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一心向善》之江月明

2、前尘（二）

　　魔宗竟然接受了挑战！

　　消息一传出，各方修士为之沸腾。

　　那挑战者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心高气傲的魔宗自愿接下这生死一战！？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却没有任何定论。

　　漫漫光阴匆匆流逝，九月十三如期而至。

　　那一日，魔宗早早地来到了约定的地点。正值深秋，凌云山顶云雾缭绕，时不时刮起阵阵山风，携裹着入骨的寒意。

　　早前魔宗已经下令，不允许任何人旁观此次挑战。虽然绝大部分修士都对挑战者的来历充满了好奇，但至今还没有人敢违逆魔宗的命令。他们不得不按捺住内心的躁动，远离凌云山顶，却又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半山腰的一处平地上，想见一见那挑战者的真面目。

　　“你们说，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找魔宗大人麻烦？”其中一人等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转头去问身后的同伴们。

　　“我猜啊，要不就是某位隐世高人，要不就是五大世家的余孽！当年除了周家，其余几家不还跑了好些人，躲进梵南山当缩头乌龟了么？说不定是龟缩的时间久了，自己想不开来送死啦！”另一名修士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怎么可能是世家的人？”一名黑衣修士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那些名门望族的修士们平日里趾高气扬，压迫我们这些普通修士，等魔宗大人一崛起，连投降都来不及！”说着说着，他瞥了眼不远处的一小伙人，眼神里划过一丝不屑，“我就不信五大世家还有这样的硬骨头，有胆量单挑魔宗！”

　　“那倒也不一定……”最先发问的修士接过话头，小声说道：“我听说啊，以前的世家子弟中，也有那么一两个人物……”

　　“你是指周岑、慕西辞他们吗？”说起这两个名字，黑衣修士有些动容，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才道：“确实年少有为，可早在六年前，他们就死在魔宗大人手里了。”

　　另一人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人群中忽然涌起一阵骚动，凌云石阶的尽头，依稀出现了一道人影。

　　修士们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纷纷伸长了脖子，朝那边望去。他们不敢表现得太逾越，以免将这倒霉催的挑战者给吓跑了，魔宗怪罪起来，那就不是一两条人命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凌云山终年不散的云雾中，那道人影渐渐朝着人群的方向走了过来。修士们起初都不由屏住了呼吸，想看清这人的真容，可待他走到跟前，目光在熙攘的人群中停留了一瞬，便继续往前行去，就在此刻，半山腰忽然迸发出一声惊呼。

　　“是他……竟然是他？！”

　　修士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发出惊呼的修士正是那群曾经在世家中被誉为“天之骄子”的名门子弟之一，长年仰人鼻息的生活磨平了他的棱角，可这一刻，当看清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时，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只是死死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一刻也不舍得挪开。

　　“那是……那是姜念啊！”

　　姜念？

　　姜念是谁？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修士们皆是满头雾水。少数几个知晓的人此时此刻却是心潮翻涌，就像一汪死水泛起了层层涟漪，竟不由自主地暗暗在心里期待着什么。

　　如果是姜念的话，也许……

　　“姜念……难道他是梵南姜家的人？”一名修士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

　　“姜家的人居然还没死光？”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个梵南姜家是五大世家里实力最深不可测的，当时魔宗生生耗费了半年时间也没能攻破梵南山，至今那里都残留着正道的余孽们呢！”

　　“要说这姜家如果真有通天的本事，早就卷土重来了，又怎么可能藏在深山里数十年？魔宗没去找他们麻烦就该谢天谢地了，这姜念大概也是闲着没事找死，居然敢自己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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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的喧嚣声渐渐消散在凌云山凄冷的秋风里，正如这数十年时光悄然流逝，无数正道修士的鲜血为魔宗堆砌了一条通往人间至尊的道路，也埋没了那些在岁月长河中曾惊艳世人的少年子弟。

　　凌云山顶，魔宗已等待多时，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的修为深不可测，早已感知到半山腰人群的动静，丛林间憩居的群鸟忽而被惊起，扑簌着翅膀飞往远方，也就在此时，他等待的人终于来到了这里。

　　只见那人墨发白袍，身后背负着一柄长剑。很普通的修士打扮，却在刚出现的那一瞬间，就让魔宗的心神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来了。”魔宗朝来人说道，他的语气十分平淡，甚至带着一丝隐隐的熟络，好似这两人并非决斗场上你死我活的对手，而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那人在原地伫立片刻，然后将长剑取了下来，牢牢握在手里。

　　见此情形，魔宗摇了摇头，道：“许久不见，姜念，你还是老样子。”他停顿一瞬，猛地拔剑出鞘，指向来人，厉声道：“还是这么让人讨厌！”

　　神剑出鞘，一时光芒大盛，草木哀鸣。

　　半山腰的修士们见到山顶处亮起的赤色光芒，纷纷脸色大变！

　　“羲鸣剑！魔宗居然用了羲鸣剑！”

　　也怪不得他们如此惊慌失色，实在是魔宗恶名在外，所及之处寸草不生。据说他有无数神兵利器，而这羲鸣剑，无疑是个中的翘楚。世间无人得见羲鸣剑的剑锋，只因所见之人，皆已成为魔宗的剑下亡魂！

　　看来今天这场挑战，势必不会草率收场。

　　面对羲鸣剑的锋芒，姜念脸上的神情依然十分镇定。他就站在原地，波澜不惊的目光却像穿越了漫长的岁月，落在那不可一世的魔宗身上。

　　“周寂。”他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不落地传入魔宗耳中，“若尚有选择的余地，今天站在这里的人，不会是我。”

　　魔宗握着羲鸣剑的那只手，微微地颤抖起来。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再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

　　“但你我都别无选择。”

　　话音刚落，姜念手腕一动，一道毫不逊色于羲鸣剑芒的雪白色剑光顷刻间划破了凌云山顶的袅袅云雾！

　　“好一把怀雪剑！”魔宗冷哼一声，身形微动，迎上来者的锐利剑势。这些年他屡战屡胜，此刻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因为他很清楚，现在和自己缠斗在一起的，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对手。

　　即使姜念多年前因受人背刺，修为散尽，这个人依旧可以凭借顽强的意志，从幽冥地狱中爬回人间，又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对着他拔出那把曾斩杀无数邪魔妖道的怀雪剑。

　　那是……姜念啊！

　　梵南姜家第二十八代家主，曾经的正道领袖人物。年少成名，风华绝代，无人可出其右。

　　“姜念！”魔宗利落地躲过侧面袭来的一道攻势，竟还能趁着这片刻的功夫开口质问道：“你当真没有别的选择？”

　　姜念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剑下的攻势越发凌厉起来。

　　“可恶！你就这么想死？”魔宗怒视着对方，羲鸣剑赤红色的剑芒倒映在他的眼底，衬得他整个人就像无间地狱的恶鬼一般。

　　“你花了这么多年恢复修为，难道就是为了今天死在我手里？”

　　诡谲如魔宗，早在最初交手时就察觉到姜念气息虚浮，显然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要不了几个回合，他就能毫不费力地取走对方的性命。

　　和魔宗预料的一样，几番对战下来，姜念的剑势渐渐变得有些迟钝，激烈的交战正迅速消耗着他残余的修为，可魔宗心知肚明，早在很多年前，姜念的灵池就被毁掉了。修士讲究灵池养息，没有灵池，体内就没有容纳灵力的空间，灵力很快就会散去，毕生也无法走上修行之路。此番虽不知姜念使用何种方法，修为竟恢复到了鼎盛时期的状态，可那也只是一种表象罢了。

　　这一点，没有人比魔宗更清楚。

　　可是为什么，他手里的那把羲鸣剑却好似察觉到了主人内心的复杂情绪，赤色剑芒不经意间黯淡了几分？

　　“大病初愈就敢贸然催用怀雪剑，姜念，今天就算我不杀你，你怕是也活不久了！”魔宗恨极，一边和姜念对战，一边咬牙切齿地吼道。

　　顺着他的吼叫声，姜念身形一滞，没能躲过羲鸣剑的迎面一击，被魔宗强大的真气击退数十步。魔宗立刻逼了上去，正想乘胜追击，拿下这不要命的家伙，却见姜念缓缓抬头，冲着他扯了扯溢满鲜血的嘴角，挤出一个异常古怪的笑容。

　　“你说得对，我活不久了。”姜念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他的肤色本就极白，眉眼又生得十分隽秀，鲜红的血映衬着雪白的脸，赤色的光点缀着墨黑的眸，这一刻的姜念就像凌云山上万千草木幻化成的山林精怪，旁人稍不留神，便会被他摄去魂魄，万劫不复。

　　“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完成。”

　　面对这样的姜念，魔宗有片刻的失神，于是便下意识问道：“什么？”

　　姜念右手举着怀雪剑，左手在虚空中结了一道法印，一面古朴的镜子忽然出现在他的手中。

　　“杀了你，周寂。”

　　听到这句话，魔宗忽然觉得很是好笑。姜念想杀他，这确实在魔宗的意料之中。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任谁也无法回头。当然，他也从来没想过回头。

　　可就凭现在的姜念，拿什么杀他？哪怕当年姜念正值巅峰时期，两人交手也在伯仲之间，更何况十多年后，自己早就成了一代魔宗，开创了一番不朽的基业，他姜念却连一个小小的梵南姜家都保不住！若不是因着心底隐藏的那一丝不忍，自己早就带人踏平了梵南山，哪还能容他姜念苟活到今日！

　　不等魔宗出言讥讽，姜念将那面古镜慢慢举了起来，镜面正对着他的额顶神庭穴处。古镜上沾了他的血，镜面泛着幽幽的光。

　　“诸天在上，忘尘有灵。以吾三魂，克其血肉。以吾七魄，毁其命门。天君号令，助吾法成！”

　　刹那间，那面毫不起眼的古镜忽然迸发出一道比之前的剑芒更耀眼的光芒，并迅速地扩散开来，将姜念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而魔宗的面色也在听清姜念所言的一瞬间，变得惨白！

　　“你疯了吗？！”魔宗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刻朝姜念冲了过去，试图将古镜从他手里抢过来，“为了杀我，你居然敢动用这种禁术！”

　　可惜，已经太迟了。

　　就算魔宗早就知道上古四大神器之一的忘尘镜一直在姜念手中，却无论如何也料不到，姜念宁可魂飞魄散、永坠无间地狱不得超生，也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姜念本就雪白的面容此时已经一丝血色也不剩下了，古镜正飞快地汲取着他的生命，他献出了三魂七魄，从此再也没有来生了。

　　“你就这么恨我？！”

　　魔宗崩溃般的呼喊声在耳边不断回荡，姜念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他弥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眼，望见的是魔宗那张极其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庞。渐渐地，眼前人的脸开始变得模糊，与一张记忆中神采飞扬的少年面容慢慢重叠起来。

　　那是早春时分的冽川河畔，柳絮纷飞，草木盎然，万物复苏。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而周寂，也要死了。

　　周寂一死，魔道群龙无首，很快就会分崩离析。

　　那些或隐藏在梵南山深处，或蛰伏于世间各个角落的正道势力，必将卷土重来。

　　不过那之后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了。

　　他不能转世，连一丁点魂魄，都不会再留下。

　　就好像姜念这个人，从来没有来过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