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隔岸》听且行

44、无力

　　时间仿佛已经凝固，又好像一切都在瞬息之间。
　　几乎是下意识里的反应，左焕把烟扔回吧台，抓起手机紧跟着追了出去。等他被半夜的冷风吹地打颤，才反应过来自己连椅背上的外套都没拿。
　　等回去给小糖人发个消息吧，先解决眼前。

　　“小神仙，走慢点啊。”左焕喊了一声，搓了搓没有袖子的胳膊，脚步跟着加快。
　　叶浔没吭声，也没回头，更没有放慢脚步。
　　“叶浔。”左焕又喊了一声，颇为无奈。
　　这个人生气起来不分青红皂白、不给解释机会，自己一个人沉默然后离开，总是先把旁人冻起来再说。
　　就连生气的问题也总是莫名其妙让人琢磨不透。

　　“再走我就回去了！”左焕停下脚步，冲前面的人吼道。
　　叶浔果然停下脚步，身体顿了下转向左焕。
　　“我睡不着来上会网，烟我没抽，正打算递回去的。”左焕一边往叶浔跟前走一边解释道。

　　“没抽？”叶浔仍然冻着脸。
　　“天地良心，不然你来尝尝。”左焕凑上去，说着就变了味。
　　叶浔倒没搭他这茬，语气咄咄：“为什么睡不着？”
　　这明知故问把两人之间的气氛推到一个让人愁闷的地方。

　　左焕盯着他没动也没说话，叶浔的思维方式有时候很奇怪。能说清的话他闹脾气不听，这些讲不明白的他又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让左焕很是无奈：“回家吧。”

　　两人一路无言，生活好像突然变得不那么轻松，日子漫长又苦闷，左焕不知道这种无力感什么时候能得到消解。
　　可少年人的迷茫尚找不到出口，莫名其妙的烦恼就堆在了眼前。

　　“左焕跟蔡馨换下位置，你过来跟胡一轩坐第一排。”周一第一节是丁丽的英语课，迎头而来的却不是往常那句“Hello，everyone！”。

　　这消息算不得重磅炸弹，却让人心有余悸。
　　为什么突然换座位？是有人知道了什么吗？

　　换做平常，左焕也许会跟丁丽插科打诨，糊弄两句把这事儿就这样化过去。
　　但是前天差点被爷爷发现的惊心还让他直到今天都没能回过神，此刻左焕只好抱着小事化了的心态默默收拾起了东西。

　　“我去跟丁姐说！”叶浔攥着左焕正把书往包里塞的手腕。
　　左焕看了眼讲台，抽出手：“别闹，被人看出来怎么办。”
　　“就因为害怕这个？”叶浔蹙着眉，态度已经冷下来。
　　“座位而已，没必要。”左焕把书包放在腿上，“你去说了反而让人怀疑。”

　　蔡馨已经收拾完了往这边走了，左焕拍了拍叶浔的手背也站起了身。

　　不知道为什么，叶浔总觉得左焕从他身边这么一走，仿佛两人之间从此就隔了些什么似的，他下意识再去抓这人的手腕，但左焕已经离开了位置。

　　“好好学习。”胡一轩同学本着自己做了件好事却不留名的态度，深深地看了左焕一眼，觉得自己甚是伟大。
　　“嗯。”左焕有些索然地点头。

　　这件事不可能永远瞒着，但也不能就这么捅出去，最合适的时机也只能是高考完。
　　他转过头跟叶浔看过来的目光撞在一起，突然就平添了些分别的惆怅。

　　秉持着不能成为叶浔的拖累，还要考一个大学的夙愿，左焕跟着他的同桌胡一轩不要命式的学习节奏，在期中考试中冲进了前十。

　　“第九。”左焕指着后黑板上的排名表挑起眉，“怎么样？”
　　“还行。”叶浔中肯地评价，毕竟跟他比起来确实只能还行。
　　“这不比跟你当同桌进步得多？”左焕没听见好话，当场变脸。

　　叶浔微微歪了下头，这人最近安宁了一段时间，胆子也越来越肥了。
　　“有话好说。”哪里有矛盾哪里就有胡一轩，“咱们班跟谁做同桌不是学习啊，你们说……哎我还没说完。”

　　左焕揉着耳朵，转身往外面走去，紧接着叶浔就看见他垂在旁边的手朝自己的方向勾了勾。
　　叶浔就像被勾了魂似的，径直跟了出去，留胡一轩对着排名表一个人长篇大论。

　　“想死我了。”左焕把人勾到了操场边的观众台上。
　　两人坐在观众台最高一层的角落处，拉过叶浔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把脸枕了上去。

　　“现在不怕被发现了？”叶浔用大拇指磨了磨左焕的嘴角。
　　“真记仇啊小神仙。”左焕放松下来，顺势闭上眼睛，他不得不承认为了考进前十他每天睡不够六个小时。
　　想跟这位考同一个大学，可真是不容易啊。

　　晚自习这会儿下课，大多数人都不会跑来没有路灯只有一片黑的操场，除了一些的住宿生会不靠视线凭着感觉在操场溜圈夜跑。
　　观众台的最高一层基本上属于一个人走在地面上的视野盲区了，没人会无缘无故地抬头乱扫，况且就算看到了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两个黑影子。

　　左焕放心大胆地拉着叶浔的手，放空了大脑，待在叶浔身边他总是没由来的安心。

　　“阿焕。”叶浔声音很轻。
　　“在呢。”左焕睁开眼，用目光仔仔细细地描绘着叶浔这张脸的骨骼轮廓，安心的同时也有了软肋。

　　“搬过来。”
　　这死心眼儿的软肋还没放弃呢。

　　左焕塌下原本上扬的嘴角，皱着眉把头从膝盖上抬起，坐直了身体。
　　“我不害怕。”叶浔再一次看穿了他的担忧，抢着他拒绝之前开口，“如果爷爷问起，我就……”
　　“不行！”左焕几乎毫无犹豫，用斩钉截铁的语气打断了叶浔的话。

　　他现在根本没做好让任何人知道的准备，且不说他们的关系如何，仅仅是早恋也没这么往出捅的。左焕现在也没有任何底气去对抗那些反对的声音，尤其害怕这个声音会来自目前只剩的那个、最亲的人。

　　叶浔也只是试探，却没想得到他这么大的抵触，心里像种下了一根他们无法见光的刺。

　　左焕也不好受，这段关系说到底诞生的不合时宜，连带叶浔不断隐隐的施压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没想到这人能没安全感到这种地步。

　　“早恋这种都恨不得藏得严严实实的事儿，你怎么就总想大肆宣扬。”左焕上手捏了捏叶浔的脸，语气尽量轻松地调侃。
　　“那你在害怕什么？”叶浔毫不留情地撕开他妄图遮掩的无力一面。

　　是，他在害怕。
　　他只有在抓住偷亲他的那个人，并且把心意挑明的那一刻是勇敢的。
　　跟商曼摊牌之后，他就一直像个没有来处不知去哪的孤魂野鬼，他连自己的以后都盘算不清。那次算不上争吵的谈判看似只翻起了小浪花，却打散了他十几年来的内心构建的一切，还来不及处理这片废墟，却突然走进来一个想要在这里长住的人。

　　左焕手足无措。
　　他想留住这人，即便这人不嫌弃这片废墟，但谁又愿意把最不堪的一面摊给喜欢的人看。他怕这段感情只是昙花一现，他怕自己会成为这人的拖累，他怕受到指责和反对的时候他没办法替这人挡住。
　　大概这就是这个年纪最无奈又悲哀的时刻——自己尚且理不清人生，却想给别人一个未来。

　　但心气高就会不信命，不肯展示懦弱和无助，甚至不愿意低头，左焕撩了下额头上的碎发：“我怕过吗？”
　　叶浔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关于是否害怕，又害怕什么，这是他们第一件说不清的事情。

　　左焕又用他那天赋异禀的胡扯技能轻而易举地揭过这件不愉快的事，尽管没法解决。
　　他浑浑噩噩，继续在叶浔不断的施压、冷脸、生气以及试探中粉饰太平。

　　第三次月考结束后，天气也热了起来。高二教学楼后面的高三是一片青春离散的兵荒马乱，想着自己马上步入最后的阶段，高二的也跟着有些浮躁起来。
　　明明还有一个月后的期末考试，这群人现在就像是放了假似的，就着这个考完试的周末挥霍着躁动不安的心思。

　　“KTV？”叶浔抬头。
　　“过生日？”左焕皱眉。
　　“你要走？”郑娅拍桌。

　　楚玉刚刚说了一大段语焉不详的话，位置上这几个貌合神离的狐朋狗友精准地从不同角度抓了自己想了解的重点。

　　左焕看了一眼叶浔，似乎对于他抓重点的能力颇为震惊，这人的年级第一真的不是贿赂地中海得来的吗？
　　看来KTV这地方对于他们家小神仙来说又是一个新的场所名词，叶浔活这么久不觉得无趣吗？

　　他没再细究这两个问题，解释道：“就是唱唱歌的地方。”
　　“唱、歌？”叶浔显然不能理解为了唱歌这个随便在哪个地方都能吼上两句的行为，有什么特意建造出这样一个场所的必要。

　　行，尊重人跟人的思维诧异，显然这不是他抓的重点。
　　对于长这么大从没有过一次生日的左焕来说，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大概对于爹不疼娘不爱的人来说，生日就好像是个每年提醒自己确实没人在乎你的闹钟，除了徒增伤感之外并没有任何实质作用。
　　噢对了，还能用于设置各种密码。

　　“你打算怎么过啊？”左焕眨了眨眼，有点好奇别人的生日都是怎么过的。
　　“等等，这都是次要的。”郑娅再次拍了一把脆弱到发出嗡鸣的桌子，“你要走，去哪？为什么？”
　　楚玉面露难色，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事儿，不说也......”左焕摆了摆手，对于不好说、不想说、不知道怎么说的事情，他一向主张跳过这个话题。
　　“聚会上跟大家说吧。”楚玉挤出一个微笑，“我已经给唐宇扬和庄泽发了消息，还有班里的一些同学，就今天晚上八点。”