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一心向善》之江月明

1、前尘（一）

　　暮秋时分，草木凋零，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凌云山顶更是幽深凄冷，寻不得一丁点人间烟火。

　　枯黄的树枝上结满了秋霜，低低垂落着，在萧瑟的冷风中微微摇晃。

　　天空灰蒙蒙一片，自极东的苍茫大海一直延伸到西边的无垠荒漠，好似给这茫茫人世罩上了一层阴霾。

　　八年前，曾被誉为东南第一名城的晏州于一夕之间化为焦土，有一竖子横空出世，随之而来的便是长达八年的腥风血雨，动荡飘零。那竖子自称“魔宗”，乃当世数一数二的危险人物。恰逢人间离乱，几大世家分崩离析，在魔宗的号召下，大批心怀叵测的人类修士从此走上歧途，堕入魔道。饿殍遍野，黎民苍生苦不堪言，而那些敢于正面对抗魔宗的正道修士，却一个又一个倒在了魔宗的嗜血利剑之下。

　　人们四处逃窜，妄想在魔道横行的世道上寻求一处容身之地。然而血淋淋的现实却每时每刻都昭告着天下人，违逆魔宗者，唯有死路一条。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投入魔宗麾下，不管是身份卑微的平民百姓，还是曾经高不可攀的世家子弟、名门贵胄，都只能低下他们的头颅，听从魔宗的调遣。

　　局势似乎已经十分明了，魔宗即将一统整个修真界，开启一个全新的属于魔修们的时代。

　　却正在这个时候，魔宗收到了一封书信。

　　准确来说，是一封挑战书。

　　信上言明，九月十三，凌云山顶，与君生死一战，败者任凭对方处置。

　　少数几个陪同在魔宗身边，因而看过挑战书的人对此讳莫如深，但还是有消息走漏了出去。那些狂热的魔宗追随者们对挑战书的内容纷纷嗤之以鼻，他们一路追随魔宗闯过刀山血海，力战昔日修真界第一大派元真派的掌门悟言真人，从五大世家的联合围攻中成功脱身，先后收服十六个魔道势力，创下不朽基业，如今正值魔宗势力如日中天之际，当年劲敌早已化作脚下黄土，成了孤魂野鬼，居然还有胆大包天之辈敢直面魔宗锋芒？怕不是活腻味了随便找个寻死的借口！不屑之余，又对那挑战者的身份有些好奇。

　　那人到底是何方狂徒？近年来，正道势力式微，曾经的正道领袖早就死在了魔宗的手里，余下一些苟延残喘的修士弟子，皆是不成气候的后生晚辈，何时多了个敢于挑战魔宗的愣头青？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当然，不管那挑战者到底有何来历，大多数人坚信魔宗不会接受这个看似荒谬无比的挑战。其实早在魔宗根基未稳之际，时常会有各方修士前往凌云山挑战魔宗。最初的时候，魔宗秉着杀一儆百的理念，对那些挑战者无不痛下杀手。时间一长，便有些意兴阑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言语文字的叫嚣都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笑谈。而这次，且不论双方实力对比究竟如何悬殊，倘若那人的确是当年五大世家的后生，又或者是某位避世修行的高人，侥幸赢了魔宗一招半式，那魔宗就会陷入任凭对方处置的境地了。

　　凭什么双方的赌注这样不对等？魔宗乃魔道共主，修真界说一不二的人物，若不慎落败，失去的可能不止他本人的性命，甚至是整个魔道的气运！更有甚者，正道势力很可能就此卷土重来，那他们这些临阵倒戈、欺师灭祖之徒也就危险了。

　　好在凭借他们对魔宗以往的了解，此人生性残忍，视苍生为草芥，绝不会作出这般损己利敌的抉择。

　　凌云山巅，圣明殿内。

　　传闻中杀人如麻、冷面冷心的魔宗正坐在正中央那把纯金打造的盘龙椅上，右手紧紧攥着一张薄薄的信纸，因为用力过度，指节微微泛白。他仍是青年的模样，玄衣黑发，眸色深沉，眉眼之间却萦绕着一股浓重的戾气，令他本就冷峻的面部轮廓更显森然。

　　席下候了三两人，皆是魔宗的亲信。此刻他们摸不准魔宗那喜怒无常的心思，站在原地不敢冒然言语。过了一阵，其中一人轻咳一声，壮着胆子开口问道：“魔宗大人，你看这……是否要应战？”

　　他刚一问出口，便收到了同僚们的疯狂白眼。

　　这说话的人名唤梅时雨，修为不高，为人处世却很圆滑周到。当时魔宗率领部众占据了青云峰衡南派的老巢，手下们搜查现场时，无意在厨房里找到了一个矮小的胖厨子，本来直接一刀就能取走此人的性命，结果这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求得魔宗饶他一命，后来随着时日一长，这个叫梅时雨的家伙越混越风光，莫名其妙成了魔宗身边的亲信，地位堪比魔宗麾下四员大将。

　　这些年来，正魔两道频频交战，正道损失惨重，魔道同样也是损兵折将。就说魔宗麾下曾经名震九州六合的四员大将，现在只剩下了两人。梅时雨很走运，从正道接二连三的围攻之下成功保住性命，近几年情势渐明，正道人才凋零，魔宗已统治了人界绝大多数地域，成为万众敬仰的魔道共主，可在他的身边，却没有几个值得信赖的人。

　　梅时雨觉得自己勉强算得上一个，其余在圣明殿内等候魔宗发话的人并不这么想，听梅时雨一问，顿时沉下了脸，又不敢出声斥责，只能压下呼之欲出的质问，等待着魔宗的反应。

　　梅时雨身旁站着一名高大男子，五官如雕刻，肤色黝黑，气质桀骜，此刻正皱着眉，一动不动地盯着魔宗手里那封摇摇欲坠的挑战书。

　　这人名唤厉天战，外号“血修罗”，早在魔宗刚崭露头角之时，他就相随左右，陪伴着魔宗与无数敌人力战，如今可谓是魔宗之下的第二人。传说他嗜血成性，心冷似铁，自尸山血海中爬出，从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所动容。

　　可此时此刻，他明显表现出了一丝异样。

　　除了魔宗本人以外，厉天战可能是凌云山上唯一一个知道那封挑战书是谁写来的人。

　　挑战书送上来的时候，厉天战刚好有事要向魔宗禀告，便顺手捎去了这封专门写给魔宗的信。

　　信封上面只写着四个字。

　　周寂亲启。

　　周寂……

　　厉天战望着信封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在这个苍凉凄冷的人世间，敢这样称呼魔宗本名的人，已经不多了。

　　而有胆量送上一封挑战书的，只有一人而已。

　　一定是他！！

　　厉天战几乎当场失控，但最终忍耐了下来，将书信交给魔宗。

　　如他所料，魔宗甫一看到信封上的字，脸色瞬间变了。

　　就像一头长年征战厮斗的凶兽，忽然遭遇了意料之外的情况，或许是沉霭般的血色夕阳骤然唤回尘封多年的记忆，连带着那些湮灭在岁月长河中的故人身影，一并涌入心底，影影绰绰，日夜不息。

　　不可能。

　　不可能同意的。

　　厉天战身体发颤，明明已经有了预感，却眼睁睁看着魔宗抬起眼眸，一字一句对着梅时雨说道：“为何不应？”

　　直到这个时候，厉天战才发现，在魔宗内心的最深处，长长久久地藏着一道身影。哪怕日升月落，物换星移，若那人再次出现在魔宗眼前，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魔宗的选择永远都是——

　　一意奔赴，不计后果。

　　即使这次他执意应战，失去的可能他身为魔道共主至高无上的地位，芸芸众生敬惧交加的臣服，以及这些年苦心经营的浩荡基业。

　　“魔宗！请务必三思！”厉天战咬着牙关劝道。

　　魔宗看了他一眼，眼中光影闪逝，浮浮沉沉，忽而说道：“我意已决，你无须多言。”

　　厉天战脸上怒气更重，竟不顾旁人在场，冲着魔宗吼道：“难道你……你已经忘记婵儿了？！”

　　此言一出，厉天战身旁那名文士打扮的白衣男子霎时面色一变，低声制止道：“你胡说什么！”

　　梅时雨当然也知道厉天战口中的“婵儿”所指为谁，只是在他眼里，魔宗的意思就是他自己的意思，只要魔宗同意应战，他一定全力支持。

　　意料之中的狂风暴雨并未降临，魔宗霍然起身，书信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地坠落在地，他却不再低头看一眼。

　　“厉天战，本座警告你。”魔宗的话虽狠厉，语气却不咸不淡，好似正在谈论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别妄想凌驾于本座的意志之上。”

　　厉天战仰着脸，毫不畏惧地与魔宗对视。

　　良久，他极冷极重地哼了一声，甩了甩衣袖，朝殿外走去。

　　“你们也退下吧。”魔宗气走厉天战，又对其他几人说道。

　　梅时雨等人领了命，便也告退了。

　　圣明殿内，万籁俱寂，终于只留下魔宗一人。

　　魔宗伫立在原来的位置，脊背挺直，像入了定一样，一动不动。

　　一片骇人的沉寂中，他忽然俯下腰，伸出手，缓缓地捡起了地上那封沾满灰尘的信纸。

　　拿在手里，譬如珍宝。

　　不愿再松开哪怕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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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五年前便有了写此文的念头，希望能写好这个故事。
感谢每一位点开这个故事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