差便随遇而安地合上了眼，任着清风将自己带去何处……
意识回归之时，只觉周身凉凉的，睁眼才发现自己竟然掉进水里！！而且，他还不会游泳！！“救命啊！！救命啊！！”小夫差在水里用力扑腾，妄图唤起路人的注意。然而，此地过于偏僻，许久都不闻人声！
“子舆，救他！”几近昏迷的一瞬，小夫差似乎听到了一声清亮稚嫩的童声。
……
睁眼时，周身再没有冰冷的河水，有的只是温暖的锦被。起身，只见不远处正端坐一人，背对着自己，伏在书案上研读着什么，旁边，自是一摞不矮的竹简。那人一袭雪青长袍，绣有祥云暗纹，看来非富即贵，然其着衣风格与自己些微不同，却又不似本国之人。身高约摸比自己高出一头，体型削瘦，看得他没来由一阵怜惜。正欲开口，那人身旁的侍卫倒是终于注意到他了。冲他微一颔首，对那人道：“太子，那人醒了。”
太太太太子？？小夫差满目惊诧，自己这究竟是飘去了哪里？怎么，怎么会突然跑出来一个什么太子？？
“子舆，让琇玉将这碗参羮拿去温一温。”那人才放下手中竹简，揉了揉太阳穴道。那声音清亮而稚嫩，与弥留之时所闻无异。
“诺。”叫子舆的侍卫端着一只翠玉碗退了出去。
“你醒了？”这时，那人才起身朝他走来。
小夫差胡乱点着头，眼睛仍是离不开他那张脸。他长得白白净净的，蛮好看，像极了乘光送他的陶瓷【2】娃娃。
那人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倒也不觉失礼，只微微一笑，坐在床边。沉默片刻，许是觉得气氛僵硬，便开口道：“我叫句践，是越国的太子，这里是越国王宫，你是怎么掉进后园静湖的？”
“我是飞过来的！”小夫差说得颇是正经，甚至还有些小自豪。
“飞过来……？”句践瞪大了眼，“噗……”突然又一乐，“你真是爱说笑。”
“我没骗你！！我真的是飞过来的！！我本来在……”话未说完，只听门“吱呀”一声，子舆端着翠玉碗回来了。
“先趁热把这碗参羮喝了吧。”句践从子舆手中接过汤碗，轻轻吹了吹，又抿嘴一尝，“嗯，不烫，正好。”
“好，谢谢你！”小夫差伸手端过汤碗，将参羮一饮而尽，末了，还舔了舔嘴唇，活像一只小馋猫。不过，这羹真的很好喝！
句践看着这年画里走下来的招财童子似的小夫差，只觉心中倍感轻松。
“我，我是……”小夫差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忽觉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视线也愈见模糊，想伸手抓住句践却无论如何也抓不到。句践也眼露焦急，夫差只觉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到……最终，视线一黑，再睁眼，只见自己正紧紧抓着乘光的胳膊大喊：“句践！！”
“小公子？”乘光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乘光，我问你，当今周天下可是有个国家叫越国？？”小夫差死死抓着乘光的胳膊，迫切想得到肯定的答案。
“啊啊啊！”由于胳膊被小夫差死死掐着，乘光不由叫出声来，稍后才道：“有啊！紧邻我吴国南方边境。公子你看你不读书连这也不知道吧？~”
“我……”小夫差一时无语，才慢慢放下乘光的胳膊，回头望向案上堆积如山的竹简，深深叹了口气。而后，竟出乎意料地刻苦研读起来。
虽是不明所以，但乘光仍是卸下一口气，无论如何，他这位固执任性的小公子总算肯埋头苦读了，如此，对那位严苛之至的孙太傅也有的交差了。这时，才想起自己遭罪的胳膊，挽起衣袖一看，早是一片青红……乘光暗自不满，这小公子也太不知轻重了……
……
“太傅，这句学生尚有不明。什么是‘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啊？”小夫差用肉乎乎的手指指着竹简上的天书一字一字的念着。
“全者，乃使全也。全国为上，公子以为何意？”孙武目光严厉，看得小夫差不由一阵发麻。
满口之乎者也的怪老头！！小夫差暗暗骂道。随后便答：“全国为上，应为使国全者为上，即解释为使敌国完整的臣服为上策，武力攻破敌国便次一等。”
“然也，继续。”孙武面无表情的回道。
“然后说使敌军完整的降服为上策，武力攻破敌军便次一等；使敌军全旅投诚则为上策，武力攻破便次一等；使敌军全卒、全伍诚服为上策，武力攻破便次一等。所以百战百胜并非最高明之策，不战而胜才是最高明的！”
“所说不差。公子天资聪慧，老夫稍作点拨便解迷津，日后定成霸业！”孙武同时指点阖闾两位皇子，却唯对夫差青眼相看。且不说夫差身为长子，而又身体健全，单说那气势就能明显看出与另位公子【3】决然不同。况有紫气绕身，当是贵人之相也！
“还要仰仗太傅点睛。”夫差虽说人不大，但却也懂得这与人之礼。私下对乘光怎样抱怨太傅的严苛都好，当其面却从来毕恭毕敬，勤奋好学。
“今日课程便到此吧，公子明日将军形第四读好。”孙武摸摸夫差的头，心里到底是有些疼惜。不过还是一名黄口小儿，如今却要逼迫他研习这些兵法，然，却也是为他今后打算。想到此，原本略见慈爱的目光再次严苛起来。
“太傅……”小夫差仰着头眨巴眨巴眼，看着孙武，欲言又止。
“如何？公子可还有疑惑？”孙武背过双手，垂目望向小夫差，表情僵硬，好似一尊木头人。
“我，我昨日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小夫差嘟起红红的小嘴，皱着小小的眉头。
“哦？是什么？与老夫说说，老夫可帮你解梦。”孙武举步朝后园长廊走去，小夫差紧紧跟在他身后，伴读乘光也像个跟屁虫一样凑了上去。
“嗯，很奇怪！我梦到我飞起来了！还看见乘光给我扇扇子，然后我飞啊飞，飞了好久好久，飞到了越国王宫的后园，掉进了湖里！越国的小太子句践救了我，还给我参羮喝。我刚喝完，想告诉他我的名字就觉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我还在我的书房，正拉着乘光的胳膊。”小夫差一口气将自己昨日的经历全数讲了出来，这才来得及歇上一歇。
“这倒是很奇怪……老夫为你占上一卦。”说罢，孙武掐指，口中念念有词，却又听不太清，所以小夫差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收势之时，沉着如孙武也明显感到自己心中一震！这句践乃是夫差命中一劫！若求化解，唯有斩情断义！然这不便与夫差直说，夫差毕竟还小，莫说一碗参羮，就是一块麻糖也还要想着有恩必报，他又怎能狠下心来对句践下手？王者之路，注定的众叛亲离，孤苦无依。孙武终是有些犹豫，如此的重负当真要让这样一个天真的孩子承担？如此年纪就要他学会王者无情是否太过残忍……
“太傅，你可是算出了什么？？”夫差好奇地盯着孙武的手指，不知那几根平凡无奇的枯树枝子究竟能告诉他什么。
“老夫……才疏学浅，未能测出结果……”孙武再次摸了摸夫差的头，这次，却伴着一声意味深长地长叹。
“哦……”小夫差虽是不信，无奈孙武不说他也没办法，只好拉上乘光与孙武告辞，“太傅，那我先回去读书了！”
“好。也要注意身体。”不知为何，孙武竟突然说出了一句关心的话语。
“知道了！太傅也早点回去休息吧！！”由于孙武的关爱，小夫差由衷地感到开心。原来除了他的学业，太傅也是关心他的身体的~~
孙武点点头，脸上是终年难得一见的和蔼笑意。
……
待夫差走远，孙武才匆匆离开王宫，直奔行人府【4】……那一日，孙武与伍员究竟说了什么除却他二人之外谁也不知。然日后伍员对句践的赶尽杀绝却是有目共睹的……
……
“太子，该喝药了。”一名清秀的宫女推门而入，正是琇玉，只见她缓步上前将药碗送到句践床边。
“放下吧。子舆呢？”句践扶着床沿想要起身，琇玉赶忙上前扶了一把。
“在外堂候着呢。”琇玉低眉垂目站在床边，等着句践的吩咐。
句践将药汤喝尽，将玉碗还予琇玉道：“让他进来。你下去休息吧。”
“是。”琇玉缓步退出门外，换得侍卫子舆。
“子舆，你明明也是见到那人了的！为什么要骗我说没有？！他，怎么会凭空消失？？”句践用力揉按着太阳穴，想要自己保持清醒。
“太子多虑了，那只是太子太过操劳产生的幻觉，并非现实。”子舆早将此话倒背如流，这是御医与越王千次叮咛万般嘱咐要自己讲出的谎话。而他心中也明白，御医与越王也都是为太子着想。太子本就体虚，若是讲出实情，怕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些神鬼之事而受到惊吓，若是一病不起对越国着实是个不小的刺激。
“幻觉？可我明明命你下水救人，还命琇玉温了那碗参羮给他喝！”句践不依不饶，他不明白明明是真真发生了的事，子舆为何要矢口否认。
“太子，昨日您一直在书房读书，不曾去过湖边。”谎话说得太真，连子舆自己都快分辨不清了。
“难道……真的是我的梦？”句践终于镇静下来，仔细回忆着事情的始末，“可是，怎会如此真实……”
子舆更是看准时机再加一剂：“况且太子救他一命，难道他连名字也不肯告诉太子吗？”
“……”句践瞬时无言以对。是啊，连名字都没说，似乎是有些不合情理。
“太子别想太多，御医说您操劳过度，要您注意休息。”子舆见句践终于有所动摇，紧着扯开话题，扶句践躺下。
“好吧……”如此，句践便真的只当那是一场迷梦，不再执泥。只是梦中那孩子望着自己那直愣愣的眼神，他却是永远也无法从记忆深处抹去了……
……
初识那年，夫差六岁，句践十岁。
……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离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