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一心向善》之江月明

3、重生

　　姜念此人，表字续尘，出身于当世五大世家之一的梵南姜家。彼时修真界三派五家鼎立，互有领地，彼此交好，共同护卫人间安宁。其中，三派是指天於山元真派、青云峰衡南派、蓬莱岛流华仙宗，五家包括晏州周家、梵南姜家、江北慕家、蜀中唐家以及陇西秦家。其下又有不少小的修真门派和世家，艰难地在连年天灾以及妖魔道的侵扰下寻求生存的法门。

　　若说姜念命不好，他却是名门之后，堂堂姜家家主姜怀寅的独生子。若说姜念命好，又偏偏在他快出生的那一年，姜家发生了百年罕见的动乱。他的父亲姜怀寅在动乱中被家族的叛徒残忍杀害，母亲温飞雪身怀六甲，在族人的拼死保护下逃出梵南山，流落尘世间。温飞雪生下姜念不久后便去世了，直到姜念十岁时，才被伯父姜怀霖历经千辛万苦接回了姜家。姜怀霖对这个侄儿视若己出，十分爱护，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还命人前往拭剑谷求取了一柄宝剑，名为“怀雪”，赠予姜念。姜怀霖没有孩子，姜念是姜家年轻一代唯一的嫡系后裔，家主之位早晚要传给他，这一生看似从此也顺风顺水了，小时候吃的苦算不得什么。

　　坏就坏在，某一年，一场惊天的阴谋改变了整个修真界的格局。姜念作为姜家的后人，不可避免地被波及，后来甚至连灵池都被废了，成了个废人，半死不活地躲在梵南山，一晃就是七年。

　　这些年他听身边的人说起魔宗的残忍暴行，世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他挣扎着从病榻上爬起来，悄悄走进藏纳着无数上古典籍的梵南山无量阁，日夜不眠，终于在一卷咒术册中找到了一种禁术。

　　此种禁术需以上古神器忘尘镜为引，以自身三魂七魄为祭，瞬间催生神器无上灵力，任那目标之人修为如何高深，也逃不出禁术的威力所及。

　　只是那献祭的人……便也魂飞魄散了。

　　姜念盯着书册上的“魂飞魄散”四个字看了很久，将那咒语牢记于心，然后离开了无量阁。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在几位幸存的姜家长老的帮助下，几番尝试，最终得以短暂地恢复了自身修为。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但在那之前，他一定要亲手杀死魔宗。

　　于是他写下一封挑战书，托人送到凌云山圣明殿。

　　如果魔宗拒绝这次挑战，他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但姜念知道，魔宗不可能拒绝。

　　这一生的尽头，便是凌云山顶那一句催人肝肠的魂祭秘咒，意识就像决堤的江水被忘尘镜吸食而尽，至于一身血躯，更是当着魔宗周寂的面碎成了点点烟尘。

　　魂灵消散的那一霎，凌云山纷纷扬扬下起了漫天的大雪，他似乎听见有人在风雪中轻叹。

　　他想，他最终还是死在了周寂前面。

　　不过还好，那个人总算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愿周寂来生，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不再历怨憎凄哀之劫。

　　姜念从没有想过自己该怎么样。当他选择踏上凌云山的那一刻起，很多事就像命中注定一样，回到了既定的轨道上。

　　而他身负宿命，只能前行，无法后退。

　　如今身死道消，也算在临终前，求得一个圆满。

　　无怨，亦无悔。

　　修真界的修士们终其一生都在追求无上的修行境地，妄想凌驾于天地之上，鲜少有人肖想过死后的情形。然而在这个动荡的年代，死亡的阴影每时每刻都笼罩着这片千疮百孔的土地，随时都会有人死去。姜念自小见惯了生离死别，至亲之人接连离自己而去，心性早历炼成一块坚冷的铁。他此前并不知晓所谓的“魂飞魄散”究竟指的是什么，大抵他的魂魄不能渡过三途忘川，不能踏入六道轮回。可惜自己修行一世，到头来连地府都没去过。

　　谓生平一大憾事啊。

　　思及此，姜念不由地幽幽叹了口气。

　　却恰好在这个时候，神识中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来者何人？”

　　姜念愣了一瞬，下意识回答道：“晚辈姜念。”

　　“你竟敢妄用魂祭秘术？你知道为此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那声音又道。

　　姜念猜想这应该是忘尘镜滋养出的灵体正在质问自己，便坦言道：“此番种种后果，晚辈早已洞悉。”

　　“啧，好一个狂妄小儿！”

　　姜念又愣了愣，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或许不能称作“人”）用狂妄二字形容自己。从前这个形容词，一直属于周寂。

　　“若不是你天生体质奇特，七魄分离，此刻你早就化作那天边的烟云，哪还能在此与老道言语！”那声音带了一丝恼怒。

　　七魄分离？没等姜念细问，那声音继续说道：“如今你残余一魄，弥留古镜之内，又有人遍寻红尘，为你求得一丝生机，你且凝神屏息，老道这就送你一程。”

　　姜念忙问：“前……前辈这是要送我去哪？”

　　“啰嗦！”那声音的主人显然已是极度的不耐烦，就听他哼了一声，姜念原本在无边黑暗中浮浮沉沉的意识忽而一阵涌动，迫人的压力自四面八方袭来，姜念一时竟被震慑得神识涣散，彻底失去了感知。

　　而那声音的主人在送走姜念后，又轻轻念叨着：“人世离散，皆是痴儿……”

　　忘尘镜内，一片混沌，亘古般静谧。

　　昨日种种，譬如尘烟散去。

　　“喂，姜念，快醒醒，今天还要继续赶路啊！”

　　耳边不断传来嘈杂的人声，姜念被吵得实在没办法了，这才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明媚的日光了，困在古镜中的年月比想象得更加漫长。当眼眸忽然触及日光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刺痛感。刺痛，说明他仍有知觉。

　　难道自己……还没死？

　　凌云山的风太烈太冷，将他所有美好的回忆一并摄去了，独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装载着一抔残破的灵魂。

　　可他分明记得，当魂祭秘术施展成功的那一刻，自己的躯体瞬间散成了千片万片，活生生地粉身碎骨了。哪还能残留下一丁点渣滓？若当真如那老者所言，自己天生七魄分离，是不是意味着魂祭秘术并未完全成功，自己没能亲手杀了周寂？

　　姜念有些烦躁不安，终归自己落得灰飞烟灭的结局，但若留下周寂继续为害世间，那自己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惨死在周寂手下的亡魂？

　　“哎呀，姜念，你在发什么呆，快点起来啦。”

　　嘈杂的人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听得更为清楚些，甚至有一丝耳熟。

　　是谁？谁一直在说话？

　　姜念猛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然后，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那人生得一双杏仁眼，鼻梁高挺，嘴唇微微往上翘，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虎牙。身上穿着一件雪色衣袍，上面绣有鹅黄色的如意卷云纹，显得简洁而不失庄重。

　　姜念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果然发现自己身上也穿着一件一模一样的白底黄纹衣袍，腰间系着一圈金缕带，这是梵南姜氏子弟的标志性装束。

　　而眼前的这个人，正是自己的旧相识，名唤姜延。姜延是姜家旁系子弟，自幼生长在姜家，比姜念年长两岁，一直对他颇为照顾，直到……

　　姜念暗暗攥紧了拳头。

　　直到那场浩劫中，为了掩护自己而死去。

　　“你是……姜延？”他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

　　姜延向来与姜念交好，纵然在其他姜氏子弟眼中，这位少主的脾性颇为古怪，不太好相处，姜延却总能自来熟，拿热脸去贴姜念的冷屁股。

　　而姜念也是直到姜延为自己死去的那一刻才知道，原来除了伯父以外，这世间还有人把自己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姜延一听，立刻就伸手摸了摸姜念的额头。姜念初初醒转，身体反应很是迟钝，便躲闪不及，被姜延摸了个正着。

　　“奇怪，没发烧啊！”姜延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我不是你姜延哥哥还能是谁？”

　　“……”

　　姜念懒得和他计较口头上的便宜。眼下情景太过诡异，姜念的思绪乱成了一团糟。

　　除了姜延的死而复生之外，更令他心惊的一件事，莫过于他此刻体内的状态。

　　姜念经历过灵池被废的痛苦，从那以后他几乎成了一个废人，再也无法御剑，再也无法修行。如果不是凭借着姜家祖传的阵法以及姜家几位长老耗尽毕生修为的帮助，他断不可能短时间恢复修为。为了节省灵力，他生生靠着一双腿，爬上了高耸入云霄的凌云山。

　　姜念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自内心地体会到那种灵力充沛的感觉了，他早就接受了自己成为废人的事实。

　　可多年后又有谁还会记得，曾经的姜念靠着一柄怀雪剑击败了当时世家新秀第一人周岑，又战胜了元真派掌门首徒卢秋笙，被誉为“天机神算”姜风沽，也就是姜念爷爷之后的剑道奇才。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代宗师，芳名流传百世。

　　然而他来不及成长到那样的地步，就早早地陨落了。

　　姜念深吸了一口气，真实地感受到体内灵池完好无恙，仿佛从未经受过非人的摧残，灵气在全身肆意游走，四肢充满了力量，那是一种蓬勃的生机，一种旺盛的生命力，那是自己阔别八年又再度复燃的天堑通途。哪怕他后来借助姜家阵法暂时恢复修为，又怎能比得上灵池完好时的充沛灵力？

　　或许是上天垂怜，他真的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